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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八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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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6
叮咚。
门外铃响。
丁暮云直起身子,因为坐在地上太久了腿上还有些抽筋。
好不容易站起来,她慢吞吞地走到鞋柜边,打开可视化监控。
结果,身形一愣。
是林洄的父母。
她愣了下,有些疑惑他们怎么会来。
毕竟丁暮云和林洄的父母非亲非故的,顶多是在家长会和林洄的葬礼上见过他们。
而且在那场葬礼上,他们都闹得很不愉快。
林洄的妈妈说,一辈子不想见到她。
可她的这一辈还没完呢,他们怎么又相见了?
失神了许久,她才摁下开门键。
两张苍老的脸,浮出幽暗。
“是丁暮云吗?”女人把手伸到她的面前,“我是林洄的妈妈。”
她的身上洋溢着精致又温暖的佛手柑味,隐隐约约的,似乎还混了点烟草的味道。
类似雨夜里黑色的昙花。
林洄的父母都是大学老师,两个人的职称还是教授,本硕博都是c9,虽然已经退休,但读书人的地位一向在社会上很高,邻居们见了,也还叫着老师好。
他们家算是书香世家,但林洄完全没沾染到家里的书气,整天吊儿郎当的,学习成绩中等,体育活动却是上等。
也不知道是不是隐性基因发作。
丁暮云没反应过来,手已经伸到了她的面前。
她接住,格外清晰地感觉到强电流在导体间传导。
丁暮云转身请他们进门。
掏出家里最好的茶叶,她泡了一小壶铁观音。
“叔叔阿姨,请喝。”
林母点了点头,把茶放到手边,但没喝。
倒是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前几天林洄的忌日。”
“嗯。”
“那花是你放的吗?”
“嗯,是。”
林母的脸上顿时流露出一丝悲伤。
虽然林洄已经去世了这么多年,但大家心里都无法释怀。
尤其是林父林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唯一的一个孩子居然还这样离奇去世。
诶。
“也是,我觉得也只有你和我们还记得,记得林洄。”最后半句刚发出一个音,林母侧了点脸过去,混着苍白的黑发遮住发红的眼眶,声音却掩饰不住的颤抖。
“我们都很想他。”
林父听罢,立刻将林母揽在怀中,林母趴在林父的身上,终于抵不住,小声呜咽。
在对面大楼的美人注视下,三人没有过多的言语。林母头顶上更多的白发展露在敞亮的光里,格外显眼。
空气中散发着一种近乎死亡的味道。
林母哭了许久,终于止住。
她用手帕擦掉眼泪,坐直了身体,毛呢大衣被舒展得亮堂,鼻头猩红。
“暮云,你爱林洄吗。”恢复理智后,林母的第一句话如此。
丁暮云眼神发直,没有立刻回答。
爱?
爱?
她爱林洄吗?
这个问题她以前也问过自己。
如果说不爱,那很难解释为什么林洄去世了这么多年,她为什么还这么牵肠挂肚;如果爱,那她当年为什么要拒绝林洄?
矛盾,太矛盾了。
她不知道。
或许是意识到林母的言语太过直白,林父从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林母直接忽视,毫不后退,反倒步步紧逼,“暮云,你刚刚听见我说的话了吗?”
“听见了。”丁暮云抿了抿唇,脸色惨白。
她觉得撒谎没必要,也不想撒谎。
这样只会徒增他们三个人的压力。
想了会,她还是直白道,“我不知道,阿姨。”
林母听罢她的不知道,脸上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更为悲伤的情愫,双唇开开合合几次,就是说不出一个字儿来。
林父只好替她打圆场,“她最近身体不太好,不好意思。”
丁暮云摇了摇头,“没事的叔叔。”
林父端起茶杯,吹去浮在上方的热气,呷了口茶。
声线沉了下来,“前几天我们遇到了钱江,他还问了问你的情况。”
钱江?哦,高中时候暗恋……不对,明恋她的一个男生。
其实丁暮云长得不难看。脸平平的没那么立体,但有少女特有的婴儿肥。线条稍钝,眼睛圆圆,嘴巴圆圆,脸也圆圆的,脸红扑扑的,天生的娃娃脸。
因为从小没怎么接触电子设备,用眼没那么频繁,她到现在都没近视。高中时候更是他们班唯一不戴眼镜的女生。
皮肤呈米白色,一颗痘都没长过,除了冬天天气干燥会掉点皮屑,其他时候状态都很好。
班上许多女孩因为长青春痘,故意留了又长又厚的刘海,她倒好,仗着自己皮肤好经常梳个大光明。
算是家长们眼里典型的“读得了书”的类型。
但她却从来没觉得自己有哪里好过。
丁暮云常常自卑,自卑自己的头发黄黄的,像匹枯草插在脑袋上,有时候又会自卑自己糟糕的英语发音,每次英语老师抽她起来朗读课文,她都脸红得半天憋不出一个字儿。
但偏偏是这样笨拙的她,有人喜欢。
钱江是他们班的语文课代表,负责每天早上的早读。和林洄玩得挺好的,但人有点轴。
怎么形容呢,举了例子,特别喜欢和老师或者同学扳,较劲。如果遇着一个题他的解法和别人不一样,他就要一直缠着人家问,非问个明明白白不可。
丁暮云记得他对她表白时,是在寒假回来的时候。
学校里是寄宿制,她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穿梭在人海中,钱江是志愿者,在门口帮人搬行李,帮新生指路什么的。
老远看见丁暮云,钱江挥挥手叫她往这边来。
她刚移过去,钱江便一把夺过她的行李往里走,她没反应过来,钱江已经走出去老远了。
他双颊绯红,“丁暮云,快跟上。”
“哦,好。”
两人肩并肩地走了一段时间,遇上好同桌林洄。
林洄在操场上打篮球,见着他俩,仿佛看见了什么ET,手上的球掷了出去没收回来,一直看她。
看得她有点不舒服。
“丁暮云,丁暮云?”钱江喊了她两声她才回过神来。
“嗯?怎么了?”丁暮云问。
钱江捂着脑袋,露出青春少男的羞涩。
不过在丁暮云眼里,他留着个板寸,戴着个黑框眼镜,这么严肃又违和的样儿似乎是有什么账要和她算。
她最近也没惹他呀。
“丁暮云,那个,那个。”钱江似乎下了决心,“我喜欢你。”
“……?”
逗我呢。
我这样儿的,都有人喜欢?
钱江鼓足了勇气,再一次道:“你怎么想的?你喜欢我吗?”
“……”
对面林洄的眼神一直往他们这儿飘。
幽幽的,像个怨灵。
丁暮云倒也实诚,她不喜欢这种吊着人的感觉,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直接点明最好。
而且她也没有谈恋爱的计划。
丁暮云径直拿过钱江手里的行李,义正言辞地,“谢谢,你是个好人。但高中阶段我还是想好好读书。”
“东西我自己拿,你去帮助更多需要的人吧。”
“……好吧,还是谢谢你。”钱江听罢,居然向她深深鞠了一躬。
丁暮云吓得也跟着鞠躬,直起身时,钱江已经跑走。
站在她面前的,是林洄。
林洄脸上看不出阴晴,冷飕飕地彪了句:“哟呵,夫妻对拜呢?”
丁暮云在他面前毫不吝啬地爆粗口,“夫你个头。”
“那你们刚刚在干嘛?”
“要你管,和你又没什么关系。”
“哦。”林洄若有所思地呢喃,“没什么关系。”
现在想想林洄那样,或许是吃醋了吧。
毕竟从那个时候起,他也没再和钱江来往过了。
……
回过神,林父还在追忆从前。
她对这些事都不太记得了,但林父还记得,好像当年他就在现场似的,历历在目。
但丁暮云也没表现出什么厌烦的神色,林父林母岁数大了,对儿子的思念也只能以这种方式。
她能理解。
很快说完,双方没了声音。
林母盯着她,忽地来了句,“暮云。”
“嗯。”
“你知道冥/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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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空气里弥漫着湿重的雾气,草地凝冻,连松树上都挂满了雾凇。
A市在冬天里容易出现凝冻天气,每次一下凝,到处都能见花样滑冰。
丁暮云艰难地一步没滑地走往医院,距离医院五十米,居然有人大发善心地铺了几层防滑毯。
医院终于做人了?
结果,她一踏上去,才发现连红毯上都骚包地写了几个大字——
“杜氏集团。”
“……”
家族传统。
杜春树最近耳洞发炎,不得已拔了耳针,开始上药。
最初发炎时还逞强,说发炎的耳洞才好看,红彤彤的,很符合现在的审美。
后来实在疼得冒汗了,才准他们动。
他家里人知道这事儿哦,颇为震怒,对这小子十分不放心,硬是要求医院给他绑点绷带,绑得越多越好,最好绑成一只耳那样。
丁暮云表面上“嗯嗯嗯”,但实际上医生都知道,耳洞发炎处最好不要捂,不然炎症会越来越严重。
佯装用绷带给他缠了一圈,偷偷漏出发炎那儿。
他早上刚抽了血,现在在吃早餐。
丁暮云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开始审问,“今天早上大便了吗?”
杜春树忍不住翻了个巨大的白眼,“……老子在吃早饭。”
丁暮云滴汗,“说脏话对身体不好。”
杜春树哦了声,“行,老娘在吃饭。”
“?”
丁暮云耐着性子,好声好气地,“你早上的温度都是正常的,一会检测结果出来了我会和你说一声,腿上的伤我们还在积极地商讨对策中,希望你最近保持身心健康,配合检查。”
杜春树嗤了声。
他可不信自己能恢复到正常人的生活。
从七八岁起,他就不再抱有这样的幻想。
更何况,他现在都二十了。
杜春树指着床头柜子上的那本《都柏林人》,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递给我。”
丁暮云停下手中的笔,立刻从书堆里翻找起来。
杜春树似乎很喜欢看书,在阳台那儿还专门搭了个书架放书。
而且很喜欢勾画,每本书里都夹着一把桃色的直尺,遇到有意思的句子就会划下来。
虽然加缪说:就像有人动不动喜欢拿铅笔在书上画线,似乎这样可以显示出该读者很有品位、很有智慧的样子。
但丁暮云头一次和杜春树有相同的见解,在书上做笔记确乎能加深印象。
至少,能留下痕迹。
很快翻到,她掏出来递给他。
杜春树似乎嫌她慢,嘴角一弯,溜出一句,“怎么?得不到我的人,就想得到我的书?”
“半天不撒手的。”
“想多了。”丁暮云尴尬地呵呵呵,“我可真不敢觊觎您。”
“不一定哦。”杜春树神秘地睐眼,无法分辨情绪,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种无聊的坏劲儿。
他合上书页,身子忽地往前一倾,脸从下往上地撞到她的视线之内,戏谑的脸蛋在无限放大。
嚣张的气息在她的鼻腔里强有力地撞击,他野蛮又荒唐的味道居然能让她的心脏一窒,呼吸紊乱。
这种感觉,是头一次。
丁暮云连连退后。
“看吧。”杜春树露出得逞的笑,“我就说你把我当做你的靶子。”
“八字?”丁暮云惊了惊,“什么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