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殿·第六殿·袅袅（短文）》八尺书

4、第四章

　　袅袅终于逃出了北天门，她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闯进司命星君殿中，盗取了一根长命香，然后带着一身视死如归的决绝与勇气直奔冥府。
　　很久以前，有人说过，她无悲无喜，大善大德。
　　可她如今做的事情大概与大善大德背道而驰。
　　长命香，一根香就是十万年的寿命。
　　天庭派兵来抓她，却被十殿阎罗挡在八百里黄泉之地。
　　交涉的天官磨破了嘴皮，也不见这十方冥主松口半分。

　　卞城王稳坐东南，懒散道：“天上有天上的规矩，可我这地下也有地下的规矩，想带兵搜查我这十八层地狱，你去问问玉帝，可有问过后土娘娘的意思？”
　　后土娘娘，荒古大神之一。
　　谁敢问？玉帝也不敢啊。
　　阎罗王摸了摸趴卧在御座下的谛听，淡声道：“你回去告诉玉帝，我这轮回，不但收人的魂魄，神佛的魂魄也是不挑的，他们若是闲的慌，想要走上一遭，到也可以，至于轮回上百载，还能不能再登仙位就不清楚了。”
　　天官冷汗浸浸。
　　泰山王举着酒壶，仰头喝了一口：“你要抓那丫头，就等她什么时候出去了再抓，绝不管你，可要在我地府耍威风，就是不行，要知道，我们这几个都年纪大了，最是受不得吵闹，再者，地府属阴，天兵一来，只你们身上的仙气就能让那些魂魄散个七七八八，到时影响轮回，这后果他玉帝担的起吗？”
　　“鸿钧老祖降下罪来，这份因果该算在谁的头上？”这是西北一处。
　　“自然是玉帝，破坏轮回，这可是天道之下的第一重罪。”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竟将抓人上升到了影响轮回的高度。
　　天官有心申辩，却没有人理他。
　　十殿阎罗讨论的兴致勃勃，面上却都带着忧心忡忡的表情，仿佛玉帝真做了那影响轮回的祸事一般。
　　“上一次巫妖之战，共工怒撞不周山，天河水倾下人间，淹死了数百万凡人，影响轮回，共工最后去哪了？那可是洪荒古神呢，那时候还没有玉帝呢，时间太久了，竟然记不起他最后去哪了？”
　　“不是天道发怒，被填入轮回，做了基石，巩固轮回去了吗？”
　　“哎呀，是这样。想起来了，真是太惨了。”
　　“是啊，是啊，太惨了。”
　　“所以啊，不能冲动，你看，任他荒古大神再怎么强横，天道一怒，还不是被教训了吧。”
　　“是啊，不能冲动，冲动会出事的。”

　　天官是怎样回去的已无人知晓，倒是在那一日，玉帝掀了桌案，咬牙道：“收兵，派人看住冥府，那丫头一出来，就地斩杀。 ”
　　凌霄宝殿内，众仙眼观鼻鼻观心。
　　什么是天道？
　　万物苍生所系，是为天道，
　　除却荒古之神，大多数神佛是一种信仰，他们从苍生的信仰中诞生，却又受制于苍生。
　　因此，真正不会死的是神位，不是神明。
　　只要有人供奉，就会有新诞生的神明接替这个神位，冠上此神位的名号。
　　换句话说，神是会死的，也是怕死的，哪怕玉帝本人。
　　因此，玉帝只能收兵，因为他也承受不住影响轮回的后果。

　　但玉帝的打算注定落空。
　　袅袅不可能再出地府了，她为了逃出北天门，动用了自己的本源。
　　她生机耗尽，已时日无多。
　　曾几何时，她是这寂寞而阴冷的阎罗十殿中唯一的温度。
　　可这样的温度，也即将消逝了。
　　卞城王叹息道：“你何必为那一只猴子做到如此地步。”
　　他救不了她，就只能陪她说说话。
　　袅袅用伤痕累累的手取出藏在怀中的长命香，她说：“我想，我应该是喜欢上了他，若不是如此，便没有其它解释了。”
　　她仍旧不懂何为喜欢，于她而言，万般情愫只有爱与恨最为简单而直接。
　　她自然不恨孙悟空，因此，这样的感情就被她归结为爱。
　　她带着长命香走到御案前，御案上摆放着一盏灯，通体漆黑，它有一个温柔至极的名字——长情。

　　袅袅泪水涟涟，她哽咽道：“长情……长命……猴子啊，你总觉得我吵闹，觉得我口中的喜欢太过淡薄，可如今，我再也不烦你了，我要在你不知道的地方，长长久久的陪着你，我的喜欢太淡薄也无妨，因为它能喜欢你很久，有十万年那么久。”
　　她伸出手，将长命香插进面前的长情灯中，轻轻触及长命香的一端，将它点燃。
　　暖黄衣裙的姑娘笑了笑，她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香线，真好看。
　　可她却只看了一瞬，就看不到了。
　　比冥府更可怕的地方，叫虚无。
　　是最原始的荒芜之地，亦是众神的归宿。
　　她是天地初始的第一把佛火，也要归于此处。

　　袅袅临死前，对卞城王道：“喜欢，就是像奉天大人那样，让那个人活着，即使，寻遍黄泉，踏遍九幽也在所不惜，我亦如此。”
　　当年孙悟空大闹地府，烧掉的只是轮回簿的副本，他的名字依旧在真正的轮回簿上，受轮回牵制。
　　但无妨，只要有了这根香，十万年内，谁人也杀不死他。
　　这就是袅袅的喜欢。

　　很久很久以后，日月更替，时代变迁。
　　古神依旧存在，而信仰之神则因供奉之人减少，大部分陷入了沉睡，有的则是垂垂老矣。
　　又过了很多年，阎罗第六殿，来了一个奇怪的人，他肤色白皙，身姿修长，鼻梁高挺，模样分外好看。
　　他说他叫诏图。
　　他盘腿坐在长情灯前，守着长命香头的那点佛火，不言不语，近千年。
　　直到，奉天再次踏入了第六殿。
　　他说：“我来借个道，去第七殿。”
　　背坐在桌案前的身影坚如磐石，无可撼动。
　　奉天继续说：“顺便借一下这盏长情灯。”
　　语未落，一道疾风呼啸至面前，一根木棒席卷着腾腾杀意当头落下。
　　奉天不为所动，木棒上劲风散去，连同棍棒也变为粉末，洋洋洒洒落了满地。
　　终究是寻常木材，自然承受不住如此磅礴的内力。
　　奉天心知肚明。

　　那人站在奉天面前，盯着地上的碎屑，怅然若失。
　　“你刚才……说什么？”。
　　艰涩的言语在奉天耳边响起，男人慢慢的抬起头，那双黝黑的瞳仁是一种只属于兽类的机敏与灵动，张开口，獠牙森寒。
　　他再问：“你说什么？”
　　奉天说：“将这一盏长情灯借我，可好？”
　　未等男人发难，他又道：“你若肯借我，我便许诺你，让那个小丫头从虚无归来。”
　　君侯之神向来一言九鼎，从未撒过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