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灯而来的夜》墨瑾苏

2、前奏

　　主城区，漫天风雪。

　　黎乐辰正在收拾自己的医药箱，他穿着雪白的长风衣，相貌清俊，右眼角点缀着一颗很小的泪痣。
　　他将手机开着免提扔在旁边，不耐烦的语气与他温柔的长相形成了惨烈的对比——“你确定要让他来集中营吗？”

　　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黎乐辰有些烦燥地停下了动作：“也是，你天天在那群怪物周围晃，林洛雪那个家伙又找不到人影。但是，你应该知道裴言不待见我吧，让他来集中营？我真怕他偷偷跑去和怪物玩游戏。 ”

　　“……知道啦知道啦，我会处理好的。”黎乐辰不耐烦地抱怨着 :“真是的，明明我只是一个医生啊……怎么什么事情都扔给我做！”

　　“……嗯，我会去的，你多加小心。"他放下电话，盯着收拾到一半的药箱，认命地叹了口气，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全倒了出来：“算了，一个优秀的医生要学会接纳性格恶劣的病人。”

　　就当是锻炼意志力了。
　　黎乐辰苦涩地想着。

　　——天色刚蒙蒙亮，裴言便已经坐在前往主城区的偷渡船上了 。
　　他蜷起身子坐在角落里，原本奇异的眸色被深黑的美瞳遮盖住，睫毛上挂了一层白霜，像一个易碎的瓷器，脆弱又充斥着朦胧的美感。

　　言筱呼出一口白气 ,她看着因为寒冷而微微打颤的少年，认命地了摇了摇头，从背包里取出一条蓝色的针织围巾，一圈圈裹了上去，她感觉自己现在就像个暗戳戳关心孩子的老母亲。

　　早听说这位首领大人刚进入游戏时体力与武力的数值分别为30和4,看来上帝还是挺公平的啊。

　　主城区的气候异常寒冷，终年冰雪不化。

　　“还有多久……才到？”裴言有些昏昏欲睡地垂着头，身边大部分难民都是带伤上船的，浓郁的血腥味刺激着鼻腔，还混杂着恶心的烟草味道。

　　“差不多一个半小时吧，请您忍耐一下 ,集中营里有充足的取暖设备。” 言筱的情况要好上很多，她的体力和武力值都在平均线上，完全可以撑到靠岸。

　　“欸，妹子，你们是玩家还是普通人啊。” 坐在言筱身侧的中年男子向她搭话 :“我感觉你们气质和我们这些难民不太一样。” 他浑浊的眼球里写满了警惕，左手握拳呈防备姿态。

　　“……我和我弟弟都是普通人啦，从宣市来的湘城，手里还剩些妈妈留下的钱，过的别人好上那么一点，勉强交得起房费。但我妈在主城区供那群畜生驱使，病得快要死了，这才打算回去。”
　　听到“弟弟”这个字眼，裴言微微抬了下眼皮，仿佛是在质问。

　　“咳咳……”这查说辞明明是她出发前就编好的，没想到自家首领这么小气，身体不好，脾气又差，事儿还贼多，简直不配为一个大组织的首领 ——当然 ，这话她也只敢在心里说说。

　　“这样啊。”男人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 :“现在主城区被那群怪物们占领着，要不是为了亲人，谁愿意从湘城离开。”
　　“都怪那什么该死的玩家，明明是他们和那堆怪物有恩怨，为什么要牵扯到我们！”

　　言筱有些尴尬地垂下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件事确实与普通人类无关，如果游戏没有崩溃，他们大概会对此事毫无察觉，然后幸福地度过平淡的一生，玩家们也不必遭遇这样的迫害，在游戏里继续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可变故总是来得那么毫无预兆。

　　众人纷纷发泄着自己的不满，言筱低头看了一 眼空空如也的信息栏，在心里暗自祈祷留守在主城区的人不要出事，顺便伸手拉了拉裴言脖子上的围巾，方便把脸遮住，虽说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改妆 ,但是——

　　“我拒绝这张脸。”三个小时前，地下基地，她事儿多的首领大人看着被她易容过后的模样，说出了令人想揍他一拳的话语。

　　“……可是您的长相真的很惹眼，不改到这种程度的话恐怕会被人怀疑…… ”

　　W.M的元老成员都是怎么忍下来的？就没有试图推翻他？

　　“那就在我这副五官的基础上改，让它变得普通一些就可以了。”
　　不知道是不是言筱的错觉，有那么一瞬间，他看上去似乎很……落寞。

　　言筱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黎医生口中的裴言是个脾气古怪的冷血疯子，那双漂亮的眼睛仿佛一片虚空，装不下任何人，他不允许组织成员反抗他的权威，是个独断专行，仿佛活着就是为了取乐的人。

　　在他沉睡之前，言筱在他的身边做了三个月左右的助手，虽然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但那时候的他脸上总是挂着虚伪的笑容，喜欢阳阳怪气的讽刺人，和外界相传的毒舌疯子形象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自从自从裴言苏醒之后，性格明显更加外露了，有种微妙的儿童叛逆期即视感，虽然总体上没什么变化 ,还是一样恶劣……但多了些任性，少了些从前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叮——"言筱的思绪被突如其来的短信提示音打断，她打开通讯器，不知道是什么消息，令她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冷却下来，言筱有些艰难地抿抿唇，小心翼翼地瞥了裴言一眼，正要将通讯器放回口袋——“给我。”

　　如此平静的话调，如果不是挨着言筱的身体微微发颤，大会以为他根本感觉不到寒冷吧：“我再说一遍，把手机给我。”

　　言筱只好妥协：“是黎医生发给我的的，C.pro的公告。”

　　裴言没有什么表情地"嗯"了一声，开始翻阅那小小屏幕上的简陋PPT, 上面画着两个手拉着手的小人，笔法粗糙，用色诡异，丑到惨不忍睹，裴言 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属于谁的作品——世界级BOSS苏萝，一个喜欢捉弄人的小孩子。

　　【致全体人类：即日起实行悬赏制度，以下是排行榜NO.60~NO.1玩家的资料。】
　　【活捉NO.7言筱，可获得5张永久公民证，持有该证件可享受与Cpro.成员相同的待遇……活捉NO.5裴清衡，可获得10张永久公民证，杀死NO.4裴清珞，可获得20张永久公民证和五万元，活捉NO.3盛千霖，可获得40张永久公民证和十万元……】
　　【活捉NO.1裴言，可获得一次向任意世界级BOSS许愿的机会。】
　　【另外，活捉NO.108林雪，奖励与NO.4等同。】

　　“哇，核心人员除了黎乐辰都在榜上，我的组织很厉害啊。”他看上去并不担心 ,反而一副很轻松的样子： “当年你才八十三名吧，现在都冲到第七了。”
　　——可重点不是这个啊！言筱在心里呐喊。

　　“林洛雪都跑到这么低了 ,怎么还是逃不过被通缉的命运啊。哈，仇恨拉太多了吧，你看黎乐辰就隐藏得很成功。"”裴言是真的很快乐。
　　言筱只想让他闭嘴。

　　“不用太担心。”裴言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我选出来的人还不至于会被这种事情打倒，再说你的易容手法这么娴熟，到时候给他们一人换一张脸，谁还认得出来。”

　　完全是为自己换了一张验的言筱：“……”
　　这绝对是在讽刺她吧？

　　少年好心情地笑出声来，像是恶作剧成功的孩子，他长过腰线的头发被挽在围巾里，显得有些凌乱，也衬得脸色更加苍白。

　　初升的太阳微微驱散了旅途中的寒冷，经过几个小时的航行，已经能看到主城区隐在风雪中的轮廓。
　　裴言站在甲板上，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 :"围巾你先放回去吧 ,我暂时不需要了。"

　　“跟之前说好的一样，咱们两个是黎乐辰的亲戚，因为母亲生病回到主城区。”他倚着围栏，飘逸的长发被风雪托起 :“你的名字是黎晓，我的是黎夏，十万别叫错了。”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不过……这个名字也不会存在太久，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言筱不是很理解，但不过问首领的决定是一个好助手应该做的，“放心吧，找不会叫错的。” 她自信道：“首领大人不相信我的业务能力吗？”
　　兴许是这一刻的少年太过随和，令她脱口而出她本不会说出的话语。

　　“嗯……我当然相信。”他微微扭头，背对着耀眼的阳光，阴影模糊了他的面孔，使言筱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却能感觉到，他似乎非常，非常的落寞。

　　这种情绪自他醒来就没有消失过。

　　仿佛失去了什么珍贵的东西，连灵魂都陷入无穷无尽的孤独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