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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CHAPTER 1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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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噔——
铁门左右滑开,黑色的凯雷德驶进大门。她有些拘谨地坐在第二排,身边的小男孩好奇地趴在窗口四下张望。
车子行进在郁郁葱葱的树林中,光影哗啦啦扑打在小男孩身上,明快地切换着,灼得他微微泛黄的头发上花花的一片。她也侧头望着窗外的风景,林间鸟声啁啾,草坪上遍布着不知名的白花,星星点点,白鸽在小径上悠闲地啄食,即使庞然如凯雷德驶过也未受到一丝惊扰。
“姐,这就是妈妈工作的地方,真厉害!”
小男孩回过头来,朝她兴奋地笑着。
她揉揉弟弟的头发,指间被热乎乎的发丝填满。
原来这片开阔得像森林的庄园,就是大名鼎鼎的南公馆。十五岁的夏君阳唏嘘着想,果真是优美如画的地方。
车子在复古的浅茶色别墅群前停下,下了车,被领向左侧的弧形扶手阶梯,夏君阳不时打量着眼前这座对称设计的建筑。
地中海式的拱形窗户,黑色的大方格窗框,外墙上勾勒的曲曲直直的浮雕花纹,成双的壁柱,大门正对着的半圆大露台。随处可见的圆弧设计让这栋别墅显得那样优雅亲和。刚刚在车道上第一眼看到它时就发现了,它就像一尊玉色的皇冠。
还没走上露台,就看见母亲开心地走下来迎接他们。母亲身后跟随着一位相貌和蔼的中年男子,夏君阳知道他就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南先生,真是太麻烦了,”母亲提过他们手中的行李,忙不迭地朝中年男子道谢,“要不然我真不知该怎么办。”
“一点不麻烦,是我要求你留下来照顾轻秋他们的,总不能让你的孩子们一个暑假都见不着妈妈吧。”中年男子微笑着蹲下来,掐掐小男孩的脸,“小家伙,我猜你就是双临,对不对?”
“嗯!”大大地点头,“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没礼貌!怎么可以这么对叔叔说话!”柳舒立刻给了儿子一记爆栗。
“没关系,”中年男子笑声爽朗,“叔叔的名字叫南义礼。南是南辕北辙的南,义是重情重义的义,礼是礼尚往来的礼,怎样,是个好名字吧?”
刚满十一岁的夏双临哪里听得懂这些四字成语,只是嘿嘿地傻笑。
南义礼又转向一旁的夏君阳:“你是姐姐夏君阳吧,你妈妈在这工作期间,真是辛苦你了。”
那时的她还有些拘束,除了勉强勾勾嘴角,也找不出更多的表情,但是心底里,已经对这位笑容和煦的大叔有了相当的好感。
“柳姨,”南义礼回头道,“这里你也很熟了,带他们俩去挑自己喜欢的房间吧。”
尽管南先生这样说,母亲还是将他们两人一道安排在一间不大的客房里。然而对这间有着宽阔大床,柔软地毯,漂亮壁灯和垂坠帷幔的房间,小双临已是满足得心花怒放,夏君阳也觉得受宠若惊。收拾行礼时母亲在一旁千叮万嘱,交待她要看好弟弟,不可以让他到处乱跑。其实就算母亲不说,她也是知道的。
母亲好不容易才争取到来南公馆工作的机会,比起之前工作的地方,这里不但薪酬高,条件好,主人家也非常通情达理,关键是不必再像从前那样,从早到晚辛苦忙碌。到南公馆工作后,母亲明显地长胖了,精神也好多了。如果可能,她希望母亲能一直在这里工作下去。
掀起白纱帘,庄园辽阔的绿荫尽收眼底,别墅的地理位置比较高,所以从二楼的房间,可以看到视野尽头的辽阔马场,四五匹棕色黑色的骏马在夕阳下追逐嬉戏,竖起耳朵甚至能听到马蹄的踢踏声。
出神的时候,噗的一声,自动洒水系统定时启动,草坪上一时水花纷扬,薄薄的水帘后,七彩的光若隐若现。
那时的她并不知道,生命就是这样,充满着无数的“定时启动”,人们却并不知晓。
南义礼先生当天下午就坐飞机离开了,跨越了赤道飞去了南半球的澳大利亚。夏君阳被告知整个七月和大半个八月,南公馆里的男女主人都将缺席他们儿子的暑假,因此才委托颇信得过的母亲来照顾儿子和在此修养的好友的女儿。
虽然主人家不在,但庄园里的菲佣依旧将一切打理得有条不紊。弟弟双临虽然很好奇那位尚未谋面的贵公子哥哥,但其实在如此庞大的“地区”里,就算一个暑假下来碰不上面也不足为奇,况且他还被她管得很死,活动区域也按照母亲的吩咐严格限制在南公馆地图上区区的一点,前不着村后不着院。
但是小孩子终究是管不住的,几天以后夏君阳就发现自己不得不每天被迫扩大着寻找“失物”的区域。
那天下午,她沿着鹅卵石的小径,穿过一片葡萄园,几乎是依靠直觉,找到了正在喷泉边玩得乐不思蜀的夏双临小朋友。
他并不是一个人,六角的大理石喷泉边还有坐着轮椅身穿白纱裙的少女,和站在画板前正细心描摹的白衣黑发的少年。丝丝缕缕的水流淌到荷叶造型的白色大理石上,像是林间潺潺的清泉。她的弟弟亲密地倚在白衣少女的轮椅旁,煞有介事地摆着一个POSE一动不动。
白衣女孩的轮椅大半背对着她,看不清模样,夏君阳只看到那个一身白色长袖T恤的少年,有着连阳光也要认输的美貌,明眸皓齿,含蓄温和的神情。半挽着袖子,单手扣着的调色板贴着白皙的小臂,那动作明明再普通不过,到了他身上就会有种毫无道理的优雅。也或许是背景的喷泉池中矗立的美丽天使和青泉石上的明媚,令他的气质也变得有如天人。
猜到对方的身份,夏君阳有些踯躅不前,对方正在专心绘画,倒让她开口叫回夏双临也不是,走上去说声抱歉带走弟弟也不是。
那边,少年抬起眼来,一眼就看见不远处徘徊不定的女孩。
少年漆黑的眉眼很是醒目,被他看见就像一下子被脚灯打到,完全没法躲避。夏君阳有点无措,对方却已很大方地向她主动问候:“你好!”声音亦如其人般温和,然后他转向尚陶醉在POSE中的小男孩,“双临,你姐姐来找你了。”
小男孩唰地扭过脖子,见到夏君阳露出开心的笑,又回头看向白衣的少年,少年微笑着点点头,小家伙这才刺溜跑回姐姐身边。
坐在轮椅上的白衣少女也侧过头来,朝夏君阳友好地一笑。于是那个下午,托弟弟的福,像是被事先写进生命的剧本般难以拒绝地,夏君阳认识了有着小巧精致的五官,身体虚弱的谭青宜,和那个温柔地守护在她身边的十七岁的南轻秋。
友善的千金小姐,邻家哥哥样的贵公子,颠覆了她心中富家子弟=纨绔子弟的定理。
话虽如此,到底夏君阳还是不可能具有如十一岁少年一样大条的心理和粗神经。母亲对自家小子和少爷小姐们走得太近的事有许多顾虑,于是夏君阳被要求作为这种“不体统”关系的破坏者。几次想要说“可是”,但每当看到来回忙碌的母亲,终究还是没有可是出来。
于是硬着头皮在夏双临小盆友和少爷小姐们融洽地荡秋千,放风筝,或是去马厩喂马的时候,非常不受欢迎地出现,告诉他“该做作业了”,或者“该睡午觉了”,“该BLABLA了”,有时看到小男孩明显不情愿的神情,自己都觉得自己太克格勃。
夏双临很听她的话,南轻秋从不勉强人,所以她每每都能得手,顺利将自家小子牵走。
然而事情总有例外。
“小夏。”
听见这个声音,在林间跑步的夏君阳怔怔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去,才确定那个站在洒满晨曦的草坪上的白色身影,并不是幽灵。
怪的是南轻秋的表情看上去好像比她还惊讶。
夏君阳不解地看着他。现在应该还不到七点,而他穿着宽松的白色针织背心和牛仔裤,看起来就好像已经吃过早饭正要准备去喝下午茶。他身后不远处就是一个复古的中式凉亭,里面似乎还搁着他的画架。
保持那份惊讶的神色看了夏君阳半晌,南轻秋才有些歉然地开口:“对不起,我打扰到你了。”
夏君阳用手背擦擦下巴的汗,有些莫名地望着他。
南轻秋犹豫着走过来:“我看你这几天每天都从这里跑过,刚才也只是试着叫了一声,我没想到你真的听见了。”
夏君阳抬头,南轻秋就站在她面前,身材是十七岁男生罕有的修长挺拔,后来她才知道那是因为他自小练习游泳的缘故。
“有事吗?”她问,疏远的外交辞令。
迟疑了几秒,南轻秋忽然笑起来:“嗯,你跟我来!”
茫然的时候,已经被他笑着一把拉过手,转身不由分说朝着草坪上的凉亭走去。
她的手心全是汗,几次想把手抽出来,他明明没有使多大的力,但手掌间仿佛有某种柔软无形的力量。
像是,被温柔地挟持了……
她看着他的宽阔的肩背,看着他为她拨开长长的树枝,这个人,就算被人冷言冷语地对待,也永远带着那样的善意和温柔,叫人投降得心甘情愿。
他带她来到八角的凉亭里,里面除了他的画架,没有别的东西。
是想带她来看他的画吗?因为时间太早这附近都没有别人,没得挑,所以只好拉她过来当观众么?这个少爷,还真是任性呢。
“我对画画一窍不通。”她先泼了冷水。
“没关系,不是让你来看我的画,”南轻秋说到一半停住,失笑道,“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似乎是窘于自己的词不达意,少年的目光有些闪躲,良久,才像是下定决心,注视眼前的女孩,很郑重地说了声“对不起”。
满头雾水的她被他带到了那块画板前,饱满的翠绿和金色倏忽闯入她眼帘,她的脑嗡的一声空白。
“本来的打算是画清晨的树林,”南轻秋的声音,交织着迷惑和顿悟后的豁然开朗,“这个主题我画了一个星期,却总觉得哪里不对,直到最近,才发现少了什么。”
“……什么?”她讷讷地问。
“阳光。”他扶着凉亭的柱子,望着远处若有所思,“明明是想画清晨的树林,偏偏太阳光全被茂密的树叶遮住,要如何表现出清晨的朝气?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是将树叶画得薄一点,还是让太阳的光更强烈呢……”
她看见他兀自摇摇头,嘴角孩子气地翘起:
“都不行,那违背了艺术的真实,不过,”他回头朝她微笑,“当你跑过去的时候,我就有答案了。”
夏君阳又转向那幅画。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了他画中的世界。但是她觉得那根本就不是自己啊。那个在一片梦幻般的绿色中,被金色的阳光笼罩着,仿佛漂浮在云间的少女,一点也不像她。
“主题是清晨的林间,可是,当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南轻秋走过来,手掌在画板上,端详着。没有树林,也没有阳光,似乎半点都与清晨林间无关,“但是,我觉得清晨的树林就该是这个样子。”
夏君阳抬头看看他,又看看画,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来:
“她为什么穿着裙子?”
南轻秋愣两秒,忍俊不禁:“对不起!其实我是外行啦,你不要介意这个漏洞!”
虽然嘴上在说对不起,但是却分明一副笑得很开心的样子。夏君阳无端地觉得有点郁闷。
“如果你觉得不合适,我会把它销毁,真的。”他依旧微笑着,但语气很认真。
夏君阳想了想,看着画上那个陌生的自己:“……那也不用。”既然形不像神不似,就不算是在画她,也就不能叫侵犯肖像权。她没有权利让人家这么辛苦的一幅作品进了字纸篓。
南轻秋又笑起来,像是忍了很久。
夏君阳蹙起眉头:“你到底在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
她不满地看着他,胡乱揣摩着他的笑点:“我说过我不懂画的……你觉得穿裙子好那就穿裙子好了。”
“是,我不笑了,真的……”
多年以后,她总是会在独自一人时,意犹未尽地回想起这个早晨,高高的凉亭,他的画架,以及他直到最后也一脸好笑又抱歉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