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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谁之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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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穿在身上的这套衣服是桑玛的得意之作。
银白色絮丝棉的丝质暖袍,高束领边、半宽袖口、鱼尾袍角和半边团福如意襟上都镶了少见的黑狐狸毛,绣上层层的云纹。脚下则是毛茸茸的暖鞋,鞋尖上还各缝了一颗滚圆的珍珠。
最要紧的是:有细致的腰身!
也所以当她一脱下防寒的大披风,就立时艳惊四座。
虽然光丝棉和料子就花费了十两银子,可也值了![1]
艳惊的对象不仅是胤禛,还包括隆科多。
桑玛在战争岁月能找到的史料文献极少,何况文人们从骨子里憎恨满清将国家弄到被人欺凌的地步,自然以贬损为首要任务——最倒霉的之一自然是雍正帝——但对隆科多的名字还是有印象的,说他是个狡兔死后被烹了的可怜的“走狗”,一如年氏一家。
真的吗?
他就为了掩饰夺位而灭口?
哼!她不相信后人的一面之词。她要亲眼看!
“这是奴才给秦道然的名单。”她死也不用“奴婢”这样的字眼!她不卑贱,却是有“才”,那么她若要自称“奴才”、天王老子也干涉不得!
修长的指在白袍的映衬下显得白皙漂亮,金色的钻石反射着火盆里的火光更是曜曜夺目;往上看,黑色毛皮间是一张五官鲜明的面容,尤其是一双神采熠熠的大眼、眼波流转间俱是高傲冷艳。
隆科多是非常疑惑的。
看不出年纪、瞧不出身份。她可以出入亲任和硕雍亲王的书房重地无阻,他却不曾听说亲王的哪位福晋有这般的气势;要说是格格乃至妾室,那么她又没有因身份地位而有的谨慎言行——哪个王府格格丫头的有胆子让亲王亲手来奉茶的?!
“你看看这些人,是不是都齐了?”胤禛仔细看过,又递给隆科多。
“这是……”十好几个人名,精确的进门、出门时间,随从数及其变化,由谁送出大门,又有谁在事后的几天内去了宫里、去了几回、去了多久……
“托合齐纠集了这些人,在多罗安郡王的丧期饮酒。”[2]
隆科多皱眉,不过是违反礼制,不过,这些人名跟随后的动向惹人疑窦!
还有就是,谁收集了这么齐全详尽的资料?
“宫里的部分是八贝勒的人查的,其余的是我和自己人埋伏了几天才抓到的。”
“埋伏?”不是打仗用的法子吗?
桑玛轻笑,让极品茶叶的清香在口中回味了会再咽下——虽然她很想牛饮,只是太过失礼,也会让某人瞪眼,还是学学假斯文好了。
“以前我干的埋伏,是跟十几名瞄得最准、最有耐心的战士一起在隐蔽处等上好几天,大家都编上号,一等敌人的人马出来,就按编号、从头到尾一人一个的瞄准放冷枪,这样的杀伤力相当大,又会大大动摇敌人的军心。我管这叫‘连环狙击’战法。”[3]
目瞪口呆。
不仅是隆科多,连胤禛也怔愕。但后者很小心地掩饰住自己的惊讶。
余下的,桑玛不再开口,只静静在一旁添茶添火。她虽然有自己的想法,但毕竟不是跟“古人”一块搞革命的料,而这些都是从会说话开始就学习勾心斗角的人,尤其是某人是从六岁起就行止得宜、去掉所有的孩子气,她又算得了什么?
隆科多不是笨蛋,见到她的外表以及跟亲王之间偶然小小的亲昵动作,自然不再主动搭话,更不会多看她一眼——虽然挺赏心悦目的,但年轻的美女何其之多!他只要认对了人,要什么没有?
“今天怎么想着打扮得如此漂亮?”女为悦己者容。即使明明知道那不过是钱财堆积的效果,还是看着舒服。
“不让人认出来。”她是没想太多。“不过这件衣服合身也是原因。这可花了好多钱呢!因为就此一家,别无分号的!”
他哭笑不得,不过也懒得理会她的没情调。说实话,他也不是个有情调的人。“感情你拿这样式来做个奇货可居?恩,确实好看。”
“不给别人的,只有我能穿。其他的福晋格格们也没这资格穿。”
“怎么?”
“哼!我是仿效夫人的衣服样式做的……她穿上,那个风华绝代呀……”
“光听你讲,无从比较。”
他颇喜欢在谈正经事之后跟她瞎扯上几句。她之所言绝无女人家的短浅见识,而那些山川河海、异域风情、民间万状,在她娓娓道来,竟像真的一般。
“哈!你不知道!”牛饮下一杯热乎乎的茶水——有些浪费这贡茶了。“当时有上万名士兵,一动不动地在露天足足站了四……两个多时辰,就为了一赌夫人的风采……”而且中外士兵都有。
胤禛努力咽下惊奇,保持面上的温和,静静地听。上万名强悍的士兵,这要多大的场面?这些个女人就能坦然以对?
真庆幸她不会这样在别人的书房中……绽放。
火盆中的火正旺。
“皇阿玛赏了我一处庄子,就在安定门外五十里的地方。你若想洗浴温泉,可以拿了我这里的侍卫腰牌去。”
“可有隐蔽的院子?外地来的人,总不能让他们来安定门里的旧府。”
“……呃,附近是汤山。你去建一座吧!”确实应该如此。他的俸银和田赋收入多了,也能支撑得起越来越庞大的开销。太多的事情不能放在自己府里……他见识过她的监视手段,若有别人对他用那种易装改扮耐心潜伏甚至开店租房、日夜拿了西洋望远镜看着盯梢的法子,难保不出纰漏。
桑玛伸出手。
“怎么了?”
“皇帝不差饿兵,银票的拿来!”
果真如前段日子老十四抱怨的那样,她是个奸商!
“只要你别问别人拿银子就成。其他的尽管开口,我知道你开销不小。”是胃口不小吧?
“呵呵,我是赚别人的银子!猜猜我拿了十四贝子的字制成缂丝卖给那个赫寿,开价多少?”
“一定不少。”赫寿?老八他们的人?那她找对了敲诈的对象。
“整整五百两。”她伸出五指。“不过这可是两名十五年的织工整整做了半年才成,摹的是南唐徐熙的层染工笔牡丹图,更何况题词是十四贝子的亲笔。要是用来传家,几百年后可是价值连城的!”
“……”
坑人啊!她不是普通的奸商,而是奸到极点、贪到极点的奸商!
不过,他喜欢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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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按照面粉的价格计算,当时一两银子的购买力大概抵现在的四十块人民币,当年可是普通中等城镇居民一家人一个多月的生活费。而现在要做这样一件长棉衣大概得400元以上(连做工,但刺绣肯定是机绣),那也差不多了——如果以此为标准,再算上古代家庭人口数,那么我们的(人均)生活品质确确实实比那时好无数倍。
且,前清的旗服没腰身,所以即使刺绣再精致、我也不觉得好看到哪里去……
[2] 马尔浑、景熙、吴尔占都是安郡王岳乐的儿子、八福晋额娘的亲兄弟。景熙告发托合齐不守马尔浑丧期的规矩合情合理;但他扯上老二,又永远脱不了跟老八的关系,即使好心也不会有好报就是……
年羹尧根本无法真的投向八爷党,也是因为这脱不掉的姻亲干系——年氏不论是年家的亲生女儿还是养女、都是侧福晋,代表皇四子与这个汉军镶黄旗家族的正式联合;可不是庶福晋、甚至“格格”(如乾隆的生母)。因为前清的婚姻仍然以家族联合为首要目的。
[3] 这是我军在朝鲜战争中的一种战术,即有组织的狙击——“冷枪冷炮运动”,在像五圣山的战斗中发挥了相当大的作用,尤其能起震撼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