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犬》月九思

9、第 9 章

　　晚膳是很平常的一顿晚膳。
　　——至少在卫映看来，是这样的。

　　谢律吃饭时并不多话，或者说，他任何时候都不是个多话的人。

　　卫映问他：“谢将军，今晚的菜肴可还合你胃口？”

　　谢律点点头，又道：“臣没有什么忌口的，公主想吃什么都可以。”

　　听见答案的卫映笑了笑，只当他是在客气。

　　侍女上了些水果，静坐了一会儿，卫映听见谢律问道：“臣能问公主一个问题吗？”

　　卫映笑，“将军请问。”

　　“公主今日，”谢律鼓足勇气，“为何忽然邀臣一同用膳？”

　　卫映微愣，这在她看来实在不算个问题，“昨日我们说了要像朋友般相处，你今早还特地派了小厮来提醒我吃药膳，我邀你来一同用膳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她想了想，又开玩笑似的补充，“况且，如今我们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总得一起吃顿饭吧。”

　　谢律眼睫颤了颤。

　　有个微弱的念头缓缓从他的心底生根发芽……

　　“公主，”
　　谢律垂着眼睛没有看她，“那臣日后也来和您一同用膳吗？”

　　“谢将军想来当然可以。”

　　“我，”谢律忽然抬起眼睛来看她，表情带了几分急切，“我……”

　　谢律转而低下头盯着自己手指，“臣的意思是，臣一日三餐都可以来吗？”

　　实在不是她的错觉，这位谢将军在她面前似乎总是表现得很小心翼翼。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她本想随意地说，可以啊，将军什么时候想来都可以啊，然而看着对方的样子，卫映忽然就觉得不能这样随意地回答他。

　　于是她认真想了想，答道：“谢将军想来的时候，只需要派人告诉我一声就可以了。但有时我们也许不能一起用膳，毕竟，我有时会外出，将军有时也会需要在宫里用膳。”

　　听见她的回答，谢律抬头看着她点了点头，“嗯。”

　　他不知道的是，站在卫映的视角，看见的是他骤然亮起来的眼眸，不自觉展露的清浅笑意。卫映眼神躲闪了一下，微微托腮。

　　哎，谢将军也太好哄了吧，怎么这么容易就开心起来了啊……

　　她这样想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

　　次日卫映起了个大早。

　　她这两日心情好，睡得也好，因此起早了也显得精神头不错。云黎进来为她洗漱，卫映便问她，谢律是不是去校场了？

　　云黎说，谢将军正在院子里晨练。

　　卫映便眼神亮起，笑眯眯地让云黎快些，她要去观摩观摩谢将军的武艺。

　　云黎暗觉好笑，但手下还是加快了动作。

　　卫映从前便很羡慕话本子里那些飞檐走壁的女侠，一是自己身体不好，便格外渴望健康强健的体魄；二是身份原因常常要做很多迫不得已的选择，于是便格外羡慕那些女侠们潇洒豪爽的做派。

　　她没有自由，也没有健康，对那些两者皆有之的人便分外向往。

　　云黎确实没有骗她，谢律正在花园里打拳。

　　卫映看不懂他的招式，却觉得那些肌肉绷起的弧度在晨光中显得很漂亮。许是为了方便晨练，谢律穿的是紧身的黑色箭袖，窄而薄的衣料勾勒出他的身形。

　　颀长而健硕。

　　恰逢谢律抬头，两两对视，卫映站在廊下率先露了个笑来，权作打招呼。

　　然后她就看见，谢律的动作诡异地停顿了一下。

　　好在这只是暂时的，片刻后，谢律继续心无旁骛开始练习。卫映观之，这一次的招式之间好似更加凌厉了些，打出来的花样也更丰富了。

　　她不由得感叹，身手真不错。

　　以及，谢律真好看啊。

　　“云黎，”卫映眼看着谢律的动作，轻声问道，“谢将军从前，在京城里是个什么样子？”

　　其实卫映是想问问谢律长成这样，这么些年就没有姑娘看上他吗？但她只敢在心里想想，不好意思说出来。

　　她自认和这位将军没有什么交集，实在不觉得自己有多大魅力能让人一往情深。

　　可云黎是谁啊？
　　自小和卫映一起长大，伺候卫映这么多年，不夸张地说，卫映一个眼神云黎就知道她要做什么。

　　于是听懂了言外之意的云黎只憋着笑。

　　“让奴婢想想哈，实在是对谢将军有意的女子太多了，奴婢一时都有些数不过来。”

　　好了，这下卫映是知道丫鬟懂了她的话了。
　　还学会调侃她了！

　　卫映有些赧然。

　　她偏过头不看云黎，状似不在意地“哦”了一声。

　　那边，谢律练完了拳，停下动作朝卫映走来。

　　他走到距离卫映半米处就停了脚步，早上的活动使他身上有了微微汗意，谢律不想让卫映察觉自己有些不整洁的一面。

　　卫映抬头看他。

　　谢律朝她走来时，看过来的眼神似乎与往常有些不同。那眼神里罕见地带了些凶气，却又很亮，直直地盯着她时，卫映察觉到一点儿面前人强势的攻击性。

　　待他走到她面前时，那点凶恶却又尽数消失不见，只剩下温和的笑意了。

　　“公主，”
　　谢律道。

　　卫映从云黎手里接过汗巾，递给了谢律，“将军好身手。”想了想，又夸赞道：“很漂亮。”

　　谢律的耳朵倏地红了。
　　很漂亮，是仅仅在夸他的招式吗？还是……也有一点是夸赞他的身材呢？

　　那卫映喜不喜欢呢？
　　夸他的话，应该就是喜欢吧？

　　淡淡的欣喜和羞涩从他的眼睛里透露出来，谢律轻点了下头，又道：“嗯。”

　　“……”
　　卫映有些忍俊不禁，她算是发现了，这位谢将军但凡是遇到不善回答的对话，皆用一个“嗯”字带过，透着一股板正的憨劲。

　　卫映道：“将军用膳了吗？难得今日你我二人都在这花园中，若没有，不如就在这园中亭子里一同用膳吧。”

　　谢律的眼睛果然亮了一下，片刻却像是想起了什么，微微皱了下眉，“公主，可否容臣先回畅和堂一趟？”

　　卫映猜测兴许是要回去换衣服，闻言便点了点头。

　　谢律转身快步往畅和堂赶去。

　　今日晨练时辰长了些，让怀信看着的那药膳不知熬得怎么样了？他得快些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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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律走后，卫映便让人陆陆续续地准备着早膳的事。

　　今日还约了宫里的梁太医来复诊，算算时间，大抵用完饭便差不多了。

　　过了一会儿，谢律终于去而复返，卫映看过去，发现这人还将她日常要吃的药膳也一并带过来了。谢律对她身体状况的关注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密切些。

　　这种坦荡直白的关心其实让卫映有点不好意思。

　　但好像……又有点开心。

　　卫映想想，觉得不管是谁忽然接收到一份诚挚的关心和牵挂，应该都会这样吧，随即便释然了。她开开心心地把谢律手里的药膳接了过来。

　　两人在亭子中用了早膳。

　　卫映告诉他待会儿梁太医要上门诊治，谢律便说他提前告了半日假，可不可以留下来陪她一起。

　　卫映本想拒绝，可每每对上谢律的神情语气，却总是败下阵来。

　　她反思了一阵，终于得出一个结论：谢律的眼睛太会说话，况且这人总是用询问的句子将自己放在弱势的位置上，出发点却都是为她好，试问面对这样一个人，谁能说得出拒绝的话呢？

　　卫映觉得自己无法拒绝可太正常不过了。

　　身体不好这些年，卫映最大的收获就是学会了接纳自己的一切，无论是正常的或是不正常的，只将其看作是自身的一种状态，不因此感到不安纠结。是以如今她察觉到自己的想法，很快就安然接受了。

　　无法拒绝，那就不拒绝嘛。
　　顺其自然就好。

　　于是她点了点头，同意了。

　　整个早晨在一片安宁祥和的气氛中度过。

　　直到梁太医进了公主府。
　　直到他把手搭在了卫映的脉搏上。

　　云黎和谢律都忍不住绷紧了神色，殿里的气氛霎时安静下来，静得卫映都有些发毛，她下意识就想打破这种氛围，“咳……”

　　还没说什么，就率先遭到了两双眼睛的直视
　　——谢律和云黎同时看过来了。

　　“……”
　　卫映呐呐闭了嘴。

　　转而认真等待起太医的诊治结果。

　　“目前看来，并无大碍，只是还需仔细养着。”梁太医慢慢收回了手，打量了几眼卫映的面色，笑道：“公主若能像如今这样日日保持开心便很好，万事不挂心，这身子好得才快。”

　　这话音落下，卫映还没怎么样，云黎和谢律齐齐松了口气，面色欢快起来。

　　梁太医这时已将他药箱里的小本子拿了出来，开始写药方，一边写一边问道：“上回老臣给的那药膳方子，公主近来吃着可有什么不适？”

　　卫映想了想，“没有，吃下去倒感觉身体暖暖的。”

　　“那便好，看来这药膳对公主的身体是有用的，可吃上一段时间看看。身上的疲乏感可有消退些？”

　　“还是很累，但睡的时辰长些，精神便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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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太医又详细问了她好些问题，诸如日常吃些什么、用些什么、喝些什么，可还觉得胸闷气短，夜间是否难眠，可会头痛、心口痛等等，问得无比详细，显然是对这位长公主的身体重视极了。

　　卫映都一一作答。

　　末了，等梁太医问完了，还让侍女及时递上茶水。

　　谢律在一旁默默地将梁太医问过的这些问题都记了下来，预备着哪天再去请教请教。

　　“这段时间，公主就尽量多休息，不宜活动。根基受损，得慢慢把气血养回来。”

　　梁太医写完药方，张口叮嘱道。

　　卫映犹豫片刻，末了才问道：“梁太医，那我什么时候能恢复到以前那样儿？”

　　没生病之前，她虽然弱，但好歹也能活蹦乱跳。她还想跟着谢律学个一招两式呢，过个女侠瘾也不错。

　　梁太医却没有说话。

　　卫映于是懂了。

　　好吧。

　　看来女侠梦没办法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