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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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晧天仙宗内门有专为弟子开设的修行道场,名为无方,由宗门长老及各峰峰主轮流值守,传道授业,内门金丹以下弟子皆入其中,结丹就算结业,将自动退出道场。
外殿的对话并不为此时的姜宛所知,内殿中,他正注视着一柄玉尺,将全副心神投入其中。
这柄玉尺长不足一尺,宽约一寸,一端坠着雪青色的络子,尺身刻着九条长短不一的细线,由这一端向不同方向发散。
它被放在内殿正中,盛放它的是一整块足有半人高、纯净剔透的极品灵石。
虽然太上长老说得随意,但面对一柄以极品灵石为尺托的玉尺,刚进入内殿的姜宛并不敢掉以轻心。他左右看了看,谨慎地靠近玉尺,一路上无事发生使他更加戒备,观察玉尺许久,才试探一般抬手触碰。
这一触之下,他眼前一花,转瞬间又来到一个奇怪的地方。
姜宛站在原地,一时间并未轻举妄动,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才打量了一下周边的环境。
与祝宗主的袖里乾坤有些相似,身周漆黑旷远,却有流光穿行。
姜宛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在那一瞬又被卷进了哪位大人物的袖里乾坤,便又在原地等了等,但他没等到四面八方而来的天音,反倒被远处的一点微光吸引了注意。
既非袖里乾坤,那他来到这里必定不是为了站在原地发呆的,“拿起玉尺”,这会是试炼吗?
姜宛思索片刻,抬脚探了探身前的路,踏上平坦结实的平面后便不再犹豫,迈步往那一点微光的方向走去。
静寂黑暗中时间的流逝变得难以感知,但好在此处灵气充裕,姜宛运转功法吸收灵气,灵气随功法在体内运转,一周天便是一炷香的时间。
功法运转两周,姜宛走近光点,才发现那是一棵巨大的桃树,柔和的光芒笼罩着它的枝叶,而桃树下,一道灰色的人影盘腿而坐。
这人影模糊不清,只有个大体形状,只是一道虚影,但当姜宛一步步走近,越过某个距离时,那虚影蓦然一晃,随后就抬起了两只手,双臂十指分明,在胸前缓慢结印。
与此同时,虚影清晰地念出一段口诀,声音空濛,语音却十分奇异,不似姜宛所知的任何一种语言。
他在桃树下站定,注视着这道虚影,迟疑片刻,随即拱手道:“拜见这位前辈。晚辈无意打扰,还请前辈莫怪。”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站了一会,但那虚影并无任何反应。
姜宛不解其意,但此处除了头顶这棵桃树和树下的虚影再无他物,他只好注视着虚影手上的动作,细看之下才发现,这虚影一直在重复结同一个手印、念同一道口诀。
那口诀语音虽然奇异,但姜宛已听过数遍,此时有心之下细细辨认,也明白了这段口诀的始终,而口诀和手印重复之间,会有数个呼吸的停顿。
姜宛站在虚影身前,又看了几遍,同时心中思索。
此处别无他物,一道虚影也只是重复着同一个手印和口诀,比起姜宛想像中的切磋试炼,倒更像是不厌其烦的教学。
学会了,或许就能出去。
他打定主意,便也盘膝坐下,闭目吐息片刻,随即睁眼,盯着虚影的手势,两掌在胸前相合,屈指模仿虚影结印的动作。
但手指还未完全弯曲,姜宛的耳边就已经出现了金石交击时产生的铮鸣声。
刹那间,他尚未开辟的识海处如同关了一道四处乱窜的剑气,太阳穴突突直跳,疼得像是下一秒就要裂开,而姜宛意识昏沉,悬在胸前的手也垂了下去,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重新动了动。
他意识聚拢,清醒过来,突然意识到自己依旧死死地咬着牙关,而那种宛如贯穿紫府的痛,他已经不想再回忆。
但似乎不行。
姜宛重新将视线投向依然在重复结同一个手印的虚影,运转功法调息至最佳状态,慢慢松开紧咬的牙关。
这恐怕就是考验。
而他目前的实力实在太过于不值一提。
修者入道修行,须有灵根,身具灵根者感应灵气,并引导灵气被身体吸收至体内运行一个大周天,便是引气入体,灵气在体内周行圆满,汇入丹田,便成练气。
生有灵根的凡人引气入丹田成功,就是练气一层,资质好一些的三灵根,引气入体后修炼不出一月就能突破至练气二层,资质差一些的四灵根五灵根,挣扎数月或年余,也能突破,更不用说身怀极品天灵根的天才甚至引气三日就能筑基,修炼如同吃饭喝茶一般简单。
但姜宛不一样,他引气入体至今,已经过去了三年。
尚未入宗时,他曾有耳闻,说此间天道慷慨,因此修真界灵气充盈,天材地宝取之不尽,天骄大能代代传承,但即便如此,依旧有挣扎在底层的低阶修士数十年如一日苦修,也未有进境。
修真界以实力为尊,弱肉强食顺应天理,灵根代表潜力,而没有潜力的人被放弃,也是天经地义。
但姜宛并不信服这狗屁的天经地义。
修士本是逆天而行、夺天之运的人物,天不予,便去取,不屈服也不信命,灵根先天所成,修行之路却是自己去走,若是因为资质不为世人所承认便不去挣扎、低头认命,姜宛反倒宁愿自己从未生过灵根。
十岁离开姜家时,他或许会自苦,但他走到晧天仙宗用了十年,一路走来,能放手一拼的时候,他绝不放弃。
入宗选拔如此,内门试炼如此,眼下也是如此。
“请容晚辈一试。”
姜宛面对虚影,深深垂首一礼。
数个呼吸的停顿过后,他试着与虚影一同,发出了那古老拗口的口诀的第一个音节。
随即戛然而止。
即便心中早有准备,全身灵力霎时被抽空的脱力也使他足足缓了一盏茶时间。
手印起势便冲击紫府,口诀张口就耗尽全身灵力。
姜宛闭目调息,直到周身经脉再度充满灵气,才睁开眼,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注视着虚影,轻声道:“再来。”
寂静幽远的空间中不辨日月。
姜宛起先还会以功法运转周数计时,但几度脱力并失去意识又恢复清醒后,他就收敛了全部心神,投入到快速调息及恢复当中。
他尚未辟谷,感到腹中饥饿,便塞一颗辟谷丹,感到精神困顿,便打坐冥想,如此周而复始,姜宛逐渐能够做出一个完整的起手势,吟诵一小段奇特的音节。
其后,又不知过了多久。
姜宛熟练地从储物袋里掏出玉瓶、拨开瓶塞时才发现,他全身上下所有的辟谷丹早已被消耗一空。
他思索片刻,把玉瓶封好,放回储物袋。
原本只是习惯性地补充,没有也无妨。
在完整结出那道手印时,他有瞬间捕捉到了被卷入袖里乾坤和进入此方空间那一刹那的感觉,念出那条口诀时,也同样如此。
是时候出去了。
面前的虚影不知在何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也不再发出声音,姜宛盯着它看了一会儿,没发现什么端倪,便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对自己施展了一个清尘诀。
“承蒙前辈教导,”他躬身行礼,“晚辈先行一步。”
起身再看,面前的虚影已消失不见。
姜宛对着原先虚影盘膝而坐的地方看了两眼,又昂首望向头顶巨大的桃树。
此处是何处,出去了才知道。
他不再耽搁,面对桃树遒劲的枝干,抬手结印,同时吟诵语调奇异的古老口诀。
刹那间,光影轮转。
姜宛灵力耗尽,陡然出现在一片山林间。
脚下青石为阶,道旁渠水潺潺,他环视一周,而后一愣。
“我是鸿旻。”
一道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虽只听过寥寥数语,但这声音姜宛不会错认。
原来太上长老道号鸿旻。
他当即收回目光,向虚空执宗门弟子礼道:“真人。”
话音刚落,胸口膻中穴微暖,随即精纯的灵力充盈全身,精神也随之一振,连身体都变得轻盈起来。
姜宛唇角绷紧,刚要说话,手上却是一沉,他凝目看去,这才发现先前那柄坠着雪青色络子的玉尺
已落在了他的手中,只是如今变得只有巴掌大小。
鸿旻真人道:“今日六月初一,此处是昭明峰。你自去山下寻一住处,往后出入昭明,这玉尺便是信物。”
姜宛静立,接受真人指示,但真人话并不多,不过看在他初来略说几句,一应庶务还得向宗主执事和内门执事堂请教。
脑海中再无传音,姜宛依旧向虚空恭敬一礼,起身站立片刻,随即往山下走去。
他方才所在离山脚应当不远,顺着宽阔的山路行不多时,就看见了不远处的一片碧瓦朱墙。
前庭后殿,屋宇绵延,内里一应都是齐全,姜宛选了间厢房,刚激活门外的阵法,就收到了几张传讯符。
于是他收拾了一下,在山门外见到了等候在那处的两位内门执事堂执事,再次前往执事堂所在。
其中一位执事姓柳,正是那时与内外执事堂主一同做见证的两位内门执事之一,此刻见到姜宛,脸上的惊讶很明显:“姜师弟这是突破了,恭喜。”
姜宛点点头道了声“多谢”,在两位执事的陪同下来到执事堂,不多时就处理好入昭明峰的一干事宜,领到了自己的新弟子牌和内门弟子袍服。
同时也得知了他将进入无方道场、以及将参与问道大典论道的消息。
姜宛有一瞬间的错愕,周围的执事们虽然隐藏得很好,到底也还是有几分探究和不解。
他这个身份可以说尴尬,也可以说特殊。内门弟子都有师承,因此外门弟子进入内门的第一步就是拜师,即便姜宛那时通过了所有内门试炼,在没有内门长老峰主等愿意接收他入门下的情况下,他也面临着回到外门的结局。
为太上长老守山得以入内门,倒是可以理解,但若要问起为什么会是姜宛,不说旁人,就连姜宛本人都不得而知。
但对于他来说,此时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抓住了这次机会。
只是……
姜宛表面平静,实际心不在焉地来到紫竹峰山脚,外门杂役弟子居所,他原先的住处。
推开院门的时候还分神在想:他原先练气二层、如今区区练气四层的修为,不过数年的修行,真人让他参与论道究竟是出于什么考量?
此外还有一事。
他尚在那处漆黑空间中时,因苦练不辍,修为也从练气二层突破到练气四层。
出现在昭明峰时,真人传音,提及今日是六月初一。
姜宛记得,他前往执事堂、被宗主召见、并前往拜见太上长老的那日,正是六月初一。
但他分明在那个只有一颗巨大桃树和一道虚影的漆黑空间中度过了三年。
在意识涣散浑身脱力的境况下,姜宛确实无心计时,但他尚未辟谷,内门试炼后才用宗门贡献点换了三瓶上品辟谷丹,一瓶四粒,服用一粒,可辟谷三月。
在那处漆黑空间中,姜宛耗尽了身上所有的辟谷丹,但他出来之后才发现,在他度过的这三年中,外面的时间仿佛凝滞,问道大典依然只剩下十日,而他的修为变化宛如在眨眼之间。
姜宛尚在思索,院内突然响起一道欢呼声。
“姜大哥,你回来了!”
少年身着石青白色袍服,白净清秀的脸上都是喜色,眼中又隐隐透着担忧:“如何?你真的要重回外门吗?”
姜宛回神,垂眸看着少年,唇角露出一抹弧度。
“小芙。”他温和道,“可等久了?”
“没有啊,就是庚字灵田的管事来了,催促我们去播种这一季的灵稻,我笨手笨脚的,姜大哥不在做不成的。”
奚小芙拉着他的手往里走,又问:“执事堂那边怎么说,他们是不是不讲理了?”
姜宛唇角弧度越发柔和,他叫奚小芙的名字,问他:“你知道太上长老吗?”
奚小芙“啊”了一声:“是很厉害的长老吗?听起来有一点凶。”
说着侧过头来皱了皱鼻子。
姜宛任他拉着,脑海中闪过一片白色袍角。
“是很厉害的人。”
他望向奚小芙,眼里都是温和的笑意:“我有一个好消息,你要不要猜一猜是什么?”
握着手腕的白皙手指一紧,奚小芙回过头来,睁大双眼。
“那定是与太上长老有关了。”他喃喃道,“姜大哥能留在内门了吗?是因为太上长老吗?!”
姜宛点点头,看着少年难掩紧张的目光,眼中笑意加深:“真聪明。”
奚小芙呆呆地看着他,被姜宛一带,进到了两人同住的厢房。
“今日在执事堂,我已经更换了弟子令牌,此处也不能再住了。”
姜宛道:“只可惜我如今修为不足,即便身为内门弟子,也是人微言轻……”
奚小芙回神,抿了抿唇笑道:“姜大哥进了内门,定会有办法提升修为的,只是我难有进益,到时一起做宗门任务,你不要嫌弃我才好。”
“小芙聪颖,进境定不会慢。”姜宛道,“但想到你往后在外门独身一人,我总是放不下心来。”
奚小芙抱着他的手道:“那姜大哥你可要时常回来看我。”
姜宛看了看自己被抱着的小臂,又看向正仰望着他的纯真双眸,笑道:“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