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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我来 ...

  •   Chapter 8

      今日停电,对面百货大楼的大荧幕都息屏了。
      傍晚刚刚下过雨,空气潮湿而安静,火苗在透明的茶几上虚弱跳动。

      她刚洗完澡,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出来。
      丁暮云没有吹头发的习惯,她头发短,长得也慢,自从去年剪成齐耳短发后,头发长了一年了才长到肩膀上面两公分。
      她习惯性摸了摸手腕,却发现空空如也。
      原来,手链也消失了。

      丁暮云长长地叹了口气。

      手机躺在沙发上,不停颤抖。
      是林洄妈妈。
      林洄妈妈从她下班开始就不断打电话、发信息来。用自己的电话打完,还用座机、别人的电话打来,期间丁暮云不小心接到过一次,但立马挂断。
      他们彼此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但丁暮云却不知道自己。

      关于林洄妈妈的提议,坦白说,丁暮云不理解她的所作所为。
      高知分子不应该是唯物主义者吗?怎么会迷信这些?
      而且,这些真的有用吗?

      丁暮云是不信这些的。

      她老家在一个小村子里,村子里没读过书、一辈子没看过村落以外天空的人就十分笃信这些。
      老家忌讳很多,比如同姓不能结婚,半夜不能一个人去小坝否则有可能被山间野鬼拉下等等等……但其中一事最让她胆寒。
      家里的二女儿不吉利。
      相当于如果已经生了一个女儿,第二个女儿就是不幸的象征。
      老人们一旦发现儿媳妇生了二女儿,铁定会不经过儿媳妇的同意,在深夜偷偷抱着新出生的婴儿来到大桥处,把婴儿放在露天的桥面上。
      如果有人想要女儿,就拣去。
      如果没人要,就一脚把她踹下桥去。
      让她自“生”自灭。

      丁暮云挺庆幸自己是家里老大的。

      手机还在震动,林洄妈妈似乎又换了个新电话打来。
      她没接,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一直睡到屋外门响。

      天还漆黑一片,她僵直地躺在沙发上,艰难翻身查看时钟。
      2点,凌晨2点。还有3个小时天才蒙蒙亮。
      敲门声像是五点的鸡叫,有节奏而不歇地敲个不停。
      丁暮云知道那是谁。
      头沉沉的,她坐了起来,把睡裙拉长,膝盖蜷缩在下巴处,她害怕得双手紧紧地抱住小腿。

      她有些心悸。

      丁暮云直起身,点了些NipponKodo的线香,火光闪了一瞬,烟雾消失在黑暗里,又缩成一点红色。
      她喜欢这种这类若有若无的白檀味儿,至少很让人心安。

      无可奈何,丁暮云往外走去。
      打开门,果然是他们。

      林母脸上露出深深的疲惫,眼袋像两块鸡蛋,牢牢地钉在眼睛下方。
      她站在丁暮云家楼下很久了,脸红扑扑的,牙齿也在不断地打颤。
      林母没经过她的同意,径直走了进来,“打了你很多电话你都没接,我们没辙,就只好先上来了。”

      林父补了一句,“不好意思。”

      “没事,叔叔阿姨你们先坐坐,我去拿毛巾给你们擦擦头发。”说完,丁暮云逃也似的飞走。
      林母在背后,冷飕飕地盯着她。
      “不用了,我们不冷。”林母起身拽她,力度大得惊人,啪地一下就把丁暮云甩到沙发里去。
      丁暮云摔了下去,头砰地一下磕在沙发棱边。
      她倒吸一口凉气。

      林母自顾自地:“小云,你应该知道我们来这一趟是为了什么。”
      丁暮云点了点头。
      她就是因为太知道才不敢回应。
      这个问题太难处理,丁暮云完全不知道怎么办,冥/婚她肯定是不同意的,她最讨厌的就是这种转神弄鬼的烂法子,可林母这样她又是动容的。
      要命。

      三人僵硬地坐在沙发上,室内温度高,不一会身子就暖和起来了。
      林父短短的寸发上挂满了水珠,脸色惨白。
      他近几年老了很多,完全没了高中时见他那样的意气风发。

      林洄当年也意气风发的。

      丁暮云从嘴里摘下挡脸的水杯,干咳了几声。
      她今天得做个了结,至少得为这事做了结。

      “阿姨,我想过了。”丁暮云鼓起勇气,“我做不到。”
      “为什么做不到?”林母瞪大了眼,音调顿时拉高,“你不爱林洄吗?”
      “……”
      丁暮云顿了顿,“欣赏超过爱。”
      亦或者说,感激超过爱。
      高中那几年,她一直独来独往,独自承受着密密麻麻的压力和厌恶,那段时光里,只有林洄给过她温暖。
      他为她做的一切,她都知道。
      这份温暖她感激,不敢晋升为爱。
      林洄向她表白,她没有接受,原因很简单,她不爱他。
      亦或者说,没有那么爱。
      她觉得是这样。

      林母直直地看着她,视线露骨而狠戾,像刀一样刺穿她的身体。
      漆黑瞳仁里火焰跳动,烧得丁暮云心肝疼。
      这样的林母,她从未见过。

      林母用手肘捅了捅林父,林父表情为难,手放进包里半天没拿出来,林母摁着他的胳膊肘,逼着他的手往里掏。
      林父从黑色的公文包里掏出一个穿红衣的娃娃。

      娃娃眼睛很大,几乎占了脸的百分之五十,嘴唇又小又薄,呈朱红色。脸平平的,棱角不分明,看上去有些小孩子扮家家酒的意思。而且涂满了各种颜料,味道古怪,似乎有香灰和鸡血的味道。
      身上穿了古代结婚的凤冠霞帔,甚至还有昂贵的珍珠。

      “拿着她。”林母幽幽地,“给你一个周,你重新……”

      话说到一半,门外的铃声再度奏响。暴躁的敲门换成了米老鼠的叫声,叫声不断放大:“米奇妙妙屋开启~”
      “米奇妙妙屋开启~”
      “米奇妙妙屋开启~”

      她尴尬得像找个缝钻进去。

      前段时间和朋友们去了趟迪士尼,因为很喜欢米老鼠,所以在网上买了些周边,这个门铃也是其中之一。
      现在看来,她可能买到盗版了。
      正版的米老鼠有这么多妙妙工具,能拎不清?
      居然这个时候叫。

      他们仨都呆呆地坐在那儿,听着米老鼠叫了一声又一声。
      丁暮云干干地笑了笑,马上跑过去开门。

      打开可视化门铃,屏幕上映入眼帘的居然是。
      杜春树?

      ???
      ????

      他怎么在这儿?
      这小子又跑出来了??

      丁暮云低头看了眼手机,才发现原来手机上的陌生电话不止有林母的,还有可能有某人的,短信也是,一长串骂人的。
      -hello,丁医生,猜猜我是谁?
      -不猜是吧,真没趣。
      -有本事你一辈子别开。
      -丁医生,我在你家门口,开个门。
      -丁医生?
      -操,丁暮云,老子在你家门口你出不出来啊???
      -丁暮云???你聋了?不会接电话的???再不接一会有你好果子吃。
      -丁医生,我错了,接一下。

      “……”
      精分是吧。

      林母看着丁暮云像块木头似的杵在门口,不开门,也不关门,就直挺挺站那儿,觉得奇怪,“暮云,谁?”
      “……我朋友。”

      她没敢坦明对面是杜春树。
      杜春树是鞭炮,林母是摔炮。
      两个炮仗,她都得罪不起。

      林父看她有些犯难,也猜出她的不便。
      好心道:“我们需要回避吗?”

      “呃……那就……”

      “我们走吧。”林母把娃娃放在她的茶几上,从包里又掏了块红色的方布,盖在娃娃的头上。

      林母把门往外一推,正好砸中某人。
      杜春树嗷地惨叫一声,叫声大过头撞在门上的闷响,他眼前一片漆黑。太阳穴嘭嘭嘭地跳,青筋暴戾肿胀,身上的力气似乎全被拔除,拐杖重重地砸在地上。
      啪。
      楼道里往上、往下数三层,声控灯全亮了。

      杜春树狼狈地躺在地上,克制不住地怒骂:“操,妈的,眼睛瞎了?”

      林母愣了愣,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眼睛黑溜溜的,藏不住冷漠。
      她的眼神像把枪,枪口严严地抵在丁暮云的眉心,“他是谁?”

      “我的病人!”生怕林母发疯,又做出什么过分的事儿,丁暮云立刻回应。
      林母现在精神有些问题,如果被她误会杜春树和她有什么关系,指不定会对杜春树做些什么。
      杜春树已经够疯了,可千万不能再疯了。

      丁暮云蹲下身子,想捞起杜春树,杜春树像个小孩子似的把手一甩,抱着双臂,脸侧到半边去。
      他好像生气了。

      林母“哦”了声,走过场似的说了句对不起,身子正对着丁暮云,“别忘了我说的,好好想想。”
      那声对不起匆匆滑过,像是死板的教学,能写就行。
      他们教书教惯了,对谁都是一股子教育味。

      丁暮云准备打个圆场,但杜春树压根不吃这一套。
      他冷声:“对不起?”
      “你把我撞成这样一句对不起就完了?”

      林母站住,眼里全是诧异,“那你要怎样,年轻人?”
      年轻的小孩就是这样,不知天高地厚,总要意气行事。
      他现在这样和她犟,完全没意义。
      根本不会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反馈,反而会显得自己很控制不了情绪,无能。

      “别让她想。”杜春树说,“她蠢得跟猪一样,没脑子,想不了。”
      “?”
      你说什么呢??

      林母没作声,看看杜春树,又看看丁暮云。
      嘴角勾起一丝嘲讽味十足的笑。
      哦,残疾人。
      一个废物还敢和她这样说话。

      杜春树读到了她嘴角的不屑,鼻子收缩,深深地呼了口气出来。
      他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最恶心这种眼神。
      这个老女人的眼神,他可以不计较。
      但丁暮云的,他最受不了。
      一眼都受不了。

      “别用你那两只猪眼睛瞪我,丁暮云怕你,我不会怕你。”
      “你要是再敢威胁他,别怪我不客气。”杜春树冷哼一声,“A市就没有我杜春树怕的人。”

      杜春树的杜字仿佛一道圣旨,刚念出句“奉天承运皇帝”出来,底下人的脸色就变了。

      林母看丁暮云的眼神也逐渐演变成惊讶。
      那样子,分明再说:
      哟呵,傍上大款了?
      比三.八还三.八。

      林父暗觉气氛不对,拽着林母便匆匆走了。
      高层电梯等不来,他们便走到楼梯间去。
      很快便没了身影。

      声控灯熄灭,过道里黑作一团。
      簇拥在一起的火苗在暗处跳动,从一抱,变成一株,最后消失。
      像沙漠里忽来的一阵风,卷跑了最微不足道的沙粒。

      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他按捺不住。
      “她是谁?”杜春树拳头绷紧,手臂上的青筋在单薄的病号服下剧烈跳动,“你妈?”
      丁暮云如实地摇头,“不是,是我同桌他的妈妈。”
      “你同桌他妈来你家他妈的干嘛。”
      “……你别他妈他妈的,我听不懂。”

      “行,我他妈不说脏话了。”杜春树冷哼一声,“你老实交代。”
      “……”

      丁暮云小声地,“没来干嘛。”
      “没干嘛,她叫你好好想想?”杜春树大声地叫了起来,“你把老子当傻逼啊丁暮云。”

      杜春树的声音如地雷一般在高层中炸开,虽然家家户户的隔音都很好,但她已经能隐隐约约地听到熟睡的邻居们愤怒骂人的声音。
      家丑不可外扬,虽然这算不上家丑,但也是一种丑。
      不能暴露。

      丁暮云收起他的拐杖,尽量温柔地安慰他,“进门我们慢慢说好吗?你穿得这么少,小心感冒。”
      “不起。”
      “周围还有邻居,你要是在这样的话,小心他们出来围观你。”
      “不起。”
      “那我不让你进我家了。”
      “……闭嘴。”

      杜春树他咬着下唇,视线转移到左边的墙上。他左手抓住墙壁,指头像电锯一样又快又狠地往坚硬的水泥里抠。
      额头上渗出了汗水,他全身都在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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