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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6 ...

  •   杨家湾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集市分为冷集和热集,双日热集,单日为冷集,近些天处于年关,集市上都挺热闹。

      整个集市分为四条街,都集中在一块,离居民区大概五百米左右的距离。

      裴衾寒将一路走来看见的商铺默默分了个类,集市上小摊贩卖糕点吃食菜类的多,摆摊时间为早上五点到上午十一点。

      至于店面,杂货铺,卖衣服的,还有米粮油等……

      裴衾寒将四条街走完,在犄角旮旯的地方发现家破得可怜的小书店,里头啥都卖,旧书、教辅资料、漫画等等。

      他若有所思地往回走,眼角余光忽然瞥见身后有两道不远不近的身影。

      四条街的名字很有意思,叫南一街、南二街,以此类推。

      一群小孩一窝蜂疯跑,人手一个溜溜球,边跑边比较谁的球转得更稳更厉害。

      经过裴衾寒身边,有个小孩撞到他膝盖,他伸手扶了把,提醒道:“慢点。”

      那小孩抬头看了他眼,停顿几秒,大声说了谢谢。

      裴衾寒朝他微微弯了下唇角,站直身体时,往后看了眼。

      身后干净,没有人,刚才的一幕仿佛他的错觉。

      再往前面走街道就到头了,只剩下片荒田。

      笔直走到前面,裴衾寒往右一拐,没入无名小路。

      几分钟后,跟人跟丢了的独眼跟小六走到道路尽头,左右张望。

      独眼道:“刚才你看清他往哪个方向走的了吗?”

      小六摇了摇头,他小声道:“冤有头债有主,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独眼白了他眼:“闭嘴,让你干什么干什么。”

      胳膊拧不过大腿,小六只好闭了嘴。

      左边是个菜园,里头种了些瓜果之类,周围筑了圈篱笆,中间穿插盲肠小道。右边是个大水缸,是田里人用来盛雨水浇灌用的。

      凭直觉,独眼选择左边那条路,谁知,身后传来道浅淡的声音:

      “跟着我干嘛?”

      两人回头,冬日萧瑟,白茫茫的天际之下,青年从水缸后走出,他一身月白,明眸皓齿,静静望着他们。

      独眼不说废话,上前一步:“你就是林雪霁?”

      对于土生土长的杨家湾人来说,这儿于他们而言没有秘密,只要他们想知道。

      裴衾寒有些莫名,他根本不认识他们。

      独眼长相凶悍,一只眼是空的,另一只眼很浑浊。他脸颊瘦削,头发乱如杂草。而站他身边那个要和善得多,体态微胖,长相普通。

      裴衾寒背在身后的手攥紧了些许,他拿了块大石头,只要他们敢近前,他立刻砸过去。

      他点了点头,坦然应下:“是。你们找我有事?”

      “你可嫁了个好人。”独眼冷笑声,凶光毕露,疾步上前,“没办法了,对不住。”

      然而裴衾寒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快冲到他跟前时,独眼越发觉得诡异,他居然没有动!

      “我刚给纪景发了消息,”裴衾寒黑白分明的眼眸倒映出几步之遥的人影,不慌不忙地道,“你猜他会几分钟内赶过来?”

      独眼及时地刹住了车,纪景这两个字,确实有能让人立即冷静下来的魅力,他干的那些混账事至今整个杨家湾如雷贯耳。

      动手,不动手,他产生动摇。

      见状,裴衾寒道:“你俩看着就像是好人,为什么想不开来抓我?是受人指使吗?”

      独眼知道自己不该跟他废话,他出手狠辣,朝对方肩膀擒拿。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裴衾寒用尽全身力气,将背后的大砖头用力朝独眼砸去。

      独眼偏头,那转头砸到他半边侧脸,痛得他眼泪飙出。

      连一秒的犹豫都没有,裴衾寒转身就跑!

      而他低估了独眼的抗打,像他们这种身经百战的混混,最不怕的便是疼,多少次身经百战的经验让他们锻炼出一身皮肉,一块砖头奈何不了他。

      独眼在身后狂追,他步伐大,跑起来迅捷如风,还没跑出这条街,他便一个飞扑,将裴衾寒按倒在地。

      重心朝前摔,裴衾寒双手被从背后反剪,雪白俊秀的脸紧贴于地,跑了不过几分钟,冬天衣物重,他有些微.喘。

      从小他便喜静爱书,上学时为了均衡发展,最爱的运动是羽毛球。

      早知如此,他当年就该锻炼锻炼短跑!

      独眼虽摁住了他,但仅凭一个人的力气,也很难保证他完全不跑。

      他朝后喊那不争气的东西:“小六!你傻站在那儿干嘛?要不要给你抓把瓜子啊?”

      小六慢吞吞地从后面走了过来,面色纠结:“霸哥,我们要不要再想想呢?”

      独眼名字叫李霸,他这名念起来让人倍觉不爽,大部分人还是叫他独眼。

      “想个屁!”独眼啐他一口,“快过来给老子帮忙!”

      作为被绑架的专业户,裴衾寒已然有了经验,他依旧冷静:“跟纪景彻底撕破脸,对你们有好处吗?”

      小六慢慢地从口袋里掏绳子,闻言动作顿了顿,恍然道:“说得对哦。”

      独眼心烦意乱,脑瓜子嗡嗡响,他暴躁地对小六道:“闭嘴!”

      姿势问题,裴衾寒视野有限,自知力气不如人,他也没有再白费力气。

      只是轻轻笑了声。

      独眼一手禁锢他,一手去扯绳子,问道:“你笑什么?”

      “若是出了事,担责的人是你们,”裴衾寒轻飘飘地道,“真是笔好买卖。”

      本就不赞同抓人的小六握紧绳子,犹豫更甚,他声音轻轻的,有点怯:“你怎么知道我们一定担责?”

      做混混也有做混混的规矩,没出事当然最好,若是出事,也是有难同当。

      他紧紧地盯着地上的人,因为角度问题,只能瞥见那一截洁白细腻的脖颈,以及偏过来的半边清秀侧颊。

      只听见青年淡淡地道:“我与纪景刚新婚,正如胶似漆。他爱我入骨,少根头发丝他都会雷霆大怒。你们如果抓我,能善终么?”

      小六顿时睁大了眼睛,他把绳子往口袋里收,紧张地望向独眼。

      “原来纪景竟然如此爱他!我们还是收手吧,不然岂不是会被纪景打死!”

      独眼:“……”

      他怎么收了如此蠢货当小弟?

        如果要用一个字来形容独眼此刻的心情,那便是烦,用四个字来形容的话,是真他妈烦。

      他现在对小六的头疼程度已然超过了想绑架林雪霁,从中捞一笔。

      往日反应慢半拍的小六在这种时候贼能说,手舞足蹈:“霸哥啊,我们活着是为了什么?上有老下有小,为这笔小小的钱财,划算么……”

      他始终不赞同伤及无辜,在他的理念里,庆有跟红枣都是混混,可以找麻烦。而超过这个范畴之外的人,那是圈外人。

      独眼先开始把他捡回来时还觉得这孩子心底纯良,现在只觉得这人一根筋,拧巴。

      混混团队里怎么出了个如此活佛的人物!

      独眼人听麻了,那只眼翻得跟死鱼似的,有气无力地道:“闭嘴。”

      这俩字仿佛什么开关,声控小六马上停了下来,没有再说话。

      独眼一屁股坐在地上,也没了再绑架的心思,他道:“我确实收了五千块,有人要找纪景麻烦。是谁你不用多问,你能出得起比这更高的价格吗?”

      他的意思很明显,如果出得起比这更高的价格,那么他就罢手,如果没钱,那就对不住了。

      反正他是求财,求得倒是坦荡。

      若裴衾寒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这时候就乖乖交钱了,可惜他不是,他不仅不是,还是从十年后的智能时代穿越回来的新社会人类。

      小巷子里两边是紧闭的门扉,空无一人。三人席地而坐,气氛总算没刚才那么紧张了。

      松开禁锢,裴衾寒从地上爬起来,他用纸巾擦着手指,闻言问道:“才五千块?”

      五千块,在当时的年代已经不少了,够一个农村人花四五个月。

      独眼蓦然有种被瞧不起的感觉,他不爽道:“怎么?”

      “你俩挺辛苦的,”裴衾寒语气没什么波澜,“你头脑聪明有主见,他擅长服从命令。就你俩这种能力,放哪儿不是轻松赚一万?他们凭什么只给你五千?”

      一时间独眼陷入沉思,他望了望小六,小六满脸清澈的愚蠢,对赚钱毫不敏感,唯他马首是瞻。

      独眼仍维持着理智:“我俩也没什么正经手艺,能给我们五千不错了。”

      “哦?是吗。”裴衾寒轻飘飘地道,“以后呢?打算一直拿五千这种小钱,但凡出了什么事,你们优先进局子里,让其余人好拿大款跑路?”

      独眼:……

      他无法反驳。以后的事情他没想过,然而确实像林雪霁说的那样。

      老大吃肉他们喝汤,条子来了像他们这种底层人,永远是枪子,了不起出狱后会请吃顿好的,再塞两个钱,他们还感激涕零,觉得自己一直都被惦记着。

      “世道已经变了。”裴衾寒淡淡地道,“再往后发展,扫.黑除.恶只会越来越严,你们拿的都是买命钱,难道就只值这五千?”

      独眼产生动摇,他们为什么干这行?因为没读过多少书,又想混口饭吃,想有人庇佑。

      正经人家的孩子都读书考出去变凤凰了,他们还在泥里挣扎,近几年风声是不太好,所以大家愈发收敛。

      以后要一直刀尖舔血吗?独眼是不想的,可他没有别的出路。

      他深深地蹙起眉:“不做这个,我们靠什么生活?”

      “相逢即是有缘。”裴衾寒浅浅一笑,做最后的洗脑,“现在有个赚一万的机会摆在你面前,就看你愿不愿意抓住。”

      *

      家里,纪景庆有红枣三人忙得汗如雨下。

      柴房已焕然一新,整个屋顶都翻修成功,铺上漂亮的红瓦。

      剩下的木料和瓦片还有剩的,他们又捣鼓着做了个狗窝。

      每当庆有要喊累休息时,纪景都会不经意开口:“庆子,刚才你砌墙动作贼帅,隔壁家的翠梅都在瞧你。”

      翠梅是杨家湾里出了名水灵的姑娘,也是庆有的心上人,闻言,他立刻摆出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的姿势,拿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她还在看我吗?”

      纪景吹了个口哨:“中华上下五千年都找不着比你更帅的,小姑娘眼珠子都快掉你身上了。”

      如此这番,庆有红枣两人在一声声称赞中迷失自我,飘飘欲仙,不知不觉间,除了吃饭喝水如厕,基本没停。

      三个人,三袋水泥,一袋沙子,若干木头,三箱红瓦,完成了个奇迹。

      干完后三人一块趟院子里抽筋,手脚跟被绑了水泥跑完马拉松似的,累得无法动弹。

      红枣喃喃道:“我好想喝凉粉。”

      “买。”身为老大的纪景坐直身体,掏了掏口袋,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四十块钱,“今天辛苦了,伙食费给你们,想吃什么随便,不用跟我客气。”

      红枣霎时有劲了:“哇。”

      这就是当家做主的感觉吗,今天这活干得不亏!

      四十块,可以到馆子里买四五个肉菜了,店老板跟他们很熟,满三十送米饭。

      多的钱红枣还买了两碗凉粉,两块一碗,碗比脸都大,他跟庆有一人一碗。

      这边刚吃完饭,三人继续在院子里躺尸。

      忽然院外传来道声音:“老大!”

      纪景一下子坐直身体,他认得这声音是谁,是那天一道与他进城的毛线帽,名字叫蛐蛐,家里是做面条的,除了跟家里帮忙外,他经常跟纪景待一块。

      纪景抻了抻胳膊,年轻人代谢好,歇一会儿后缓过来很多。

      走到院子门口开门,蛐蛐站在外头,戴着那顶熟悉的灰色毛线帽,他哎哟了声:“老大,你怎么还坐得住啊?”

      纪景挑了挑眉:“出什么事了?”

      蛐蛐不断搓着手:“你不是让我平时多留意关照林雪霁吗?你怎么就跟他结婚了!”

      纪景判断了下,只觉这两句话不怎么搭边,不过想必也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儿?否则照蛐蛐这火急火燎的性子,也没功夫关心他的婚姻状况。

      他一手撑在门扉上,脸色深沉:“哎,你不懂。男人年纪到了,就想成个家。”

      蛐蛐大为震撼:“可老大你才二十岁啊!”

      上户口的时候,那会儿还没有电脑,都是人工手写,登记时字迹凌乱,把8和6没写清楚,纪景因此大了两岁,实际上他是88年生的。

      纪景应和道:“对,男人过了二十就不能像个孩子了。你们单身的人不懂。”

      蛐蛐:……

      他继续搓着手,略显焦虑:“老大,你老婆跟独眼钻小巷子里了,好半天没出来,我再去看时,三个人都不见了!”

      纪景把手放下来,面色有一瞬晦暗。

      独眼,是老爷子那边的人,行动力强,体力好,很能打,打起来很凶。

      一般要办什么棘手的事时,他们都会优先找他。

      想到裴衾寒斯文瘦弱的模样,这两人如果碰到一块,纪景没有再继续往下想。

      夕阳西下,院子里一派祥和。

      纪景偏头看了两人眼,只说了一句:“出事了,跟我走。”

      庆有红枣立即站了起来。
      *
      裴衾寒与独眼消失的地点在南四街附近,这一带住了不少人和商户,地形复杂,再往前是田垄。

      得知他消失的消息,纪景让蛐蛐去通知其他人。

      他们先去了独眼家里,他家家门紧闭,没有。

      纪景没有再浪费时间,一言不发地绕到杨家湾左侧,杨家湾的地形有点类似个西瓜,中间部分是集市,而左右两边都是居民区,当地人称之为右区和左区,纪景住在右区,一般不轻易来左区。

      余晖消失于地平线,天色昏暝,小道一条条延伸,恍若巨人的心脏血管。

      左区比右区要安静得多,所有声音尽数被吞没。

      他们停在幢小楼面前,这幢楼装得气派,漆黑铁栏围成的院子,林木深深,红梅绽放。

      纪景拉了下门铃,里头有人来开门,身姿婀娜的女人,走路间娉婷如花,大波浪披散肩头,海藻般柔顺浓密。

      她开了门,见是纪景也不讶异,只道:“请进。”

      这儿的院子有爬满藤蔓的墙架,有凉亭,有石头铺成的枯山水,纪景家跟这儿比起来像是贫民窟。

      一路走进来,只觉沁人心脾。

      已经有人在等着了,客厅里,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头坐着,脸上纹路很深,五官仿佛埋了进去,手里把玩两颗盘得发光的玻璃球,透明玻璃球里镶了个蜥蜴标本。

      除了他之外,旁边座位上还坐了个人,那人穿了件轻薄的羽绒服,举手投足间温和有礼。

      不是江西遇,又是谁?

      看见这两人坐在一块,纪景心里头跟明镜似的,老爷子为什么突然主动破坏平衡,理由找到了。

      “有客人,看见了也不知道打个招呼?”罗衡瞥了纪景一眼。

      纪景没客气,把这儿当自己家似的,招呼另外两个人坐下,让他们随意吃,别拘束。

      红枣跟庆有哪儿敢在这地盘吃东西?有没有毒都不一定呢,他们坐得极为老实,视线重心一直落在纪景身上。

      纪景挑了个两人侧边的位置坐下,茶案上放了盏茶,他端起来喝了口,哟了声:“大红袍,这待客规格不低啊。”

      “不像话。”罗衡轻斥了声,转珠子的声一停,眉眼耷拉,“你来什么事?”

      纹路褶皱里,那双眼老练深沉,恍若悄无声息窥视。

      “你不清楚?”纪景反问,他翘着二郎腿,哼笑了声,“我以为是老爷子想我了,特邀我来你面前尽孝呢。”

      “没有其他的事,”罗衡径直下了逐客令,“你先回吧。”

      客厅里寂静无声,暗香浮动,接他们进来的女人踩着棉拖鞋,娉娉上楼,猫似的。

      老年人审美古典,喜欢些老旧物件,整个客厅的主色调以实木与深红为主,厚重得如化不开的浓墨。

      灯开了跟没开也没什么两样,昏黄得如同夕阳西下的旧日码头。

      纪景缓慢站了起来,茶香袅袅,他将茶盏盖住,水雾氤氲,浸染指尖。

      “还没尽孝,怎么着急赶人?”他唇角微弯,抬起手臂,将那一盏茶重重摔在地上!

      茶盏四分五裂,碎声清脆,细小的瓷片散落一地。

      摔杯为号,庆有红枣两人刷地下站了起来,疾步冲到江西遇面前,几乎没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就地将人拎起控制。

      不过眨眼功夫,江西遇狼狈地脸颊贴住沙发面,身体姿态扭曲,动弹不得。

      他脸色有些发绿,望向罗衡:“这也是待客之道么?”

      罗衡气得不轻,两颗玻璃珠盘得更为响亮了,他怒斥道:“放肆!”

      他知道纪景狂悖,可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敢在他的地盘撒野,还胆敢动手!

      摔碎之后,温烫茶水流溢于地,逐渐变得冰冷。

      纪景唇角边的笑意已然凉了下来:“你不是喜欢这种形式吗?把林雪霁交出来,我放了他。”

      “林雪霁有事,他也有事。”

      “不过,无论我做出什么,相信江家都会算在你头上吧。”纪景轻轻的,语气非常柔和。

      他站在客厅中间,偏头望向罗衡,那张脸浸在阴影里,偏眼睛明亮,如炳渗着光的薄刃。

      “毕竟,谁让我是你儿子呢?”

      罗衡一动不动,老僧入定,手里的珠子不再转动,空气一时静得可怕。

      半晌,他眼皮轻微一跳,手臂垂落,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眼睛微眯:“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么?”

      若是什么毛头小卒,这会儿早就脑袋开花了,一如很久前敢违背他的纪景。

      在数次毒打里,纪景学会了卖笑讨乖,学会了说漂亮话。

      毕竟是闯荡了大半辈子,一手博下家业的老大,罗蘅一身气质非常人能比。

      当他沉下脸时,似乎连空气都寒意密布。

      纪景眸光低垂,落在那盏被打翻的茶上,带着点惋惜。

      “当你决定带走林雪霁的时候,不是早就料到这个后果了吗?”

      罗蘅脸色沉在阴影里,脑子飞速转动,他确实是想下令给纪景找点麻烦,纪景势力日渐扩大,已非吴下阿蒙。

      平衡如果打破得太过,纪景容易翻脸,他只是想给他找点小麻烦。

      那个住进他家的新老婆,这些蠢货怎么敢绑?这不是众目睽睽之下打纪景的脸么?

      “确实是误会一场,”权衡之下,罗蘅做了让步,面沉如水,“我让人去找,你放了他。”

      纪景缓慢抬起手,轻抚左手手背上的瘢痕,旋即他摊开手心,正准备做往下落的手势时,门口忽然传来动静。

      “纪景!”

      一道冷清而略带急促的声音响了起来。

      纪景回眸。

      红实木大门往两边敞开,一道月白身影走了进来,寒夜之中,那人唇红齿白,乌发吹得凌乱。

      “他们说你在这里。”裴衾寒稍微松了口气,疾步朝这边走来。

      沙发上本来没有挣扎,维持体面的江西遇忽而用力挣脱,手肘往后用力地一拐,庆有红枣两人在听完两人对话后,本就有意松手,因此他轻而易举地逃脱桎梏,重新坐起。

      等到裴衾寒从门口步至客厅,江西遇重新恢复了体面的模样,衣衫整洁,风度翩翩。

      客厅里的几人映入裴衾寒眼帘,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却敏锐地察觉到,似乎发生了什么。

      瞥见江西遇,他也只蜻蜓点水般地掠过,径直朝纪景走去。

      在看见裴衾寒的第一眼,纪景眼睛如灯一般亮了起来。

      *
      裴衾寒本来跟独眼他们待一块,后来被一个红衣服的兄弟找到,他说坏事了。

      他才得知纪景找到了这里,于是赶紧跑来,担心发生冲突。

      青年全须全尾,也不似遭遇过袭击亦或是受到惊吓的模样。

      纪景覆在手背那块瘢痕上的手指慢慢松了下来,转而朝向罗衡道:“今日的事情的确是个误会。”

      罗衡:……

      不是刚才那副要吃人的模样了?

      到底是比纪景多吃了三十年的大米,若没点胸襟,自然混不到如今地位。

      饶是心里有气,罗衡也不好当着一众小辈的面发作,只皮笑肉不笑道:“人没事就行。你结婚了,不给我介绍下么?”

      杨家湾果真是个没有秘密的地方,昨天他们刚领完证,今日这消息恨不能传遍大江南北。

      “当然。”纪景坦坦荡荡,他抬手搭在裴衾寒肩膀上,靠近他一步,低头偏向他那侧,“这是我妈的前夫,从小对我帮助不小,你可以喊他声罗叔。”

      有道强烈到让人无法忽略的视线落到裴衾寒身上,他恍若未闻,只望向罗衡。

      罗衡身量很高,脸型偏椭圆,这种长相的人大多慈眉善目,在他身上却呈现出截然相反的气质。

      那种凶悍阴冷似乎刻进骨子里,与之融为一体。

      裴衾寒对此人有点印象,罗衡是有名的涉黑人员,手下有不少人,年轻时坏事做尽,后来岁数大了,一心礼佛,然而天网恢恢,他最终还是伏了法。

      据说,他跟青衣网络CEO纪景是父子关系,大家都以为纪景会将其捞出,然而最后他在牢狱里死状凄惨。

      这一度成为当时最热的社会新闻之一,作为媒体人,裴衾寒也了解一二。

      按照时间线推算,现在应当是罗衡权柄最大的时候,他在杨家湾称王。

      裴衾寒不免多了几分警惕,他朝对方颔首,不紧不慢地喊了声:“罗叔。”

      江西遇坐在原位,望着这一幕,双目几欲赤红。

      两人互相靠近的姿态,浑然一体,宛如扎根地底的树,相互依偎,碍眼极了。

      罗衡浅应了声,别有深意道:“纪景对你,倒是挺放在心上。”

      空气里隐约浮动淡淡的柠檬气息。

      从裴衾寒的视角,能清晰看见纪景那轮廓分明的侧脸,他神色很淡,不似平时那般轻松含笑,又有种不将周遭一切放在眼底的狂傲。

      那股傲气隐藏得极深,表面无波,然而裴衾寒能感受到。

      “我们是夫妻,互相照拂是应当的。”裴衾寒道。

      他想动一动身子,察觉到肩上依旧搭着只手,力道很轻。

      脑子里忽然浮现出幅画面,昨夜雨疏风骤,纪景站在摇摇晃晃的屋顶,俯身而下,修长有力的双手接过瓦片。

      雨水冲过那双手,顺流淌下,似乎能瞥见淡青色血管。

      一边接瓦,一边调笑,雨声掺杂人声,迷幻模糊。

      “林雪霁,在雨里修房子,挺新鲜吧?”

      他明知道他叫裴衾寒,然而每次喊他,都是林雪霁。

      隔着厚厚衣物,掌心热度似乎点点渗透,有了实感,让裴衾寒一时停了动作。

      纪景没有意见,他应和道:“我老婆说得对。”

      说这句话时,他特意看了江西遇眼,不无得瑟。

      似乎在强调,自己做三的快乐。

      江西遇面无表情,在心底将纪景碎尸万段。

      他执着般地望着裴衾寒,希冀能从他那儿得到回应,往日的恩爱甜蜜似乎凭空消失,裴衾寒只当他是个陌路人。

      他想唤一声阿寒,如此情景,自尊心不允许他开口半个字。

      实在是耻辱。

      罗衡年纪大,看不惯这种故意秀到他面前的甜口,一拂袖子:“不送。”

      裴衾寒察觉到那只搭在他肩上的手往下落,落到他的腰间搂住他,他有些不自在地动了下。

      临出大门,纪景客气道:“老爷子,等我下回再来看你!”

      两人消失在门口,庆有跟红枣也跟了上去。

      玻璃珠也不盘了,罗衡一屁股坐了回去,勉强提起精神:“今天让你见笑了,这混账东西是不像话。”

      江西遇的身份他是知道的,有钱就是老大,是他罗衡的座上宾。

      关于在外的那些流言蜚语,他心里也有数,但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他罗衡只认钱。

      江西遇神色平静:“我既然有能力找到罗老大你,自然也有能力找别人。希望你能尽快给我个满意的结果。”

      罗衡笑着应下:“肯定。纪景那小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几斤几两我有数。捏死他,比弄死只蚂蚁还简单。”

      今日应当是值得铭记的一天。

      江西遇知道罗衡不是什么善茬,然而用来对付纪景却再好不过。

      与虎谋皮,向来是他擅长的事情。

      裴衾寒执意如此,那也别怪他了。

      *

      从罗家出来,外面还有人等着,是独眼和小六。

      庆有一见到这两人就哟了声:“你们怎么在这儿啊?”

      纪景跟罗衡一直不太对付,两方的人更是泾渭分明,时不时摩擦升级到打起来也是常有的事。

      以至于每次看见对方,都会忍不住阴阳怪气。

      然后他发现事情似乎不太一样,往常说不了两句就会开始挑衅的独眼,这会儿用一种全新的,之前从未有过的眼神望着他们。

      似乎是,信任。

      庆有:?

      他没事儿吧?独眼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独眼想了想,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除了打架之外,他跟他们很少正儿八经说过话。

      代替他回答的是裴衾寒:“从今往后,他会跟我们一块做生意。”

      庆有跟红枣十分惊奇,反应最大的是红枣,他退开一步:“为什么?别了吧。”

      一夜之间,不过是下了场雨,怎么就变天了!两个一见面就干仗的人,怎么就要成为小伙伴了!

      旋即他退开的一步被纪景用手推了回来:“你嫂子怎么说,你怎么做。”

      红枣霎时有些委屈。

      从裴衾寒消失到他出现的这段时间,必然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纪景双手环胸,饶有兴致地问道:“做什么生意?”

      裴衾寒清了清嗓子:“等明天就知道了。”

      对于裴衾寒,纪景似乎一直很放心,他道:“也行,我明天上午跟你一块,下午我需要进趟城。”

      走到分岔路口,家不在一块,大家纷纷告别。

      庆有冷笑一声,朝左走,独眼怀着月入一万的美好畅想,飘飘然往右走,都顾不上跟他俩掐架。

      再往前走,就到了家。

      裴衾寒脚步一停。

      原先那个破烂的小院焕然一新,铺上了层整齐漂亮的红瓦,墙重新漆了一遍,透过铁门间隙,可以瞥见月光下梨树映出的长影,以及梨树旁边由木头搭成的狗屋。

      铁门上挂了盏小灯,巴掌大小,光线昏黄,刚好足够照亮这一方小天地。

      与之前那个破房子形成鲜明反差。

      裴衾寒有些小意外,他转头望来。

      纪景已然准备好听他的赞美之词,唇角微弯,模样像条神气的萨摩耶:“虽然确实有些费事,但对于我而言,也是小菜一碟。”

      裴衾寒默了一默,终是没忍住:“……没有狗,你做什么狗屋?”

      期待落空,纪景也不甚在意,他打开铁门,声音浸染点笑意:

      “以后会有的。”

      以后。

      通过这个词,裴衾寒似乎看见不远的未来,一幅图景徐徐展开。

      在那幅画里,有花开满枝的梨树,有绕着梨树撒欢的狗,炊烟袅袅。庆有跟红枣两人或许会搬着小桌子出来,嚷嚷老大今天吃什么。

      屋内,卷起袖子的年轻人从里头走出来,顺脚踢人,让他们去端菜。

      不过才相处几日,这些人给裴衾寒留下鲜活无比的印象。

      他没有应声,担心惊扰对方美好的想象。

      “纪景,”裴衾寒忽而喊他的名字,“你是不是跟家里人关系不太好?”

      纪景停下脚步,只留下道背影,漫不经心道:“是不怎么好,如果以后遇到我家里人,一概不用理。”

      裴衾寒抬手,很轻地捏了下耳骨,“好。”

      他在想,纪景跟罗衡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最后是那样的结局呢?

      印象里,直至三十岁,纪景都还没有结婚。

      裴衾寒往前走了两步,不期然险些撞到堵背影,只见前方的人依旧站在原地,抱手看他。

      “你确定不告诉我,明天打算做什么生意吗?”

      思绪陡然被拉了回来。裴衾寒方才在大街上选择不说出来,实在是人多口杂,而他也委实领略了杨家湾“一传十十传百”的特色。

      他主打的是个创意,如果让人提前知道了,将不再是创意。

      纪景眉头微微挑起,眼眸粲然,这么望过来时,给人种极其专注的错觉。

      与之对视两眼,裴衾寒道:“你跟我来。”

      堂屋里有方饭桌,裴衾寒拿出了张纸,思绪转化为文字,一一诉于纸端。

      白纸黑字,一手小楷工整漂亮,写的是策划案。

      他写时,纪景便站在他身旁,寂静无声地望着那张纸。

      直到写完,裴衾寒抬头,“怎么样?”

      “想法不错,只是还可以再加点东西。”纪景自然而然地俯身而下,拿过那支笔,在旁边加了几行字。

      周身空气似乎被层淡淡的柠檬海包围,温暖澄澈。

      裴衾寒去看他写的东西,若有所思,某个瞬间猝然被点燃,火花乍现。

      两人边讨论边改,一张纸不知不觉间变成三四张。

      身为本地人,纪景给了许多行之有效的建议,不仅如此,他还会从大局出发,帮店铺长远规划。

      裴衾寒越听越认真,他发现一件事,纪景年纪轻轻,却十分有经商头脑,说出的一些远见,惊为天人。

      年轻时便如此天赋异禀,怪不得之后他能白手起家,打造出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

      “怎么?”纪景拿起水杯喝了口水,“我刚才说的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裴衾寒捏着笔,双手放于桌面,整个人透着股安静的书卷气息。

      他道:“你说得对。你把这么多钱放到我这儿,不担心我赔本吗?”

      纪景微微一笑,不以为意道:“做生意如果像你这么想,那干脆别做了。”

      “它本身就有风险,赔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从头再来好了。”

      月牙逐渐隐入云梢,这方小院的灯直到半夜才熄。

      *

      第二日,这天是热集,人流攒动,住在右区左区,以及附近街区的人全都来了。

      街市上有人卖对联字画、鸡鸭鱼肉,蔬菜水果,热气腾腾的早点摊位支棱起来,糖水铺里各种蜜饯饮品让人眼花缭乱。

      而其中最打眼的,便是南三街开了家新的铺面,名字叫做糕与茶,牌匾是现写的,整个店面很整洁。

      店里面积不大,里面摆了三张桌椅,热气氤氲的蒸笼里,刚出炉的糕点散发着香甜气息。

      模样看似普通无奇,短短几个小时之内,名声大噪。

      糕与茶刚开业,特推出新店开业套餐——两人同行打八折,三人同行一人免单,五人同行即送现金红包!

      嚯!没想到多人一块买,居然还能赚钱,这谁忍得住!

      而与普通糕点不同的是,这家的糕点香甜软糯,种类繁多,点菜单上只写了桂花糕、紫薯糕,红豆糕,接下来的大半页都是黑的。

      “接下来每天会推出一道新品,大家可以自行猜测新品是什么,如果猜对,第二天能免费领一份糕点套餐回家。”

      杨家湾的百姓们在这儿住了这么长时间,集市四条街早就逛腻了,如今乍然碰见如此新奇的营销方式,不免想来凑热闹。

      一时间,十传百,百传千,不少路过的人都来打听这家店铺!

      主要负责制作糕点的人,是独眼跟小六。

      昨日裴衾寒消失了大半天,是偶然发现独眼他家有祖传的做糕点手艺,后来他妈没了,他也就不再碰了。

      他舌灿莲花,说服独眼跟他一块创业,然后他们一同为店铺选址,恰好有家小吃店不做了,村子里的店没那么多讲究,卖吃的店装修上都大差不差,他们于是立刻定了下来。

      选择做糕点,是裴衾寒在考察过市场后做的决定,糕点是小本买卖,而对于村子里的人来说,他们的首要需求是食物。

      赔了不亏,赚了就当积累经验。

      独眼跟小六并没有在店里出现,明面上他们还是罗衡的人,自然不敢过于放肆。

      庆有红枣两人在店里卖,帮忙客人用油纸包好糕点,裴衾寒则当店小二,收拾餐桌。

      至于纪景,纪景坐在收银台后收钱。

      四个人各自分工,井然有序,别说这独特的营销模式了,就算是冲着裴衾寒跟纪景这两张脸,店里的人流量都不会差到哪儿去。

      一时之间,糕点供不应求。

      裴衾寒算是见识到杨家湾的人流量有多吓人,忙到中午时他们都累到直不起腰。

      忙虽忙,但大家心里都很满足。

      至少赚钱了!

      作为店长,裴衾寒当即决定,中午吃顿好的犒劳下大家,去下馆子,点了好几个菜。

      店老板见了他们,亦很惊奇,扭着腰过来问他们:“你们就是糕与茶的老板?”

      裴衾寒点了下头,拆开筷子仔细打磨。

      老板娘笑眯眯地道:“还有剩下的吗?我闺女听说了你们店,很想尝尝。”

      没料到一开张便如此火,他们准备的货只够卖一上午,并没有准备多的。

      裴衾寒道:“明天赶早来吧,我替你留。”

      老板娘说了声好嘞,回身给他们炒菜去了。

      这一顿饭,回锅肉,辣子鸡,炖排骨上上来,让人食指大动,大家吃得异常满足。
      *

      下午时纪景要进城,带走了庆有跟红枣。

      裴衾寒独自在家里,赚钱后的第一件事他在街上买了个躺椅,放到院子里。

      日头正好,驱散了些微寒意,他在院子里算账,除去成本以及给庆有他们的钱,第二日的营销计划。

      不知不觉间,裴衾寒写入了神。

      就在这个时候,院子门忽然被人从外面叩响,来者十分粗暴,力道几乎将整个门都敲烂。

      “谁呀?”裴衾寒搁下笔,朝大门口走去。

      然后透过门缝间看见一个穿着臃肿棉袄的姑娘在外面,年纪不大,应当在十岁左右,她脸上有些许婴儿肥,还长了满脸痘痘。

      姑娘继续拍门,皱着眉头,十分不满:“纪景!快出来啊!”

      裴衾寒一头雾水地站在门边,没有第一时间开门,他说:“纪景不在,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啊,”小姑娘愣了愣,一双眼睛滴溜转动,她瞅向裴衾寒,打量几眼,仿佛确认了什么似的,“你就是纪景的老婆,对吧?”

      她年纪小,见人却不以长辈尊称,张口闭口都是直呼其名。

      裴衾寒也没有计较,点头道:“是。”

      得到确认,小姑娘嘻嘻笑了起来:“我是纪景妹妹,你快点开门让我进去。”

      纪景还有……这样的妹妹?

      裴衾寒蹙了下眉,他看了小姑娘几眼:“你叫什么名字?”

      她年纪小,声音却十分洪亮:“我叫纪秀梅!”

      裴衾寒将门拉开,纪秀梅一点都不客气,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她身子胖,走进来的时候还把裴衾寒撞了一下。

      进来之后她就飞快地朝门内跑去,裴衾寒眼疾手快地将其捉住,如同在捉住一条胖鱼。

      “你干什么?”

      身体受到束缚,两条腿在半空摆动,纪秀梅乱叫几声,很是愤怒:“你放开我!”

      裴衾寒没见过这么不讲礼的孩子,哪能二话不说就往人家里跑?太莫名其妙了。

      他好歹是个成年人,一只手可以很轻松地控制住她,他道:“你就站在这儿,没有经过允许,不准进去。”

      纪秀梅张嘴想咬他,没咬着,更觉气人,折腾了会儿发现禁锢住她的手臂如铁钳般,她于是垂头丧气地停了下来。

      见她不再挣扎,裴衾寒才松开她。

      纪秀梅拿眼睛瞪他:“你们是不是开了家卖吃的店?”

      短短一个上午,糕与茶的名字应当传遍整个杨家湾,纪秀梅知道了也不稀奇。

      裴衾寒道:“是的。”

      纪秀梅摊开手,理所应当地道:“有好吃的不给家里人?你这个白眼狼。”

      那只手圆滚滚,连手背上的小窝都看不见。

      裴衾寒有些无言,他转身重新走回自己写字的小桌边,淡淡道:“都卖完了,没有你的份。”

      “什么?”纪秀梅眼睛睁大,她不敢置信道,“凭什么没有我的份?你信不信我去告奶奶!让她打你!”

      她似乎理所当然地以为,纪景卖吃的,那他的跟她的没什么区别,都是一家人,不给就是很不应该。

      如果不能满足她的需求,她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将其闹大,

      一副娇生惯养,被极度宠坏的模样。

      裴衾寒垂眸写字:“那你去。”

      他一点都不将她的威胁放到心上。

      纪秀梅从未见过如此小气的人,不过是几块糕点,凭什么不给她?家里人向来有什么好吃的都先紧着她的!

      “好啊你,”纪秀梅双手叉腰,破口大骂,“你算什么新进门的哥哥,等纪景回来,你就等着他骂你吧!”

      无论她怎么骂,裴衾寒都无动于衷,拿她当空气,根本不予理会。

      纪秀梅骂到后来,越来越生气,感觉像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轻飘飘软绵绵,一点都不得劲。

      她双手撑在小桌上,想要去拂弄他的纸笔:“喂!既然吃的卖完了,那你们是不是赚了很多钱啊?最近雪姨又开始病了,要拿药,你们得出钱吧!”

      那两只手还没完全碰到纸笔,就被掐住手腕,重新推了回去。

      裴衾寒抬头:“雪姨又是谁?”

      “你连雪姨都不知道?”纪秀梅睁大眼睛,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模样,“雪姨是纪景的妈妈呀!”

      那支笔停在纸端,裴衾寒微微蹙眉:“她得了什么病?”

      纪秀梅又开始笑嘻嘻,她双手插兜,眼珠子转来转去,“不告诉你!总之治病就得花钱,你要是不给钱,就等着雪姨病死,然后纪景回来找你麻烦吧!”

      “哦。”裴衾寒并不上她的圈套,瞥了她眼,“没钱。”

      纪秀梅横眉竖眼:“你这个家伙!”

      她吭哧吭哧急促吸了几口气,忽然眼里沁出点眼泪,疾步朝院外跑去,冲出铁门。

      裴衾寒没管她,自顾自低头做自己的事情。

      小姑娘跟个圆球似的在地上一滚,哭天抢地打滚撒泼,声音凄厉。

      “欺负人啊啊啊啊——”

      “你刚进门,就这么对我,我还是不是你妹妹了!”

      “纪哥哥怎么会跟你这样的人结婚!”

      她分贝很高,几乎将人耳膜都要震破。裴衾寒没有见过这么能嚎的小孩。

      左邻右舍的人听见动静,纷纷探出头,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姑娘趴在地上,身上都是灰,脸颊脏兮兮,如一只小花猫,大家不免议论纷纷。

      见状,纪秀梅叫得更大声了。

      以往她用这一招,没有不赢的,撒泼打滚放赖,这一套组合拳下来,无论是要星星还是要月亮,都会给她。

      她因此练得一番好嗓门。

      没想到这一回却失了利,遇到了铁板一块。

      先开始邻居们出来看热闹时她还洋洋得意,然而纪秀梅发现裴衾寒居然还坐在椅子上。

      他抱着手,淡淡地望着她,无悲无喜,大有一副在看戏的意思。

      似是她演多久,他就能看多久。

      纪秀梅哭得嗓子都哑了,可这个狠心的男人,从头到尾都没动一下。

      邻居们也渐渐都散了,都是土生土长的杨家湾人,彼此之间都很熟悉,纪秀梅的大名,他们都听说过,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纪秀梅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她当即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恶狠狠朝门前呸了下,转头跑了。

      裴衾寒站起身去关院子铁门,住在左边的邻居出门倒水,见了裴衾寒,微叹了口气:“纪三妹是不是又过来问要东西了?”

      纪三妹,想必是刚刚跑走的纪秀梅小名。

      听这语气,像是她经常过来要东西。

      裴衾寒点了下头。他没有给,是因为这小孩实在很无理蛮横,无法想象她的家教,再来他虽然名义上跟纪景结了婚,但两人终究是协议结婚,他无法做纪景的主。

      “你没有给吧?”邻居看他的眼神带了点怜悯,“给了也不安生,不给也不会安生,纪家就是这样的人。”

      裴衾寒忍不住问:“为什么这么说?”

      邻居耸了耸肩:“纪景命不好,搭上这么一家人,跟吸血鬼似的,什么都问他要。”

      裴衾寒对纪景的家庭知之甚少,他回想了下十年后关于纪景的家庭报道,可是没有。

      除了死在狱中的罗衡被爆出跟纪景有明面上的关系,其余关于他家庭的部分,全然空白。

      他这个人,十分低调,也不怎么接受媒体采访,不结婚,也没有家庭。

      好似没有来处,也没有归处。

      方才纪秀梅的话再度在耳边回响,裴衾寒低声道:“跟雪姨有关系吗?”

      “雪姨?算是吧!”邻居把水盆倒放于墙,等它沥水,“雪姨得了疯病,要看病吃药,纪景很小就开始赚钱养家了,赚的那点钱全都被那家人吃掉了。”

      “真是作孽哦。”

      他摇摇头,不再说什么,拎起水盆,慢悠悠回家了。

      裴衾寒久久站在原地,有些没缓过来。

      他记得纪景是高中辍学,一直在做混混。他其实一度奇怪过,纪景隔三岔五地进城赚钱,为什么还会住这么破的房子?

      在杨家湾这个满地都是三四层自建房的地方,他的家独树一帜,格外寒酸。以纪景的能力来说,很不应该。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真正的原因。

      想到纪景去打工回来,把那叠皱巴巴的钱塞到他手里的模样,还有他把红包给他……

      裴衾寒忽然觉得心头仿佛被烫了下。

      *

      庆有跟红枣很乐意跟纪景进城,进城之后意味着会有好吃的。

      像他们这种没有学历的人,走到哪儿都不会有人要,也只能卖卖力气。

      但很神奇,只要跟纪景待一块,哪怕是卖力气,做一些很辛苦的活儿,他们也会觉得满足。

      按照纪景的话来说,这个叫精神满足。他一直告诫他们不要赚黑钱,不要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然后带着他们进城打工。

      他们来到工地,照例到老板那儿登记,随后开始干活儿。

      临近傍晚时纪景带着他们去吃夜市,夜市上有位之前见过的朋友等着他们。

      曲陵早就点好了一大桌子菜,等纪景一坐下来,便开始长吁短叹,以兄弟相称,心有余悸。

      “纪哥啊,你是不知道,我差一点点就没命了!”他拿手指头比了条缝隙,“但是还好,有你的忠告,我才算逃过一劫。”

      上次回家之后,他按照纪景的说法,去菜市场找卖鱼的老头修玉,找了好几家,折腾了一整天,老头看了他的茶叶,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了。

      太神奇了,曲陵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神的活神仙。

      纪景微微一笑:“好说。上回我让你办的事情,办得怎么样?”

      “哦,我已经全都办妥了。”曲陵拍了拍胸口,“放心,既然是纪哥你要做生意,兄弟我肯定大力支持!”

      庆有跟红枣两人自顾自埋头苦吃,活像是两个来蹭饭的人。

      跟着纪景有一点特别好,他们只需要出力气,根本不用动脑子。

      纪景望向天边。

      乌云翻滚,天际宛如被打翻的浓墨。

      一片雪花缓缓从万米高空飘落而下,打着转儿掠过桌边,映入纪景眼眶。

      “要下雪了。”他忽然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句话。

      只是这声音很轻,轻到除了他之外,根本没有人听见。

      *

      纪秀梅若只是为馋嘴而来,倒没什么,但她提到雪姨,让裴衾寒不免多了几分在意。

      怕只怕,雪姨真的发病延误。

      裴衾寒决定去一趟纪家,为了防止像上回那样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他给纪景发了消息,并且留下字条。

      纪景可能在忙,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复他。

      天边如同扯不开的破旧棉絮。裴衾寒抬头看了眼,默默算了算日期,越来越近了,没时间再耽搁下去。

      去纪家之前,他去了电话亭打了两通电话。

      天色擦黑,他向人打听了纪家在哪儿,往东边一直走,在三棵大榕树底下有座小楼,那便是纪家了。

      裴衾寒站在不远处观望,小楼门口有片空地,有几个小孩正在玩闹,偶尔有大人进出。

      他在旁等了会儿,有个小孩往旁边经过,他将其喊住,小孩身量不高,停下脚步,狐疑地打量他。

      裴衾寒从口袋里拿出包零食递给小孩,友善地露出个笑:“能不能帮我个忙?你认识雪姨吗?”

      小孩得了零食,眉飞色舞地一点头:“认识认识,我们这儿的人都认识她。”

      看起来像是个机灵的,裴衾寒蹲下身子:“能不能请你去纪家看看雪姨在做什么,有没有生病?”

      小孩点点头,点头道:“包在我身上!”

      裴衾寒继续待在树下,他身形瘦削,隐没在黑暗里,不易发现。

      小孩一路短跑,跑进纪家,姿态驾轻就熟。没人会对个小孩心生防备,他很容易地溜了进去。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他再度跑出来,折返到裴衾寒面前:“她还是老样子!”

      裴衾寒挑了下眉,“什么老样子?”

      “一个人看电视呗。”小孩语气轻松,带着股特有的烂漫,“没人理她,她说话也没有人听得懂。”

      闻言,裴衾寒差不多有了数,他伸出手指:“谢谢你。我们来拉钩,去看雪姨的事情保密。”

      小孩咯咯笑着,只当这是个游戏,一本正经地答应下来:“好!我保证不说出去。”

      回家的路上,裴衾寒不可遏制地被纪家的事情受影响。

      疯病,继父,吸血鬼,还有穷困潦倒的纪景。

      这几个关键词凑到一块,无论怎么拼凑,走向都让人心情沉重。

      不得不承认,有时候老天确实不太公平,发牌的时候,有些人是好牌,有些人手里甚至没有牌。

      *

      在城里耽搁了会儿,天气冷,又太晚了,很难打到车。纪景一行人回到杨家湾时,已然接近半夜。

      漆黑的夜,路上只听得见冬虫嚖嚖,也没有月亮。

      绕过一个小塘,走近家门时,纪景瞥见有一抹光在黑暗亮起,那是熟悉的小院发出来的光。

      纪景脚步更轻快了些,继续往里走,打开铁门。院子不再像之前那样空荡荡,多了座没有狗的狗屋,还有放在树下的书桌,摇椅。

      迈过门槛,里面的一幅画面恍若定格。

      饭桌上有摆好的饭菜,雪白俊秀的青年坐在桌边,头埋在双臂之间,已经睡熟了。

      他点了一盏灯,朦胧洒下昏黄光影。

      纪景站在门口没有动,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良久,因为睡姿不舒服,裴衾寒悬空手肘往下轻坠,他从梦里惊醒,坐直身体,揉了下眼睛。

      看清门口站着的人时,裴衾寒眼睫轻眨:“你回来了。”

      纪景走至桌边,他打开盖住的碗碟,里头放了几碟小菜。

      他轻笑了声:“给我留的?”

      明知故问。

      裴衾寒不搭话,眼眸微偏:“别吃冷的,锅里有热食。”

      厨房里的灶里炭火差不多快熄了,留有一些许余热,锅里放了蒸肉,肉底下以面做底,锅边放了一圈馒头包子。

      纪景将食物全都端了出来,放到桌上,拿出馒头就着蒸肉吃。

      裴衾寒脸上有睡熟后的红印,他睡意未消,淡淡道:“吃了记得收拾。”

      一口咬下去,白馒头没了半个,纪景吃得很香,他点点头,又问:“今天三丫头过来了?”

      裴衾寒等他,就是为了说这个事,不然他早就睡了。

      “纪家的事情你放心,”裴衾寒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事情的起因经过,“我瞧着他们是想要钱。”

      刚来杨家湾时,裴衾寒走路上会遭人惦记绑架,那时他一身与此地格格不入的气场。再看现下,他已经适应良好。遇到独眼他们还能反客为主,给他们洗脑。

      有人来闹事也能撑得住场子,还会前去确认。

      裴衾寒比纪景想象中要更强一些,像是表面看上去柔软,实则内心刚强的绿藤。

      提到雪姨,气氛陡然沉默些许。

      纪景望着碗里的食物,将最后口馒头放入嘴里:“这件事我会处理。”

      裴衾寒轻轻应了声,没有再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

      就两人的关系而言,聊这种话题太深了。

      纪景开始吃第二个馒头,肉裹了蒸粉,绵软熟烂的口感入口即化,底下的面条浸在蒸粉的汤汁里,也夹杂了肉香。

      看着他吃了两口,裴衾寒紧接着往下说:“我爸下午刚给我打了电话,他说最近气候反常,恐未来有极端雨雪天气,让我们多储备些食物和应急用品。”

      自入冬以来,气候一直反复,自那场暴雨过后,气温不断降低。

      纪景吃动作的速度慢了些许,抬头看了他眼,意味不明道:“叔叔倒是很关心我们。”

      这一眼看得裴衾寒心头一跳。

      按理来说,裴林现在应当还处在他私自逃婚的怒火当中,而他背着他私自领证更是罪加一等,怎么会忽然转换态度来关心他们呢?

      裴衾寒搬出裴林的名头,也是为了拿大记者的身份出来,让信息更加有可信度而已。

      “我爸比较通情达理。”裴衾寒抬手很轻地摸了下鼻尖,“过两天你能不能陪我一块回趟家?”

      桌上的食物被扫荡一空,纪景起身简单收拾了下,点头应道:“行,有需要我配合的地方尽管说。”

      “主要目的是让他们安心。”裴衾寒如实告知,“如果你能博得他们的印象分那就再好不过。”

      江西遇简直像是给他们下降头了,所以他们反应才如此激烈。换个角度想,若是纪景能让他们满意,让他们相信,他跟纪景在一块会获得幸福,那他们也不会如此大动干戈地阻拦了。

      纪景很会抓重点,琢磨了下印象分这三个字,他顿了顿:“叔叔有什么爱好吗?”

      裴衾寒:“看书,拍照,下棋。”

      身为一个大记者,裴林的爱好非常符合文化人的气息。

      听完后,纪景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只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回家这件事便如此敲定下来。

      第二天还要摆摊,两人就此歇下。

      *

      第二日清晨,独眼跟小六把糕点送到纪景家。

      天还没亮,他们需要赶早支摊,做卫生。

      然而还没等他们准备好了出发,家里忽然来了不速之客。

      铁门外面站了三个人,一女两男,女人穿着明黄色的棉袄,头上裹着厚围巾,另外两个男人一高一瘦。

      他们把门堵得很死,在门外破口大骂:“纪景!你这个吃里爬外的东西,赚钱就不认人了是吧?”

      嘹亮音色将黑暗撕开道口子。

      这一嗓子把裴衾寒吼得清醒很多,他皱了皱眉,这个点周边邻居大多都在睡觉,打扰了他们事小,扰民事大。

      纪景穿好衣服,“我出去看看。”

      裴衾寒也跟了上去。

      天还是黑的,冬风凛凛,三个人蹲点似的守在门口,裴衾寒很敬佩这种人的精神。

      隔着道铁门,穿黄棉袄的女人双手笼在袖间,声音像是个尖利的哨子:“哟,舍得出来啦?”

      对方来势汹汹,纪景倒很和气:“三姨妈,您这是何苦呢?”

      来人便是纪景的三姨妈,纪纯,另外两个也是亲戚,都是表兄弟,纪景懒得记名字,只知道眼熟。

      纪纯恶狠狠地瞪着纪景身后的人:“昨个儿你妹妹回来跟我哭,说来你家恭喜你结婚,想看看新哥哥,没想到连个糕点都没讨到?”

      “纪景,你可是娶了个好媳妇儿啊!”

      裴衾寒:……

      学到了,原来是非黑白还能如此颠倒。

      纪景讶异道:“还有这种事?所以你今个儿来是为三妹妹讨公道来了?”

      “昨天你妹妹哭得可伤心,吵得我一夜没睡着觉。”纪纯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我不找你找谁?”

      纪景回头看向裴衾寒,仿佛在向他确认:“有这回事吗?”

      裴衾寒很是一言难尽:“……算是有吧。”

      “三妹妹好不容易来一次我家,怎么能如此怠慢呢!”纪景拍了把手,“我看不如这样,你把三丫头喊过来,我亲自给她赔礼道歉!”

      纪景态度如此配合,还这么郑重,倒是跟纪纯料想中的不太一样。

      昨日纪秀梅回来时,哭得好不凄惨,听得纪纯以为纪景娶了个尖酸刻薄的恶媳妇,这才连忙代表全家人赶过来看看情况。

      毕竟纪景可是全家人最重要的钱袋子,家里出事,纪景得搭把手,家里需要钱,那自不必说,率先找的人必然是纪景,若是谁有什么需要,还是找纪景。

      纪景私自背着他们娶老婆这件事,弄得全家人都很不愉快。

      见纪景态度一如往昔,纪纯心底才稍稍放下了心,她道:“她现在好不容易才睡下,就不用把她吵醒了吧。但你看妹妹这么伤心,是不是得安慰她一下啊?”

      纪景很是配合:“那必须得安慰,还是那句话,让她来趟我家里,我亲自招待!”

      纪纯不由得啧了声,索性直接点明道:“那太麻烦了,你给点钱,这件事就这么算了,我回家买点好吃的哄哄,下次见面她还喊你哥。”

      朝着裴衾寒,她冷笑了声,故意放大声音:“终归我们姓纪,都是一家人。可不像那些才进门两三天的狐媚子,连块糕点都舍不得给,算什么哥哥!”

      她话里话外,恨不得指着裴衾寒骂。

      裴衾寒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一整个早上的心情全然毁于一旦。

      “哦,原来搞了半天,是为了钱啊。”纪景微微一笑,“一大早上过来要钱,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

      纪纯一愣。

      “一块糕点的事儿,追上门来讨,可真厉害。”纪景给她鼓了鼓掌,“想要钱也就罢了,还张口骂人,这就是你的态度?”

      他态度骤然变化如此之快,让纪纯一时间措手不及:“我哪里骂人了!”

      纪景脸上表情淡了下来,一双眼望着她。

      在那种眼神之下,纪纯心头有些发毛,仍旧虚张声势:“骂他又怎么了!他不该骂吗,白长了这个年纪,跟个小孩斤斤计较?”

      裴衾寒不由得有些反感,这是明晃晃的道德绑架。

      纪景不听她的屁话,言辞犀利,“第一件事,糕的事,让她自己过来找我。第二件事,要钱,给林雪霁鞠躬,赔礼道歉。”

      纪纯不由得瞪大眼睛,好啊,原来纪景说的让纪秀梅过来找,是这个意思。

      听这个语气,他并不准备安抚她,反倒是想找她算账!

      还道歉!她呸!

      纪纯怒火中烧:“凭什么道歉?”

      “哈。”纪景笑了声,转身就走,“那慢走不送。”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目前为止所有存稿
    感觉文的节奏出现了些问题,可能会停下来一段时间慢慢调整
    感谢小天使们看到这里,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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