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游（姚/林）by yuyu》醉里挑灯

1、第 1 章

　　林振玄记得很清楚，他第一次见到那个少年的时候，是在他弱冠之年。北方的夏天依然还是如此闷热，对面的人早就将礼数忘得一干二净，摘了峨冠，宽了衣带，将过长绣了三寸锦缎的长袖揽在肘间，手上的折扇不停地扇着，平添了烦躁。梨花木的桌案上摆了紫檀的漆黑香炉，淡然而优雅的香气弥漫一室，贵不可言却又透着一分平常。先生牵着还挽着髻的白衣少年的手，来到自己面前。
　　当时的他正看和易江摆棋，斗得正酣，慌慌忙忙的来不及起身行礼，少年压在素色衣衫下同样素白的手捻起一颗白棋拍在棋盘上，对着自己一笑，淡淡道了句林师兄。少年的声音带着南方人润润的诗意。他看了那手棋一眼，抬起头打量少年，正正对上少年漂亮锐利还带着一分魅惑的眼睛。他淡淡的应了一句，然后将少年刚刚落下的白棋捻起，在棋盘的另一个地方落下。接着冷冷的说棋是好棋，可惜失之正气。他听到少年轻轻哼了一声，他再次抬头，看到少年邪邪一笑，说道能赢棋就是好招正道和邪道有什么区别？衣冠不整的陈易江，丢了手中的棋子抱着肩膀笑得发抖，而老师已经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后来的几日少年倒是乖乖的天天跟着他，他记得易江有一次醉酒了轻笑地跟他说比起先生，你才更像景程的先生。他当时难得一笑，拿着扇子敲身边人的额头，说我只是按老师说的照顾他，而且……半天没等他说去来个所以然，易江就醉过去了，嘴里喃喃的说了句“敏敏”。他只好难得的扯了扯嘴角，任命的将醉死的某人背回屋去。
　　好不容易将人丢回了屋子，他却没有丝毫睡意，他披了衣在廊下散步。自己的老师是甚爱风雅的人物，庭院自然布置的静雅绝伦，如今正是夏日，花已是谢尽，然而松柏翠竹又与假山怪石去，也自有一番味道。夏日闷热，夜里却也凉了一半，身上的酒意早已退了，如今更觉得清醒。偶然抬头望向对面房间的屋顶，他不由一愣，一个略显单薄的人影正一动不动的坐在屋脊上。
　　怕惊动了那人，林振玄匆匆穿过庭院，轻手轻脚的爬上梯子，坐在了那人身旁。
　　你在看什么？
　　林振玄对上了少年的眼睛，少年微微一愣，继而轻轻笑了起来。
　　我在看天象。少年回答道。
　　天象吗？林振玄不懂而且也不屑于懂。他微微皱眉，开口却还是波澜不惊。
　　天晚了，该早些睡。
　　少年微微一笑，也不应他，只是抬头看着浩瀚星空。
　　之后几乎每个天气晴朗的晚上，少年总会出现在屋顶上，注视着冬日星空的寂寥与夏日星空的繁茂。
　　印象中，那孩子不是会刻苦用功的一类，就算跟在自己身边读书下棋，心思也会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去了，偏偏问他，他还能答个滴水不露，外加上两句嚣张得却完全无法反驳的谬论，心情好时笑得兴致盎然，心情不好便是阴阳怪气，看的书也全凭兴致，经史子集不多，只怪杂谈不少。任你心里多少火通通发不出来。实在忍不了去找楚老师抱怨，老师反倒笑出声来说果然。

　　秋去冬来，转眼又是一春，残冬未去，正是观灯的好日子。夕阳一下，几个师兄弟就跑了个干净，整一个院子就剩了老师在院里喝酒，自己和景程在外廊下棋。但是显然，少年的心思早已飘到了别处，半天不落一子。果然还是少年心性，坐不住的。林振玄淡淡叹气，抹乱了棋盘，将棋子收回棋盒。然后说想去就去吧。不由得看了一眼趴在石桌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吃吃笑得老师，心里虽然有几分不放心有几分内疚，林振玄还是带了少年回屋里三层外三层的裹上，带了暖手的手炉，走上了街。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京城本有宵禁，到了正月十五自然也解了禁令，朱雀大街上热闹非凡，骑在马上的武陵少年所过之处引得一片笑骂和惊呼；巧笑嫣然不知是谁家的娉婷少女挽着裙裾提着灯望向远方；宝马香车，玉壶光转，这夜竟是如此妖娆而美艳。
　　少年果然还是少年，自己不知兴味儿的，却引来少年无尽的好奇。渐渐，原本握在一起的手松开了，林振玄有些好笑的静静看着五步开外的少年，少年正看着灯下的字谜，眉头一皱便又舒展开来，嘴边尽是锐利的笑意。正看着少年向老板索要繁复的花灯，林振玄却感到腰里一紧，不知是谁家的小孩撞在自己怀里，轻声说了句抱歉又飞快的跑开了，再抬头，腰里的荷包和站在灯下的景程都不见了。

　　林振玄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如此狼狈过。不知何时下起的大雪湿了衣摆，磕磕绊绊如何也不能走得更快，他喘着粗气站在人群中四肢一片冰冷，从来都没有想过，那个孩子会有一天不见，心下一片说不出的慌乱。
　　喉咙里慢慢涌起难受的血腥味道，但是林振玄还是不肯停下脚步。
　　终于他还是找到了少年，灯火阑珊之处，素衣的少年提着花灯，低着头，略长的发垂下来，看不见眼睛。
　　……
　　景程。
　　景程。
　　……
　　不知唤了多少声，少年抬起头，眼睛里说不出的有几分落寞。冻得通红的指尖捻着荷包。
　　林振玄去接荷包的手碰到了少年指尖的冰凉，所有责备的话全都被堵了回去，他握紧了少年的手。
　　走吧，烟火要开始了。
　　林振玄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年的烟火，敏敏和阿衡一起拉着小云稚嫩的手，指着天上的焰火开心地说笑着；平岚和易江不看烟火，却看着眼前的佳人；而站在最后的自己牵着小小的少年，好像拥有了天下。
　　也正是那一年的春天，林振玄拜别了老师，独自一人去了京城。
　　熙宁十四年，天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