《流年》白墨1999

7、第七

　　北疆市地处华北平原，西边和内蒙古大草原接壤，属温带大陆性季风气候。这里一年四季分明:春季干燥多风沙，夏季炎热短促，秋季晴朗冷暖适中，冬季寒冷而漫长。所以明德县的夏天虽然白天温度较高，但夏夜还是清凉舒适的，能给被日头暴晒了一天的人们一个喘息的机会。
　　在1999年那个清凉的夏夜，白楚凡带着他思念的心情离开了生他养他的明德县，离开了父母亲人，离开了他的叶紫姗。
　　白楚凡从小到大都没有住校过，更没有独自离开过这里，这让他产生了一种被抛弃的错觉，仿佛不是他要离开明德县，而是明德县离开了他。
　　火车的发车时间是凌晨零点三十八分。夏夜的站台清爽宜人，丝丝的微风把人们体表的汗液带走，带给人一种仿若秋日的干爽的快意。但此时白楚凡却感觉到冷，那种冷是从他内心里发出，慢慢扩散到全身最终出于毛孔的冷。
　　随着一道亮光照亮刀刃般锃亮的铁轨，站台轻轻震动起来，人们纷纷拿起行李，行注目礼般注视着这即将载他们远去的钢铁巨兽。那身影由远及近，显得那样雄伟和无情。
　　车停下来了，列车员打开车门，一脚踹开门前的踏板，放出了一波到站的旅人。然后便站在门边有尽职尽责又气无力地喊着:“K258次，终点站西川站的啊。”
　　人们闻声纷纷提起大包小包向着自己的车厢拥去。白楚凡提着他的皮箱被人群挤着进到了车里。一进入车厢，一种长途车特有的味道便冲进了他的鼻腔，不知道那是汗味、脚臭味、方便面味还是所有这些的集合体。车厢里面白晃晃的灯照着昏昏欲睡、东倒西歪的人们半睁着的眼球，让人无法分辨这是白天还是晚上。找到了自己的座位的白楚凡奋力地把皮箱塞进行李架，坐到了座位上。
　　这是一个靠窗的座位，之前被一个满身酒气的大叔占据着，叫了几次他才不情愿地收起自己的胳膊和头倒在了靠近过道的旅客的身上，又睡了过去。
　　白楚凡没心情去计较这些，他心里有更重要的人要去想念。
　　脚下一震，车开动了。窗外的站台和远处的大树，更远一些的灯光都缓缓离他而去。
　　白楚凡心里涌起一种被撕裂的感觉，就好像他的人离开了，心却还在明德，在那个温馨的小屋的主人那里，随着列车的开动，这种牵扯带来的痛苦越来越强烈，越来越让人透不过气。他望着窗外，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到，只看到车窗反光里那张苍白的脸和空洞的双眼。
　　后来听叶紫姗说，那个时候她正蜷缩在他们上午共同拥有的小房间里，同样满眼泪水，承受着撕心裂肺的分别。
　　人生就是这样，它最喜欢玩的游戏就是:给你一样东西，当你喜欢上这东西的时候就马上毫不留情地夺走它，以彰显它对命运绝对的主导和控制。
　　火车车轮和铁轨沉闷单调的撞击声和车厢里夹杂着让人窒息的味道的鼾声形成了一场特别的交响乐，这声音让人讨厌，让人心烦也让人无法自拔地陷入了昏睡。
　　当白楚凡再次张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窗外一座座巍峨且荒芜的大山缓缓转动着庞大的身躯，这和他的故乡的山完全不同，它们带着一种苍劲和傲慢。
　　他昨天做了一个梦，梦见他和叶紫姗手牵着手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奔跑，跑着跑着叶紫姗就不见了踪影，但那温热的感觉却还留在他的手心。他甚至低头看了下自己的手，有没有被握过的痕迹。
　　此时他猛然从惺忪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他已经离开了好远，一阵悲凉涌上心头。
　　早上八点五十四分，火车准点停靠在了终点站--西川站的站台边上。这是个比明德火车站气派得多的车站，宽敞整洁的站台上人来人往，但这唤不起白楚凡一丝的好感。
　　按照通知书上面的指示，出了车站乘坐1路公交车只需要三站便可到达西川工业学院。
　　他很快就站在了这个要进行四年学习和生活的学校的大门口。贴着棕红色瓷砖的墙体上有几个金色苍劲的大字:西川工业学院。校门是个很长的自动伸缩门，门后面是宽阔的广场，广场上有一个不小的花坛，花坛后面耸立着白色高大的逸夫教学楼。这教学楼有六层，看上去也有些年头了。教学楼的南面是一个剧场，北面是教工楼和校医院，再往北就是学生宿舍楼，教学楼后面有活动中心、食堂、学生宿舍、图书馆、体育馆、操场等等，整个校区占地将近1000亩。当然这都是白楚凡后来了解到的，眼前他只注意到了这个宽阔的广场和校园里来来往往的老师、学生和家长。
　　校园里，到处都是大红色迎接新生的条幅和热情洋溢的微笑，白楚凡却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孤独、无助、失魂落魄。他觉得自己的心就像是缺了一块一样不再完整，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力不从心，眼前热闹的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他知道，他那丢了的心在叶紫姗那里。孤独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由爱上一个人的那一刻开始。
　　他想知道，昨天叶紫姗昨天睡得好吗？有没有想他？有没有哭？今天上课了吗？有没有认真听讲？
　　但是他现在显然没法获知这一切。
　　白楚凡跨步走进了这个热闹的校园，很快就找到了写着“信息工程”四个大字的红色条幅，那里有几名学姐学长正在热情地帮新生进行登记并向远处指指点点地告诉他们接下来一步去哪里以及办什么手续。
　　“请问是在这里报到吗？”白楚凡站在了一名学姐的面前。
　　“对，我看一下你的录取通知书....嗯，没错，自动化专业啊，欢迎加入西川工院！”她笑了下接着拿出一个表格：“你在这里签个字，然后到那边的五号宿舍楼，那里会有人安排的。”
　　白楚凡签好字道了声谢便拉着行李箱顺着林荫小路向北走去。走了没多远，就看到了那位学姐说的五号宿舍楼。那是一个五层的灰白色的建筑，一扇扇窗户像田字格一样均匀分布在楼体上，简单而整齐。
　　学校的位置在主城区的南端，周边高大的建筑不多，一看望去可以看出去很远。这里的天很蓝，几乎没有云彩，和宽广的校园相应和，有一种让人心胸畅快的感觉。
　　进了宿舍楼，便有人安排到库房领新的被褥脸盆一类内务的东西，并告知新生的宿舍房间号。白楚凡在403宿舍，也是四楼，让他的内心又升起了一些对叶紫姗那个小房间的思念。
　　来到宿舍，已经有两位同宿舍的同学铺好了床铺正坐着聊天，看来不是今天刚到的。他们见有新人过来，热情地做了自我介绍，他俩分别来自山西和四川，但具体的家乡的名称白楚凡都是第一次听说。既然是一个宿舍的舍友，他们很热情地帮白楚凡铺了床铺，放好了行李。
　　这是一间六人的宿舍，一边靠墙放置两个上下铺，另一边有一套。空出的部分放了六个灰色的铁皮柜子，可以存放衣服、书本一类的东西。脸盆托架设计在每个下铺的下面，可以自由旋转拉出和收回。房间的中间有一套可供四个人同时学习的桌椅，刚才那两个舍友就坐在这张桌子边聊天。正对门的那扇墙上是一个很大的窗户，此刻阳光正从那里射进来，让整间宿舍充满活力。
　　这宿舍给他整体的感觉还是不错的，宽敞明亮。
　　很快，宿舍的几名同学就都到齐了，大家热烈地攀谈，并按照年龄大小进行了排序：老大是四川的同学黄真，老二是山西的阎晓军、老三是东北的郑建斌，老四是白楚凡，老五是西川本地的胡志雄，年龄最小的是湖南的贺佳。
　　白楚凡的大学生活就此徐徐拉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