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如果你是一段旋律》蓉岛

2、雨天的创可贴

　　[三]

　　如果不是因为实在太饿了而又忘记带便当，夏川淳子无论如何也不会愿意去学校的士多店买东西。销售窗口前长长的队伍，刚上完体育课满头大汗的学生，嘈杂纷攘，汗水的臭味和着面包牛奶的香味，是这个夏日最难忍受的味觉。

　　她站在一个高大的男生后面，低头玩着手机，屏幕上的亮光照在她清秀白皙的脸上，外面树上的知了聒噪地鸣叫着，有点烦躁。

　　“不好意思啊，这位同学，我们暂时没有零钱找给你了，请问你有数目刚好的零钱吗？”销售窗口内的欧巴桑操着她的大嗓门说道。

　　“啊，抱歉，我也没带零钱。”她前面的男生答道，声音有点熟悉。

　　“这样啊，那请稍等几分钟，我们马上让人去换。”一个稍显年轻的声音说。

　　夏川淳子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和周围正在用餐的学生，从男生背后探出头，见他只是买了一瓶牛奶，便说：“我刚好有零钱，我帮这位同学付吧，麻烦也给我一瓶牛奶。”她有轻微的洁癖，不想在这个地方再多呆一秒。

　　“是，好的！”年轻的店员给她拿来一瓶贴有“并盛牛乳”标签的牛奶。

　　“啊，这怎么行！这位同学……”男生转过身，话锋一转，笑道：“又是你啊，真巧呢！”

　　她抬头，又是那张面带微笑的阳光脸，说起来，最近还挺常遇见，向他微微点头算是招呼，拿着自己的那瓶牛奶快步离去。

　　“诶——”男生却追了上来，走在她旁边，“我是二年A组的山本武，还不知道你的班级和名字呢，我还你钱。”

　　“不用了，”她说，准备拐进此刻应该没人的音乐教室，“当我请你喝。”

　　“那可不行哦，”男生站到她面前，粲齿而笑，“老爸说，不能让女生请客的哦。”

　　她看着他洁白得可以拍牙膏广告的整齐牙齿映衬着的灿烂笑容，说道：“二年B组，夏川淳子。”

　　“啊，请多指教，夏川同学！”

　　“请多指教，山本同学。”她礼貌地应道，向他告辞，走进音乐教室后把门从里面反锁。

　　[四]

　　刚才还是阳光灿烂的天空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来不及躲雨的人在街上慌乱地奔跑，抱怨着被淋成落汤鸡的狼狈模样。汽车驶过路面溅起的水花嚣张地飞扬着，像张着爪子似的扑向躲躲闪闪的路人，提着裙摆的女生踮起脚尖小步小步地走，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水洼。

　　这个黄昏，世界仿佛匆忙地乱成一团。

　　汽车平缓地行驶着，夏川淳子坐在宽大的后座上，隔着被雨水打湿了的车窗，只能看到外面的景物模糊地掠过。随手翻开昨天新买的王尔德童话，玫瑰染上了深红色，如同东方天际的美幻红霞，夜莺的歌声仿佛在耳边萦绕。

　　“小姐，”坐在前方的司机三池说，“前面的路好像正在维修，我们换一条路好吗？”

　　她微微皱眉，从车子前窗望过去，道路中间摆放着一个大大的木牌：维修中。这是她上学放学必经的路，今早出门时还从这里走过，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让一切乱了套。合上书，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才想起司机还在等她的指示，便说道：“嗯。”

　　于是，车子开进了旁边一条即使是如此狼狈的时刻也十分安静的街道，两年来，夏川淳子第一次在放学时候从另一条路回家。也许有些事情，正是在此刻偏离了它原来的轨道。

　　嘎吱——

　　车子急速刹车的声音刺耳地响起，由于惯性而猛然前倾的身体在撞上前座椅背的前一秒被控制住，右手掌稳稳地抵在椅背上，手背却传来一阵微痛，可能是慌忙中不知道碰到了什么，白皙柔嫩的皮肤上划出一道红痕，缓缓地浸出鲜红的血。

　　“怎么回事？”她问。

　　“啊，对不起，小姐！”司机慌乱地说，却立刻撑着伞下车小跑到车子前方。

　　她疑惑，坐在位置上静静地看着，车子前面有四个人：司机三池，一个大约两岁大的孩子，把孩子紧紧搂在怀里的少妇，还有一个开始时抱着孩子后来把孩子还给少妇的少年。四人中只有三池撑着伞，其余三人都是全身被淋湿的不堪模样。

　　事情大概有点麻烦，从他们的神态表情中可以看出端倪：三池在道歉，孩子在大哭，少妇一边安抚着孩子一边向少年道谢，少年背对着车子的前窗她看不见他的表情。

　　她几乎可以猜得出事情的始末，又是一个常出现在小学作文里的老套故事：雨天，一小孩不小心冲出马路，过往的汽车急刹车后因路面太滑无法及时停下，在悲剧即将发生之际，一位英勇的少年挺身而出，救下惊吓得不能动弹的小孩，随后赶来的年轻妈妈感激不尽……

　　她丝毫没有下车的打算，打开车窗看外面的景物，这条她不熟悉的街道，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路边种着一排整齐高大的树木，在大雨中越发挺拔抖擞，水泥地面溅起的水花，欢快地跳跃着，消散在行人的脚下。

　　好一会儿后，车前的人各自散去，三池回到车里，不停地道歉：“对不起，小姐！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故，差点撞上了一个孩子……”

　　她依然保持着看向窗外的姿势，耐心地等他说完，雨丝从窗口飘进车内，凉凉的打在她的脸上，她看见刚才背对着车子前窗的那个少年，与少妇和小孩挥手告别后，跑向路边供行人躲雨的屋檐。上帝是个狡猾的白胡子老头，喜欢看人类遇到计划以外的事情时惊慌失措的表情，所以世界上很多事情的起因，往往源于一个不经意的瞬间。

　　就像现在，三池絮絮叨叨地准备发动车子，她擦干脸上细细点点的雨水，正要关上车窗，在雨中小跑的少年却突然回头，正好对上车内她沉静漠然的眼。落到地上噼啪作响的雨滴开始渐渐变小，朦胧婆娑的世界慢慢清晰，被雨水冲刷过的天空蔚蓝清爽。少年见到她时眼中的惊讶化为唇边逐渐扩大的笑容，一点一滴地隔着半空倒映在她眼底。

　　少年转身向她走来。性能良好的车子发动时微微震动。

　　“等一下，三池先生。”她说。

　　“嗯？”司机停下动作，从后视镜里疑问地看向她。

　　她看着少年慢慢走近。

　　“哟，是夏川啊！”少年爽朗的声线如同夏日里把天空冲刷得干干净净的雨，笑容在滴着水的脸上依然灿烂。

　　也许是刚才放学时淋了点雨，脑子里的零件不似往常一样运转，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样说：“要一起走吗？”

　　少年一愣，很快恢复了平时笑眯眯的模样，“好啊，多谢了！”

　　她打开车门，往旁边挪出一个位置。浑身淋湿了的少年一坐下，车椅湿了一片。

　　“抱歉啊。”少年挠挠头说。

　　“没事，座位是防水的。”她说，伸手把车内的空调关小一点。

　　“啊，你的手受伤了哦，夏川，”少年惊讶地说，从裤子的口袋里掏出一块创可贴，不由分说地贴在她浸出血的伤口上，冰凉湿润的指尖不经意间划过她干燥的手背，笑道，“这样就好了。”

　　嘀——嘀——

　　停在路中许久的车子引起了后面车辆的不满，长长的汽车笛声此起彼伏。

　　三池为难道：“小姐……”

　　夏川淳子收回自己的手，左手无意识地抚上右手背上的创可贴，有点湿，大概是沾了雨水的缘故，“你要去哪？”

　　“呃，”少年食指指着前方的路，“沿着这条街道一直走，到灰色的那座房子前往左转就到我家了。”

　　她朝司机点头，车子重新发动向前行驶，雨渐渐小了，落在车顶嘀嗒嘀嗒地响，车子后窗的玻璃上，映着少年灿烂如夏的笑容和少女沉静娴好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