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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若之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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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个秋天之后——
“预备——”
“举枪——”
“瞄准——”
“射击——”
一个口令一个动作。
小十六阿哥很快成了用枪好手。十岁的少年在吃得好、动得多的情况下长得很快,个头居然跟桑玛差不多高了。
自从酒楼行刺事件闹得轰轰烈烈之后,未分府封爵的阿哥们几乎被禁足在宫廷中,直到去年才有所放松:他们都长高、长壮实了。
而桑玛自己也不想再碰上这种事情。虽说得到了金子赏赐,但也因此挨骂记过——对模范军人而言是很大的打击。还有更重要的就是:她不能忍受古人习以为常的肉刑!看过一回穷凶极恶的审讯之后,她拒绝再参与对“敌人”的审问。经过那样的折磨,人还算是个人吗?美国大兵对她说:善待战俘是国际通行标准,但鬼子兵却从没做过这样合乎“常理”的事情;人说古代儒家怎么、怎么讲究仁慈义理,可又为何对一个十五岁的姑娘用上惨无人道的酷刑?
那三个人,连同被全国缉拿后归案的第四人,在第二年的秋天被处死。桑玛根本没去看这个悲惨的热闹:这一切在新文学大师们的笔下已经“看”得太多。而等她真的莫名到了清朝时才领悟到:这民主民生太早讲了是没用的。
“……姑姑”
“嘘——”要挨骂的。
“桑玛,我们去骑马好不好?昨儿个十二哥向我‘挑战’呢!”
“好!”
好可爱的孩子!抱一把、偷偷捏两下……应该不会有人讲她非礼吧?
宫廷中的孩子缺乏亲情,甚至和自己的亲生父母也处得很糟。一来一往都是礼来礼去的,让人很难想象在这种‘家庭’中有何可以称得上“温柔”的东西。所以十六阿哥很爱和桑玛在一起,因为他的母亲不会在一堆人面前亲他的脸,但桑玛会。
小男孩耳根发红。姑姑的“关爱”好直接啊!
“那,桑玛,我找人寻了把胡琴,你能不能把上回那个随心曲再弹一遍?”
“行啊!”
仔细地检查着枪膛的磨损情况。桑玛叹气。没机器设备,要弄这个膛线简直是折腾人,而说服工匠做火力大好多的火药更是困难——这古人的固步自封刚愎自用夜郎自大已经到了无与伦比的地步了!
可不弄这个,她又受不了土得让人忍无可忍的鸟枪!
“桑玛……我和你一起写字好不好?”书里的一句红袖夜添香读来真真有味道……呃,桑玛的袖子不一定香,但力气肯定不小的。
“你当我不识字?!”
桑玛眉毛一挑,小十六阿哥就知道:糟了!火了!小家伙机灵,立即摆出屡试不爽的哀兵政策:
“恩,皇阿玛说我要好好努力练字,可练字很枯燥……”
桑玛也觉得有道理。
“是呀!是呀!每次老爹要罚我,都叫我写毛笔字。那个苦啊!”
老爹……有多久没想起他了?呜……
“桑玛,十三哥也精通音律,我们到他宫里去喝茶谈乐理怎么样?”他不喜欢看见桑玛一脸哀戚沉吟的样子。桑玛应该是英气十足的!
“哦……可我只会胡琴。”
“呵呵,那就叫十三哥演奏!他对你的随心曲也是念念不忘。” [1]
* * *
最后,好好的小聚会成了中等聚会会。
十三阿哥成婚不久,但娶的只是侧室姨太太,还没得到爵位和独立的府邸,仍然住在皇子们住的边远地带。但好处就是可以闹得天翻地覆而不会惊动太多的人。
没有月下抚琴的雅致,但在阳光明媚的下午对着一桌子精致的茶点,几名清秀的宫女来回走动添茶熏香。最最要紧的是:听皇帝的儿子给你弹唱古琴曲——
那个美!
“渭城朝雨浥轻尘,更洒遍客舍青青。
弄揉凝千缕,更洒遍客舍青青;
弄柔凝翠色,更洒遍客舍青青;
弄柔凝柳色新。
休烦恼!
劝君更进一杯酒,人生会少,富贵功名有定份。
休烦恼!
劝君更进一杯酒,旧游如梦,只恐怕西出阳关,
眼前无故人。
休烦恼!
劝君更进一杯酒,只恐怕西出阳关,眼前无故人。”
桑玛不太懂这么古老的词,但可以品出其中的意味来。而席间的其他皇子贵戚不论懂多少,装风雅总是会的,何况他们的古文采个个比她的好!
十三阿哥目前是最受皇帝宠爱的年轻皇子之一——如果将经常被检查功课当作是宠爱的表示的话,可总也比不闻不问的要强得多——书法、骑射和音律都是皇帝很欣赏的,十六小阿哥一心想学好、学精也是情有可原的。
“十三阿哥,您能再弹一遍这首……阳关三叠吗?”有些耳熟,又不大像,还是加深一下印象比较好。
“好!”
很好说话呢!
十三阿哥长相自然没有他的小弟弟俊俏,但毕竟出身不一样,这身气度也够瞧的。其他在座的桑玛只见过几个,四贝勒、八贝勒,九、十二和十四阿哥。至于闯祸最多的十阿哥……一边儿去!
八贝勒是唯一没有和桑玛“打”过的,也只看看她,不对她低下的品级和高尚的地位发表任何异议。
倒是四贝勒横扫了她一眼。
扫就扫吧!
桑玛摸了摸胡琴的弦,这皇家弄来的东西就是好,怪不得袁世凯即使闹了个国际笑话也要搞这一套。
等那边古琴七根弦的三叠奏完了,桑玛这里也不多说、接茬开始拉起两根弦的三叠。
胡琴与二胡一样,声线缠绵、丝丝入扣,尤其适合奏出委婉的曲子,一声声仿佛能刺入人心的最柔软处。
这场聚会本来就是“号召”大家来听听打败刺客的新曲子,没成想变为桑玛改编古曲的个人表现大会。
这些大贵族们原本一致觉得胡琴只配演绎民间小调,不登大雅之堂。但等到一首随心曲五小节完整奏罢,不免动容。
“罢,也只有胡琴似泣似诉,才能配得上这曲子。喜欢这把琴的话就送你。”做东的十三阿哥轻叹。
“多谢十三阿哥!”桑玛百年不变、雷打不动的男子礼仪和头上的便帽,已经成了禁城中的一道风景。
“想不到桑玛除了武艺过人,还精通音律,真是不简单。”不明白状况的八贝勒道。
“多谢八贝勒!” 桑玛继续单膝礼,大声接着说:“但桑玛的武艺绝对无法用‘过人’来形容,音律也谈不上精通。今天承蒙贝勒的夸奖,桑玛极其高兴却又非常惶恐,生怕高手们前来挑战露了短处。因此请您不要再在别的高人面前夸赞桑玛有任何过人或是高超之处。”
桑玛知道:八贝勒十七岁就成为皇子中杰出的一个,如今又参与主管礼部的具体事务,是无数个兄弟权势仅次于太子的人物,得罪了可能会没命。
当然最最要命的是,皇帝让皇子们统领下五个颜色的旗子,而同席的四贝勒正是管她这种颜色的啦!万一他觉着她哪里说错了或是太放肆,会给她好看!
只不过,她的诚心实意让这位握有实权的皇子颇有些哭笑不得。
“八哥,这是桑玛在谦虚。”十四阿哥显然对于在一次次的比试中落败耿耿于怀,所以这几年在武技方面是非常努力的——桑玛当然是比他更努力!
不等其他几个交情好一点的皇子打圆场,桑玛先蹦起来:
“十四阿哥不能因为我不肯比试摔交而生气啊!桑玛的力气本来就比您小,个子也没您高,比摔交肯定要输的,所以只能比拿手的枪了咯!可这要是打起仗来,您是那个扬名立万的将军,桑玛是躲在盾牌和马匹后面放冷枪的武士,这是不能比的嘛!……”
越描越黑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啊!十三阿哥转过头去偷着乐,一边打手势让宫女们送上补品粥点来搅乱场中的气氛。
果然,几个大的皇子只是轻扯嘴角,小的皇子呵呵笑过也就算了。
桑玛继续高高兴兴地享用她最喜爱的甜酪樱桃,顺便调戏宫女。“谢谢漂亮的宫女姐姐。”
送点心的宫女涨红了脸,慌慌张张地退下,让席上众人咳嗽的咳嗽、大笑的大笑。
“桑玛,可惜了你又矮又瘦,不然就把这位‘漂亮姐姐’赏给你了。”九阿哥冷不丁又来这一下。
桑玛不男不女的扮相一直是皇城中的笑话,只是一般人不敢在枪箭和刀法均少有敌手的桑玛面前提——除了十六阿哥得给他们行礼请安的那些人,因为桑玛刚升为小十六的侍卫,只是在宫廷档案中她是个旗人女官。
“谢谢九阿哥的夸奖。”
桑玛也给他冷不丁来一下。要比厚脸皮的生存之道,大概全京城找不出几个能与她相比的了。从刚开始的逢听见就打架,到现在坦然自若地接受“赞美”,也算件真工夫。
“你知道爷在夸你什么?”九阿哥头一回一脚蹬回来。
喝!仗着“大人们”在就嚣张了不是?桑玛全面调动脸上的肌肉,给他一个超级灿烂的无辜笑容,连著了名的大眼睛也眯成一条细缝:
“您是夸我长得俊!”
几个桌子上一片狼籍。嘴里有东西的人下场都不太好看。
“好了!九弟,再扯下去,她会说你的生发秘方没有用了。”八贝勒来主持一下公道。
因为去年不知道这九阿哥打什么主意,弄了个极端苦的药方说是可以帮助桑玛长出一头漂亮的秀发——说实话,她的辫子之短也是名动禁城的,谁让头发怎么也不长呢——结果当然是一点用也没有,倒是桑玛跑去“主子”亲王府里哭诉,让九阿哥一举得了个“欺负女孩子”的臭名。
被大自己几级的兄长一说,存心找麻烦的九阿哥把话都咽了回去。
桑玛感激得冲着八贝勒直作揖。
一场古里古怪的音乐会到此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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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名扬天下的二胡绝唱“二泉映月”,这个雅致的名字是50年才有的,之前只是无名曲,也有说叫随心曲的。38年的时候也许都还没传到云南。这里纯粹是胡编乱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