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苇间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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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苇间，有风穿过，簌簌仿佛低语。
那些纤细却柔韧的芦苇微微地摇晃着，散发出一种带着水汽的芳香。
这香气，若有颜色，便一定是金色的，和阳光一样的淡淡的金色，他想。
他这么想的时候，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他闭着眼睛，躺在河边，浑身乏力，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看到下次日出。他已经不觉得胸口处疼，尽管那里钉着一只箭。血液汩汩地流出，混着泥泞，浸透了他的衣襟，麻痹了他的知觉，让一切都变得恍惚起来。
“诶呀，你这是怎么啦！”一个绵软的，带着南方水乡女子特有口音的声音，在他耳边忽然响起。
他恍惚睁眼，只看到一个少女，立于灿灿金阳。
二
她忙前忙后。
他被她包扎成了一只大粽子，动弹不得，只好干看着她忙前忙后。
她的头发被很整齐地梳成两条长长的发辫，一直垂到腰际；她的额角有一道浅浅的伤痕，像是幼时就留下的；她的眼睛黑黑大大的，很专注地正盯着手里的活计；她的唇紧紧抿起，面色总是平静严肃，很少笑……
他看啊看啊，她不是一个美人，但是他却怎么看怎么觉得她是他见过的最让人迷恋的女人。
三
她遥遥一指，河对岸隐约一处草棚。
“我家，就在那里！爹爹白日里带着弟弟打渔，我就来取了苇条编筐，等爹爹上集卖鱼时，让他一起带去卖了补贴家用。”
“唔，我家在北方。”他说：“很靠近很靠近胡人的地方，我后来参了军，还和他们打过仗。”
“呀！”她惊讶地捂住嘴，眼中却闪着好奇和崇拜的光：“可以和我说说那里的事情吗？”
“当然。”他笑，感觉能得到她这样的注视，他童年所有经历过的痛苦都算不得什么。
于是她也跟着他笑，撑着腮认真地听。
四
他的伤一日日好起来。
她的笑容也一日日多起来。
他日日坐在河边她为他搭起的一个简陋的草棚里，看着她忙，却插不上手。
他抱怨：“太无聊了，你给我找些事情干吧？”
她摇摇手中刚刚做好的一只芦笛，笑问：“我吹首曲子给你听，好不好？”
五
莫看芦笛简陋，声音却悠扬。
他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跟着这笛音一起，飞啊飞啊……甚至有那么一瞬，他很想就这么忘记自己是谁，忘记战争，忘记战友……
但是他还是开口：“伤好了，我就要走了。你……愿意等我回来吗？”
她停了笛音，扭头静静地看着他，他屏住呼吸，也静静地看着她的眼。
正午的日光火辣辣的，让他和她都瞬间涨红了脸。
六
他说：“我会活着回来的，一定。”
她浅笑：“这样，那我就在这儿，等你。”
她的声音软绵绵的，却让他的心跳得厉害。
连那踢踏的马蹄声，都几乎不能遮过他砰砰的心跳声。
……
他想，他是将军，他一定会带领将士们取得胜利，然后活着回到这里来。
他想，等他归来，一定要送给她一支金簪，为她挽起她的发，让她做他的妻。
七
他们说，此战必败，除非将一位少女祭了河神。
占卜一事，玄妙莫测，但从来没有人不信。
他微微皱起了眉，心中不忍。
然而他还是点了头：“按照你们说的，去做吧。”
“是。”
“记得……要重重酬报那姑娘的家人。”
“将军放心！”
八
他们说总得有一个女孩儿去死。
“若是我去，便能救了这些女子的命，那么……”她说：“死又何妨。”
她的声音，带着南方水乡女子特有的那种绵软，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坚定。
“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照顾爹和娘。”她说。
“我、我会的、阿、阿姊……呜……”她方才总角稚龄的弟弟，半懂不懂地拽着她的衣角，哭得抽噎。
“还有……”
“还有、有什么？阿、阿姊说，呜……我、我一定去办……”
“没什么，就这样罢。”她合眸，轻声回答。
九
他果然战胜，平安归来，可是他却找不到她了。
他想探询，才忽然想起，自己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不知道她是何方人士，不知道她家中究竟有些什么人，不知道她究竟许没许人家。
她曾经遥遥指给他的草棚，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一支雕琢了一半的桃木簪落在地上。人人听了他询问，都摇摇头，模糊地叹息一声去了。
他踌躇了许久，终于只能安安静静地站在河边，看着流水安安静静地淌。夕阳最后的晖光在水面上跳跃着，碎碎的金色跳进他的眼中，让他觉得双眼忽然酸涩朦胧起来。
他拔出了自己的剑，剑芒寒凉。
……
苇间，有风穿过，簌簌仿佛低语。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苇间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