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得罪了蔚公主,下午通识课结束后走进三年级六班却蓦然发现教室里只有零零星星几个人在打扑克时,夏君阳并不特别吃惊。反倒是兴冲冲陪着她走场子的黄芹香见到这比冷场还冷上十倍的场面,难受得要命。 蔚芝茹从后门走进来,身后照例跟着那对跋扈的双胞胎,两人看见站在讲台上的夏君阳,掩饰不住窃喜的笑: “夏学妹,我们可是特意赶来给你捧场的哦。” “还是我们家芝茹最体贴了,否则夏君阳同学该多寂寞啊。” 蔚芝茹高调地坐到了前排,伸手打断身后一唱一合的相声二人组,微笑着抬头注视夏君阳:“我们还是坐下来好好地聆听天才的演讲吧。”双胞胎姐妹随即配合地鼓起掌来。 黄芹香在前门外担忧地咬着嘴唇,想说咱们走吧,又说不出口,她想象不出骄傲的好友黯然放弃的样子,可是,眼下的场面,蔚芝茹分明已经完胜,剩给夏君阳的,只有输得好看与输得难看的选择。 夏君阳将演讲稿平放到讲台上。 虽然稿子的内容已烂熟于心,但每次演讲前,还是会习惯性地将稿子摊开放在讲台的正中央。那似乎是某种仪式,意味着心意已决。黄芹香忧心忡忡地看着好友,心中也有了决定。不管怎样,只要小夏决定站上演讲台,她就要做哪怕唯一的那个听众。 在阳光充沛,没有听众的,喧闹嘈杂的教室里,夏君阳开始了她的演说: “We meet at a college noted for knowledge, in a city noted for progress, in a state noted for strength, and we stand in need of all three, for we meet in an hour of change and challenge, in a decade of hope and fear, in an age of both knowledge and ignorance. The greater our knowledge increases, the greater our ignorance unfolds.(我们相聚在这所以博学闻名的大学,在这个以进步闻名的城市,在这个以力量闻名的国家,博学、进步与力量,三者缺一不可,因为我们生在这个变换与挑战的时刻,希望也畏惧的时期,博学又无知的年代。我们所知得越多,才发现我们的无知越甚。)” 黄芹香整个震住了,这是什么?她的演讲稿呢?为什么突然更改内容? 这段流畅的英文,博得了玩物丧志的大三学长们的耳朵,打扑克的或是调侃的,禁不住也要停下来诧异又惊叹地观摩一番。闹哄哄的教室里有了片刻注目的安静。 双胞胎姐妹瞠目结舌,压根忘记了要喝倒彩,或者说连喝倒彩也不知道该怎么个喝法。蔚芝茹则虚起了眼,这段演讲显然不是出自夏君阳,她似曾耳闻,却一时记不起出处,思忖间,黑发的女生继续着看似与主题无关的讲演: “William Bradford, speaking in 1630 of the founding of the Plymouth Bay Colony, said that all great and honorable actions are accompanied with great difficulties, and both must be enterprised and overcome with answerable courage.(1630年,威廉•布拉德福特,在谈及普利茅斯湾殖民地的成立时,曾说过,一切伟大而光荣的行动都伴随着艰巨的困难,这两者都必须以足可匹配的勇气才能完成和克服。)” 她说道: “We choose to go to the moon.” 蔚芝茹猛然眨了眨眼,想起来了,这篇著名演说的真正主人。看似与集英学生干部竞选毫无干系的演讲,因为这一句“我们决心登月”,而掷地有声。在四周人戛然无语,一头雾水时,她已经敏锐地觉察出了“登月”字面后的意义。宏图伟业,勃勃野心。那是高明又漂亮的宣战。嘴角不由挂上一抹冷笑,真有你的,夏学妹…… “We choose to go to the moon in this decade and do the other things, not because they are easy, but because they are hard, because that goal will serve to organize and measure the best of our energies and skills, because that challenge is one that we are willing to accept, one we are unwilling to postpone, and one which we intend to win, and the others, too.(我们决心登月,事不宜迟,还有更多的挑战我们决心要完成,不是因为它们很容易,恰是因为它们很艰难,因为这一目标能凝聚我们的能量与技巧并检验它们所能达到的极限,因为这一挑战是我们甘愿接受的,是我们不愿推迟的,是我们决心赢得的,我们对待所有的挑战,向来如此。)” 平淡不经,却也专注热切,仿佛她并不在意台下的听众,她只是在乎这一篇优美而铿锵的演讲。那种有如忘我的投入让人唏嘘。 “Many years ago the great British explorer George Mallory, who was to die on Mount Everest, was asked why did he want to climb it. He said, ‘Because it is there.’(许多年以前,伟大的大不列颠探险家,那位最后死在珠穆朗玛峰的乔治•马洛里,当被问到为何要攀登这座高峰时,他回答:因为它在那里。) “Well, space is there, and we're going to climb it, and the moon and the planets are there, and new hopes for knowledge and peace are there. And, therefore, as we set sail we ask God's blessing on the most hazardous and dangerous and greatest adventure on which man has ever embarked.(太空在那里,我们决心攀登,月亮和行星们在那里,获取新知与和平的新希望在那里。所以,在我们扬帆起航时,让我们祈求上帝的祝福,为这迄今人类最磨难重重,最艰难危险,也最伟大光辉的探险。)” 语毕,鸦雀无声。 夏君阳双手正握住面前的演讲稿。终于结束了。她强迫自己站在这里,她没有临阵卸甲。顷刻间横亘在她面前的荆棘一扫而光。 啪啪……掌声响起。一下一下,渐渐多了起来。不是来自教室里哑口无言的人们,而是来自门外聚集的身影。 黄芹香猛地回过头去,赫然发现四年级的阳明,南轻秋,段亦轩,童韶华会长,同年级的郑毅,还有几位叫不出名字的学长。 “超爽的演讲!”阳明隔着黄芹香的脑袋朝教室里的夏君阳比出了大拇指。 夏君阳朝他笑笑走下讲台。蔚芝茹站起身来拦在她身前,嗤笑:“真奇怪。下面连听众都没几个,你是怎么能厚得下脸皮自顾自地说上半天的,难不成你觉得这就算是成功的演讲了?” “别误会,”夏君阳淡淡地撇清,“我不是要说给你们听的。” 蔚芝茹大惑不解,夏君阳已经抽身而去。 走出来,才看到过道上的一行人。郑毅拜服又激动地啧啧称赞:“还以为会冷场呢,我看没我们在你一样没问题啦!” “那可不一样,”黄芹香笑嘻嘻道,“有掌声的演讲才完美嘛!其实就算学长们不来,我一个人也会用力为小夏鼓掌的!” 夏君阳听着两人的对话,看到远远地站在人群后的南轻秋留下一个略略寂寞的笑,转身离去。
等电梯的时候,经段亦轩点拨,郑毅才后知后觉:“原来那不是小夏自己的演讲稿啊……” “小夏?”同等电梯的南轻秋和阳明都怔了怔。 段亦轩瞄了郑毅一眼:“不要随便就和人讨近乎。” 热血少年没太在意地哦了一声,随着学长学姐们走进电梯。 童韶华靠在电梯壁上,不忘数落段亦轩:“唉,你把我从学生会骗过来给天才夏扎场子,我要是被人在后面说闲话,到时可都是你的错。” “没办法,蔚芝茹实在让人受不了。” 难得一贯冷静的段亦轩也说出这般情绪化的言论,电梯里一行人一时全以惊异的眼神伺候。 段亦轩这才察觉异常:“怎么了?” 童韶华盯着他:“我没想到你这么讨厌蔚公主……” “学长一直都很正义的嘛!”郑毅雷道。 电梯里陡然凉了半截。 “其实我还真搞不明白夏君阳,”童韶华歪着脑袋,喃道,“干嘛要给自己找麻烦,既然蔚公主摆明了要让她难堪,那就不甩她自己走好了,硬着头皮上多憋屈啊。” “……要的就是这样。”人群后方的南轻秋淡淡地道。 童韶华眯起眼:“什么意思?” “…not because they are easy, but because they are hard.” 南轻秋微笑着说。没错,那不是要说给谁听的。 I choose to go to the moon. 是那个女孩送给自己的讲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