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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苹果都是方的骰子都是圆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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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都快期末了吧?怎么感觉这学期的课几乎都是那个叫玉衡的老师在上?”
“你不知道吗?原本的任课老师,死了。”
“死了?!”
原本昏昏欲睡的阶梯教室被一个因震惊而抬高的声音惊醒了大半。
珠黎也从她奇怪的梦境里醒了过来。
下午的课间,确实是一个适合睡觉的空档。
“嘘——”发出惊呼的人的同伴马上皱起眉头制止他过于激动的情绪。
“真的假的?发生什么了?”发出惊呼的人冷静下来,语速依旧很快。
交流的位置正好在珠黎的正后方,于是她就趴在桌子上眯着眼睛听。
“据说是被祸灵吃掉了。”
“吃掉?不是……那……那……”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但是好像是标记为‘EX’级的祸灵,体量和重量都相当惊人,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了——说得可怕一点,就好像有人在后面控制一样。”
“是……‘殊途’的人吗?”
“不知道,只知道它突然出现,造成了巨大的破坏,然后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那……这……”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第三个声音插了进来。
“家里是做记录工作的。”
珠黎再也无法眯着眼睛,她微睁开眼,皱起眉头。有的时候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潜意识是在整合过去的经历、观测正在发生的事情、还是预测未来。
一方面她确信过去的事情对她是有影响的,另一方面她不确定出现在她脑子的东西是不是真的只是基于记忆的衍生。
不过,无论那是什么,似乎都和象牙塔里的世界没有任何关系。
过着平静而忙碌的日子,很快就迎来了跨年的那天。
珠黎是当天最后一节课以后,带着乐器匆匆忙忙赶去乐团团长通知的指定地点的。一边赶路一边忍不住在心里喃喃:平时因为课时根本错不开,排练的时候大家从来没有在一起过,连她自己都没有认全过乐团的成员,每次练习也不过是每个人顾好自己的部分,就这样纯靠着乐谱联系彼此之间的关系,真的没有问题吗?
珠黎的疑虑很快就被另外一种情绪覆盖了——指定的舞会地点在学校大礼堂,而眼前这建筑远比“大礼堂”这个名字来得夸张,白色的哥特式尖顶建筑光仰望都让人觉得充满了压迫感。
珠黎听说过里面有一台好几排键的管风琴,但是没有想到这个地方能那么夸张。
而且要那么高干嘛?
跳舞又不能跳着跳着跳到天花板上去。
室内已经聚集了一些人,然而空旷的的场地让每一个人都看起来格外渺小,他们不停地讨论和喊叫以保证接下来的活动万无一失。
珠黎在里面走走看看,一边走一边找团长口中的“准备室”。
头上垂下蛋糕型层层叠叠的大吊灯,四周的一切都是淡金色。靠边的长桌上应该会在正式开场后放上点心和酒水,中间的舞台应该就是一会儿演奏的地方。
除此之外她还看到了那台白色的管风琴,庞然大物,那一根根朝上的金属管使之看起来更像一件武器。
再往前走两步,腿就被一拦,随即倒进一个怀里。
“啊……对不起……”珠黎只觉得两眼一黑,被接住了又好像没有被接住。
“走路看路啊。”
耳边近在咫尺的声音有点熟悉,她挣扎着爬起来,看到夕泉那张略显委屈的脸。
“你、你……”珠黎一看到他就结巴了,他倒是很耐心地等着下文,“……你不是应该在外面等吗?”
“不,我也是乐队的,我是大提琴手。”
“!?”
“当然,我原本应该是弹那个大家伙的。”夕泉往管风琴的方向指了指,“后来团长考虑了一下,决定压轴。”
“那你不是更应该在准备室里吗?”
“团长在训话,你要去吗?”夕泉反问。
那么珠黎就打算先不着急找准备室了。
反正她的角色也没有那么重要,只要在谱上找到位置然后敲一下就好了。
“就是可惜了礼服了。”夕泉笑着说。
珠黎这才想起还有这档子事,瞬间脸都白了。
“我想你会不记得带手机应该也会不记得穿礼服,所以我直接带着了——演奏也是要配得上环境的。”
于是珠黎想起来了第二件事——那天量完尺寸以后就没有下文了,什么礼服什么的根本没有送到过自己手上,这就是为什么自己那么轻易地就把这件事忘记了。
第三件事是眼前的夕泉今天其实穿了燕尾服,但是因为他是坐在轮椅上的,不管是风衣、西装、夹克还是眼下的燕尾服,只要是一个颜色的看起来都差不多。
所以就和那个很随便的婚礼一样,珠黎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吐槽比较好——怎么说呢?每一个环节都是符合情理的,每一个环节都离谱到家了。
回头夕泉把礼服交给她,她在工作人言员专用间里换了衣服,乐团的化妆师给她化了淡妆,她用高跟鞋踩着红地毯跟着其他人一起走向了演奏台。
台下的人不管男男女女都光彩夺目翩翩起舞,她全程站在夕泉的后面默默地敲三角铁。
这个感觉真的微妙极了。
因为曲目的变化,台上的人经常需要更换,珠黎的边上原本是一个拉小提琴的,后面换成萨克斯和单簧管。手上的乐器看起来作用不大偏偏几乎贯穿始终,于是她和因为行动不便才一直留在台上的夕泉是最耐久的。
好不容易从台上下来,是已经是快要接近尾声的时候,珠黎已经在上面踩着高跟鞋站了3个小时,脚都浮肿了。
穿过人群一头钻入安静,人声的喧嚣立刻变成了无意义的嗡嗡声。珠黎在走进准备室之前就蹬掉了高跟鞋,一边踹着鞋一边走进准备室。
准备室里死气沉沉,大家都在休息,沙发上的男人抱着萨克斯头一歪直接睡过去了。
珠黎在一张白色的桌子边找了一个位置,身边有两个女生一边滑手机一边小声说话。
珠黎把脚收起来,放在柔软的坐垫上,缓解疼痛。
“然后他啊,在这个大礼堂天台的平台上种了一大片花海,花瓣上的水珠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女生笑着说别人的故事。
“肯定是用了技术的吧?要不然怎么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长出品相那么好的玫瑰花。”另一个女生呵呵笑着,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手机。
“很浪漫啊。”
“美是一定很美,但是撕破那种假象,感情最后还是要回归到生活里、回归到人际关系上,那种不堪一击的浪漫最终还不是成为他们的催命符,最后那所谓的玫瑰花海也因为长期没有人打理都死光了。”
“所以才有人老是鼓吹女孩子不能多读书会读傻的——像我们这种精打细算的一眼就能看明白,人家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女孩才最容易被蒙骗,自以为飞蛾扑火的勇敢爱情还不是对方稳赚不赔?我记得新娘公馆里是不是有一个新娘连头都被砍下来了。”
“啊,我记得那个,叫纯琳吧?说起来也真惨,四大家族的附庸里老有人干这个——后代好看就要让她们成为只有漂亮拿得出手的洋娃娃的,台面工夫样样精通,生存技能啥啥不行,希望她们能被四大家族的人看上从此家里鸡犬升天……但是我们都知道童年的洋娃娃下场总是不会太好。”
“是啊——变旧还是其次的,好多后来都缺胳膊少腿,有的连头都没了。”
“不过听说那个事情是红莲之乱的诱因,也不知道真的还是假的……”
“不管真的还是假的,现在这事都是青龙家的丑闻,谁都不让说了。”
珠黎眯着眼睛闭目养神,接着,一种介于钢琴和管乐之间的恢弘音乐传了过来。
“这就是管风琴?”身边的女生视线从手机上离开,看向门的方向。
安静的准备室里稍稍骚动了一下。
在沙发上睡觉的人眼皮动了一下慢慢醒来,差点把怀里的萨克斯摔到地上。
“你不认识这个声音吗?”
“管风琴的保管本来就需要条件,并不是什么很容易听到的乐器。”
准备室里的人除了珠黎,都是懂音乐的人。所以他们的鉴赏珠黎也听不懂,她所能用来描述这个声音的话不过是“好像从《歌剧院魅影》里跑出来的声音一样”。
正巧最后一批乐团的人也回来了,珠黎起身腾出位置,披上厚厚的外套,她想去看看那两个女生口中谢掉的玫瑰花海。
大礼堂的内部构造十分复杂,除了从大门进来就能看到的那个光鲜的会场,后面还有一大圈走廊,只是相对而言光线没有那么充足,人也不会那么多。
珠黎光着脚在走廊里“啪嗒啪嗒”地走,找到了复古式的电梯——不知道是故意做旧的还是真的老了,上升的时候还不停地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她几乎很快就找到了那个传说中的平台——电梯升到顶,左转出门就是。
无论这里曾经是不是那个浪漫的地方,如今月色下只有厚厚的积灰,那片花海也只剩下了崎岖不平的土壤和干瘪的茎叶。
珠黎有些出神,从这里可以看到远处亮着灯的实验楼和宿舍楼,以及更远的地方那一栋一栋的别墅。
身后的电梯又“嘎吱嘎吱”地响了起来。
珠黎回过头,看到夕泉刚刚从电梯里出来。
“你真的在这里。”夕泉一只手推进着轮椅,一只手上握着一个圆圆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
“有人看到你乘电梯了,这里应该也没有其他值得一看的地方。”他简单地说,“你来应该是因为已经知道‘那个’了吧?”
“我不知道我脑子里的‘那个’和你说的‘那个’是不是同一个‘那个’,谜语人。”
夕泉笑了,看着夜空中的明月:“今天的月亮真漂亮,像极了灰姑娘在舞会上裙摆的颜色,那么就来讲一个灰姑娘的故事吧。”
王子是来自四大家族的继承人,灰姑娘是来自外界的普通人,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相识相恋的,男方的家里对这一对极其不满,但是他们相信爱情可以打败一切。
现在看到男方的理由是如此明显,但是女方不知道这里的规则,她只觉得理由是因为男方的财富和地位远高于她的,她觉得她可以通过努力获得婆家的认可,打破固有的成见。然而众所周知对自身处境的无知是最大的危险。
没有人知道男方为什么从来没有告诉过她这里的秘密,也许觉得那是保护她,也许害怕当她知道这里的真相就会被吓跑。
他那么想,他的母亲可不那么想,他的母亲想永远地除掉那个阻碍他成为继承人的那个女人,于是设计让那个女孩被祸灵污染。
事情失控了。
当女孩开始极化,她的意识开始与“真相”相连,她看破了一切谎言,无比震怒与悲伤,这令她无法被真正杀死,她在被切开又愈合的痛苦间反复挣扎,终于成为了那个“最终之兽”。男方的家主用了巨大的代价将她封印在红海之下,最后男方的妈妈疯了,而那个自以为可以同时保住鱼和熊掌的男人最后什么都没有得到,继承人的位置易主。
“换成了现在青龙家的继承人辰微?”
“没错。”
珠黎注意到夕泉在描述整个故事的时候似乎刻意隐去了一些部分——除此之外,让她比较在意的是那个描述——“意识开始与‘真相’相连”……
“你也觉得人在被祸灵污染意识之后,意识会和‘真相’相连?”
“也许只是一个隐喻吧?不过很多人都会被真相吓死倒是真的。”夕泉像在讲一个冷笑话,“——既然真相能产生‘把人吓死’这种功能,那真相能把人变成怪物也许也不足为奇。”
和其他很多人一样,珠黎偶尔也会对自己产生怀疑,但是大部分时间里,她依旧相信她所看到、感受到的“那个世界”就是“真实”。
“这个,是送给你的。”夕泉把手上那个圆圆的东西递给珠黎。
那是一个苹果模样的摆设,中间有一圈裂纹,打开是一个八音盒。
“本来是要圣诞节送你的,后来忘记了。”夕泉说着说着,突然笑了好久。
“忘记这个事情是很好笑的事情吗?”珠黎不解地看着他。
夕泉过了一会儿才缓过来,他站了起来:“所以我想,今天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还你一支舞——辛苦了。”他弯腰朝珠黎绅士地伸出手,“这里没有别人,就算踏错了舞步也不会有人知道。”
八音盒里流淌出清脆的旋律,借着月色气氛刚好,珠黎把手搭了上去。
“我高中学过一点交谊舞,但是从来没有正式跳过。”珠黎一边跟着夕泉移动脚步一边说,“舞会当天我没有舞伴,一直坐在边上嗑瓜子。”
“没关系,你看我平时都坐在轮椅上,也没有什么机会实战。”
珠黎突然觉得,如果那片丑陋的泥巴地真的是一片玫瑰花海就好了。
一曲的时间很短——主要是光着脚在室外穿着礼服真的太冷了。
最后珠黎抱着那只苹果型的八音盒,夕泉抱着珠黎,两个人一起坐在轮椅上坐电梯下楼。
“我总觉得没有还你一个方的苹果好像有点对不起你。”
“不至于不至于。”
珠黎被送回到准备室重新穿上应季的衣服,出来的时候夕泉已经消失了。
走过热情尚未褪去的会场,有两个男人在那里扭打成一团。
“呦!林恩风喻。”她那么打了一声招呼。
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顿了一下。
她快步离开。
百雉说过她晚上会煮关东煮。
回到百合公馆,其他新娘还没有怎么回来。珠黎很意外,夕泉已经在大堂等她了,同时大堂还有另一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人。
“什么意思?”珠黎手一摊,看着这两个人。
“首先介绍一下。”夕泉先那个男人一步开口了,“这位是朱雀家的继承人,也是冬寻的亲弟弟,苍术。”
“你好,仓鼠。”珠黎垮着张脸不情不愿地打招呼。
三个人面对面坐下,苍术皱着眉头开口了:“听说,你打算转专业?”
“消息真灵通啊仓鼠。”
“你到底想做什么?”苍术看着她,表情万分纠结——一方面,珠黎和他是没有任何关系的,另一方面,珠黎是代替姐姐进驻这里的。
珠黎沉默了一下,宛若陷入思考,接着手往门的方向一指:“我想去那里的食堂里整点薯条。”
“……”
夕泉强忍住声音笑得全身发抖。
这个时候百雉拎着薯条和油炸冰激凌从大门进来了,略显惊讶地看着三个人,然后把目光落在珠黎身上。
珠黎忙压低声音问她:“关东煮里放萝卜了吗?”
百雉打了一个ok 的手势,一步两回头地上楼去了。
“你究竟是冬寻的代言人,还是冬寻的代替者?”配合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苍术的问题有些咄咄逼人,“你转专业是不是冬寻的意思?”
“相信我——如果你真的了解你姐姐——她既不需要代言人也不可能有替代者,她是一个敢于为理想一往无前的人。你作为她的弟弟应该更清楚她讨厌只会言听计从的人,这也正是我能和她交往颇深的理由,所以我也不可能因为她的要求做什么。”
苍术的瞳孔出现了焦距,回忆并没有给他带来太好的感觉,他的身体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我知道哪怕名义上你是代替朱雀家的人嫁给夕泉的,朱雀家和你其实并没有关系,我也没有什么理由对你的生活和决定指手画脚,但是我依旧觉得我们有责任保持对你这个外人的警戒心,尤其是……当我们还不知道冬寻消失的意义的这段时间……”冬寻的消失对整个家族而言可以用“离谱”形容,居然连家族的占卜师都根本找不到她的踪迹……
“我可以接受你叫我姐姐。”珠黎扬起了下巴。
夕泉直接笑喷。
苍术抿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如果你问完了,我可问一个问题吗?”夕泉说。
苍术没有反应,表示默认。
“我可以留下来吃饭吗?”他看着珠黎。
珠黎的表情终于纠结起来。
“如果不行的话也没有办法,我只好一个人离开这里,在寒冷的室外迎着寒风手脚冰冷地挪着我的轮椅,幻想着此时能有一个善人可以在这个无情的冬夜施舍我一碗热汤。”他作势伤心地要往外去。
“???”
苍术也站起来准备告辞。
“好啦!你回来!”珠黎对已经挪到门口的背影怒吼,“吃!留下来吃!”
苍术被吓得保持在没有站直的姿态上,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还有你!也留下来!”
那非凡的气势吓得苍术跌回座位。
“我去看看食材够不够!”珠黎像一个暴躁老妈一样气势汹汹地上楼。
夕泉心满意足从门口挪回来。
那天厨房被无限期封锁之后,百雉就买了电磁炉和锅,一直说要煮点什么,好像也一直没有什么机会真的煮点好的。
夕泉拿出一瓶酒,也不知道原本这瓶酒藏在轮椅的哪个位置。
珠黎负责把夕泉搬上楼梯,百雉一开始把轮椅折起来跟在后面,然后看到苍术手上空空就把轮椅交给他,自己开始为多出来的人做准备。
珠黎知道夕泉的腿可以使用,但这会儿夕泉几乎把所有的力气都压在自己和扶手上,摆明了是想揩油。
“啊!我真的不敢想一会儿还要把你那么搬下去!”珠黎抱怨着,“吃完以后麻烦你自己从这里滚下去!”
苍术听闻赶紧过来搭把手。
百雉在阳台支了桌子,咕噜咕噜冒泡的关东煮和刚买来的薯条还有油炸冰激凌放在一起,桌子边是一点也不整齐的四张椅子。
“雪然呢?”百雉皱起眉头,考虑要不要加第五张椅子。
“她和朋友出去了。”苍术笑得有点玩味,这场所谓的联姻就像一场过家家。
“那就这样吧。”桌边最好的沙发椅留给夕泉了,珠黎把他往上面一丢,松了一口气。
四个人落座,简单吃了起来。
“啊……”珠黎哈着热气,靠在椅子上露出“恢复过来了”的表情,“我跟你讲,关东煮里的白萝卜和兰花干一起吃简直是yyds。”
“如果这会儿林恩和风喻在这儿打架就完美了。”百雉看着阳台下空荡荡的地面,露出遗憾的表情。
“他们这会儿应该在别的地方打架吧。”苍术叹了一口气,看向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