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时间,超市里人山人海。潘凯文在来来往往的上班族和家庭主妇间无目的地穿梭,耳边充斥着陌生喧闹的言语。买菜买水果的,买两袋薯片的,女人,男人,几乎每个人都推着车子,到处都是推车的轮子滑来滑去的声音。潘凯文不胜其扰地拧着眉头,好几次被人撞到手臂,一阵吃痛。这似乎是个不小的超市,却居然找不到他想要的东西。桀骜的少年一个人站在化妆用品的货架前,茫然四顾。 “你好,需要帮忙吗?”超市的工作人员客气地上前询问。 潘凯文低头看她一眼,扭头走开。在化妆品区闲逛的女孩子们朝身穿黑色T恤和牛仔裤的背影频频张望。 看到那一排排应接不暇的闪亮包装,才发觉自己又不知不觉转到了“JUNK FOOD”区,他好像总是在这一块打转。决定放弃,正要转身离开,眼角忽然挤进一个身影,高帅的大男孩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黑色长发,低低的刘海,那个正低头挑选水果的女生,是他的同桌兼“同党”。在这种地方碰到,感觉有些怪异。潘凯文远远地看了一会儿,她没有穿制服,而是穿着一件宽松的红底黑粗格纹衬衫,袖口挽起,露出纤细修长的小臂,手上握着的那团通透的红色,看上去像是蛇果。原来她喜欢吃这个么? 有些无厘头地想着,目光聚焦处的人却冷不防抬起头来,潘凯文怔了一怔迅速移开视线。有些不安地四下乱看,直至察觉自己正面对着一只只灌装婴儿奶粉,才错愕地清醒过来。真荒谬,他在害怕什么?在学校里他们彼此之间只隔着一米的距离,他也完全不会觉得不自在,为何现在离得那么远,却反而会紧张…… “Pan?(潘同学?)” 心猛地漏跳一拍,潘凯文难以置信地回头,那个刚刚才打望过的人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 夏君阳蹙着眉头睨着他,又瞄了瞄地下:“You’re looking for Band-aid or what?(你在找创可贴还是什么?)” 潘凯文诧异,低下头,才看到地板上的血滴,本能地转向自己的手臂。 是上臂受伤么。夏君阳有些无奈地看了看新同桌,将装着美国蛇果的购物篮递给潘凯文:“Take and wait here.”说着转身朝拥挤的人流走去。 高大帅气的男生和纤瘦英气的女生的组合在超市的收银台前吸引了大票眼球。前台收银员似乎也误以为这一对俊男美女是恋人,脸上尽是艳羡的笑。 夏君阳沉默地领着潘凯文走出超市,清新的空气迎来的一刻,听到背后的男生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她转身将创可贴拿给潘凯文,潘同学接过说了声THANKS,夏君阳点点头刚要走,却看见潘凯文原地三两下撕开包装,撩起T恤的袖子就要往上贴。 “等等!”她不得不叫住他,在亲眼见到他左臂上的伤口后。 那伤口很是奇怪,是一道大约两厘米长的口子,似乎没有伤及筋骨,血只是从里面慢慢地渗出来,但伤口周围的皮肤像是被灼伤般呈现出紫红色,看上去依旧是触目惊心。因为T恤是黑色,从外面一眼看不出伤势如何,这会儿看见,夏君阳简直不敢相信潘凯文就是带着这样的伤在超市里闲逛的。 他在哪里受了这样的伤?虽然不免好奇,但夏君阳料想即使问了潘凯文也不会招,于是作罢:“This needs to be treated carefully. I’ll take you to the hospital.(这个必须仔细处理,我带你去医院。)” “I can fix it.(我能搞定。)”预料之中,潘凯文冷淡地一口回绝。 “Use this?(就用这个?)”夏君阳示意他手中那几片薄薄的创可贴。 “I don’t go to the hospital.(我不会去医院。)”那语气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Okay, I get it.(我明白了。)”夏君阳侧身转向步行街的方向,“Just follow me, will you?(那跟我来,好吗?)” 潘凯文不置可否。 夏君阳看他一眼,转身自顾自地开走,一路往前不曾回头。
虽然脾气很硬又讨厌受人恩惠,潘凯文到底还是跟了上去。不过始终与走在前方的女生保持三米以上的距离,且脸色很臭。夏君阳随便扫一眼路边的车窗橱窗,潘同学的位置和心情就尽在掌握。 其实刚才在超市里,当她无意间发现他的时候,是真心地想要装作没看见的,就是后来路过他所在的位置时,也没有兴起要去打招呼的念头,但是正因为刻意地埋着头,反而看到了地板上诡异的血滴。 路过街边一家专卖店的时候,宽阔明亮的大片玻璃上倒映着潘凯文没事人一样双手插在牛仔裤兜里沉默跟进的身影。他的装束其实很简单,黑色T恤,粗犷野性的牛仔裤,唯一的装饰是腰带上坠着的铜链,在时髦的东林,远算不上至IN至潮的装扮,但也许真的是神秘的异国风情在作祟,就这样无言地走在街头,ABC潘凯文从始至终无比抢眼。 夏君阳带潘凯文来到药品超市,买了绷带和消毒的药品。又因为他受伤的那个位置自己不好处理,在征得潘大魔王的首肯后,夏君阳才放心帮他包扎起来。 两人坐在树下的长凳上。因为曾被人抱怨手脚太重,将消毒酒精涂抹在潘凯文的伤处时,夏君阳不时抬头检查潘同学的状况,个性的潘大魔王没有让人失望,像是压根没有痛觉神经似的,脸上根本无甚反应,还一脸莫名地回看她。 第三次夏君阳抬头去看他时,潘凯文终于没有忍住,不自在地别过了头。 白色的绷带一圈一圈缠上手臂,这时夏君阳已经能把握分寸不再抬眼看他,潘凯文垂眼打量专心为自己包扎的长发女生,有些恍惚,微风拂过,头顶的树叶飒飒作响,他的眼光有一瞬专注到可以看清女孩刘海和长发的每一丝动静。在她表面的冰冷和静谧后,那如呼吸般无处不在的生息让他有些惊奇。仿佛一直只能隔着画框欣赏的女孩突然脱框而出。是意料之外的收获。 在他们身后是年代久远的榕树,放眼望去,不大的广场上是徜徉的老人,奔跑的小孩,嬉戏中的金毛和萨摩耶。夕阳为每个身影镀上暖光。那些陌生奇特听得不太真切的交谈嬉闹声,当交织在一起时,竟有了他所熟悉的味道。两个月来,在这个异国他乡,潘凯文头一次模糊地感到一丝丝快乐。 “好了。”夏君阳扎好绷带,回头将一个小口袋拿给他,“It’s for you.(给你的。)” 潘凯文接过来,里面除了剩余的绷带和消毒药水,还有两盒药。 女孩摸出手机看了看,转身收拾东西:“I’m leaving.(那我走了。)” 潘凯文张了张嘴,话在喉咙里辗转了半天:“I...” 夏君阳停下来,听他讲话。 “Thank you.” 难以接近是真的,但坦率也很真。“You’re welcome.”夏君阳背上背包提上水果。 潘凯文目视那道快要没入人海的身影,在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喊出了声: “Hey!” 十米开外,长发的女生有些不确定地驻足,回头。 潘凯文一路跑过来:“Where are you going?I ride you.(你去哪儿?我载你去。)”口吻霸道且不由分说。 夏君阳抬头看他,有些受宠若惊:“……谢谢。It’s just across the square. I can walk there.(穿过广场就到了,我走去就行了。)”见潘凯文没再说什么,她朝他略一点头后离开。 潘凯文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这是他二十年来第一次提出要载一个女孩,也是第一次被拒绝。 It feels so bad. 在橙黄色的视野中,那道纤长的身影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潘凯文屏息注视着,看到他的“搭档”顿了一顿回过头来: “See you tomorrow!” 广场上的鸽子扑簌簌地飞起,阳光被搅得如波光般荡漾,潘凯文眯着眼凝视对面微笑得那样陌生却那样温暖的女孩。 See you. 对于明天,似乎稍微有了一丝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