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门》疯狂微

18、道场任务其二

　　姜宛浑身一震，面上的笑容越张越大。

　　这样的路数他清楚得很：掘出人内心深处的痛苦、悔恨、愤怒、不甘……只要是能够击溃本人的弱点，都会被生生显化在他面前，逼着人再经历一遭当初的苦痛，再冷下心肠堪破迷妄、将过去的那个自己践踏在脚下继续前行——若不然，就只有重蹈覆辙。

　　入皓天仙宗时的问心试，内门试炼中的七情八苦，他都蹚过来了，如今问道大典中的三日道场也逃不过这些伎俩么？

　　念头闪转间，来人已经走到他面前。

　　“你这孩子，怎么说你两句就跑了。”

　　来人很自然地伸手将他拉起来，顺便拍了拍他的衣服。

　　姜宛任由对方动作，站直身体，垂下眼看着身形只到自己肩头的人，轻声唤了句：“阿娘。”

　　显化在他眼前的母亲，面容还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不说去永定城的事了，先回家吃饭。”

　　素心温柔地望着他脸上的笑容：“不赌气了？”

　　姜宛道：“孩儿怎会同阿娘置气。”

　　“你若当真不愿离开，我明日便去回了永定城的使者。”素心柔声道，“我的宛宛即便天生灵根、前途无量，不愿做的事情也无须去做。”

　　姜宛沉默地任由素心把着他的手，与她一同沿着进村的那条路向素心来的方向走去。

　　“当真？”姜宛道。

　　“自然。”素心道，“你来到这世上，不是为了成为其他人的。”

　　“宛宛如游龙，在浅滩嬉戏也好、天际翱翔也罢，只看你喜欢不喜欢。”

　　“你小时候测出天生灵根时，立志要成为最厉害的仙人，我便当你长大后也是如此，你若不愿，我又怎会为难你？”素心道，“桃花源不问世事，即便不离开，在这里纵情一世，也是快活的。”

　　姜宛随素心进入村庄，目光从她的侧脸移开，落在路旁某户人家门前趴在地上悠闲度日的大黄狗身上，一点一点地露出与素心如出一辙的温柔笑容。

　　“孩儿没有不愿。”姜宛道，“阿娘再讲讲永定城的事吧。”

　　素心嗔怪他果真年纪小没个定性，却还是把这个地方的情况同一无所知的姜宛说了一遍。

　　这是一个灵气十分充足的世界，却不知为何拥有灵根的人万中无一、极为罕见，与此同时，这个世界中存在着一种魔物，它们能幻化成人类的模样混迹于人群之中，以图谋人类的精气与血肉。

　　魔物力量强大、残暴弑杀，一旦现世便是造成生灵涂炭的巨大灾殃，凡人面对魔物几无还手之力，因此便有仙道修士应运而生，联手建立巨大的城池，驱逐魔孽，护佑一方百姓平安。

　　而城池屹立不倒，需要仙道修士代代传承，因而每座城池代代都有使者在外寻找天生灵根的孩童带回城中培养，成为下一代对抗魔物的主力。

　　姜宛五年前外出时遭遇魔物，为永定城修士所救，那群修士测出他体内天生灵根，大喜过望，不仅立时上报城主，更是亲自将他送回家，叮嘱他筋骨长好之后会有使者接引他前往永定城修炼入道。
　　如今五年过去，永定城使者如约而至，而姜宛的年龄不过……十岁。

　　在素心柔和的语调中，姜宛不着痕迹地将自己周身打量一圈。

　　他如今仍旧是成年男子的模样，但素心话里话外提及他方才十岁，目光望向他时却没有一丝异样，就如同他十岁长成这般模样理所应当。

　　这幻境构造得似乎并不如何精细。

　　姜宛面色平静地坐在木桌旁，看着素心挽起袖子给他布菜——即便穿着粗布衣裳，也留着宽大的袍袖，心中思索着这幻境的走向。

　　内门试炼时虽没有方才那苍茫声音的指引，但该经历的他几乎都已经经历过了，道场任务是“离开桃花源”，那么或许，他离开这里后桃花源便会惨遭魔物屠戮，又或许，眼前的“阿娘”本身就是魔物所化。

　　姜宛道：“阿娘能与孩儿一同去永定城吗？”

　　素心笑道：“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

　　果然不能。

　　姜宛默默咀嚼着送入口中的食物，碗中丰盛的饭菜却没有分毫减少。

　　道场任务是离开桃花源，却没说是什么时候离开桃花源。依素心所言，桃花源外除却各大城池都有魔物肆虐，他虽然是被直接接入永定城中，却也没法料想其中是否会有枝节横生；往日试炼中他都能动用自身修为及各式小物件，但这三日道场蹊跷得很，他方才引气入体时格外顺畅，如今灵力已经在体内经脉中运转，证明此处是可以修炼的，那么如今最为紧要之事，就是积蓄自身修为。

　　于是姜宛询问素心永定城使者给出的期限，素心道：“使者的阵盘最多在桃花源外支撑一月。”

　　姜宛道：“我一月之后再走。”

　　素心便当他先前赌气出走是因为要离家而不舍，也没多问什么，吃过午饭后就往桃花源外去同永定城使者解释了。

　　姜宛跟着她走了一段，眼看着素心走进一片迷障当中，他想跟过去，却发现根本无法靠近。

　　“境界不足，不得擅离。”脑海中又响起那道苍茫声音。

　　姜宛注视着迷障中素心消失的那处：“离开此处需要什么境界？”

　　那道声音却没有回答，姜宛的目光沉了沉。

　　离开此处有境界要求，永定城使者最多停留一月，道场任务其一虽未设时限，却保不准将来会发生什么。

　　这三日道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考验？

　　姜宛站在原地，没多久等到了回来的素心，同她借口说为进入永定城做准备，他需要每日冥想静心；素心自然没有异议，两人一同回村，路遇众多用过午饭出来闲散度日的村民，而姜宛的视线扫过村民们模糊的面容时，心中并未有多少意外。

　　他同素心回到家中，自己出来将这座山谷略略探寻一番，而后把修炼地点定在了山谷北面山脚下的那片桃林中。

　　他在桃林中盘膝坐下，鼻端萦绕着清浅的桃花香气，感应灵气时不由分神片刻，想起了昭明峰的那片野桃林；但不过转瞬，他任由心神沉入丹田，引导着灵根感应到的灵气涌入体内，沿功法顺经脉运转，最终汇入丹田。

　　灵气流转带动的微风轻盈地拂过枝头娇嫩的粉白花朵，花瓣轻巧地脱离，旋旋荡荡地飘落在他身周。

　　一转眼，就是三日。

　　灵识自虚无处拔出，姜宛脱离入定的玄妙状态，感受丹田中练气一层的壁障碎裂，原本几乎满溢的灵力霎时被丹田吸纳，只填上了薄薄一层。

　　他将心神从丹田处移开，还未睁眼就察觉到了身周的另一道气息，摊在膝上的双手手指动了动，不动声色地睁开双眼。

　　“阿娘。”姜宛道。

　　“宛宛醒了。”素心道，“便是要冥想，你如今也还是凡人之躯，总不能连饭都不吃了。”

　　她原本坐在左近一株桃树下，见姜宛睁眼，便提着一个食盒站了起来。

　　姜宛道：“孩儿是有些饿了。”

　　素心道：“三日未进水米，如何受得了。快来，我蒸了包子。”

　　姜宛配合着素心净手拿过包子，内心震动。

　　三日，从引气入体到练气一层，他只用了三日。

　　这原本是绝不可能出现在他身上的修炼速度，他心知此处不过是幻境，但他的灵根与功法都不曾改变，即便是在幻境当中，这样的速度也无法想象。

　　幻境都有依据而非凭空捏造，多数依靠的都是进入幻境之人的记忆，却也自有一套幻境内的准则；获得练气一层的修为，姜宛也经过了三日的潜心修炼，对于眼下的情况，他只能猜想是幻境将天灵根的修炼速度放到了他身上。

　　但无论如何，这样的速度若是能够保持下去，对于他来说无疑是有利的。

　　姜宛心中思索着，手上解决掉素心递来的包子，同她解释一番，目送她的背影离开桃林，便再度闭目陷入修炼当中。

　　三日又三日，姜宛睁眼时又见到了护着食盒坐在一旁桃树下的素心，修为境界已经稳固在练气三层。

　　他照例处理掉素心带来的饭食，照例目送她离开桃林时，心神忽然一震，紧接着隐约听见了一道仿佛从无穷深无穷远处传来的悠远钟声。

　　这钟声听在耳中似曾相识，只是等他凝神去听时，却再也无法捕捉。

　　姜宛沉思许久，只觉得方才随钟声而来的还有脑海中的一丝明悟，只是这道灵光快得一闪即逝，他即便想要明了，此时也已经是无从下手。

　　心神浮动，姜宛沉吟片刻，没再继续修炼，而是起身对自己施展了一个清尘诀，走出桃林，向着先前素心离开桃花源的方向走去。

　　练气三层的修为加上简易的身法，他不过片刻就来到了先前那片迷障所在，只是此时那片灰白色的迷障早已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曲折蜿蜒的、位于两道山壁之间的狭小通路。

　　姜宛走近两道山壁，这回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他站在那条通路前，偏了偏头、目光微转，片刻后收回，定下心神，运起浑身灵力，走进那条曲折的狭小通路。

　　通路中漆黑幽静，只有头顶落下的一线微光；姜宛走了很久，久到他体内不断运转的功法调动的灵力几乎要冲破练气四层的壁障时，脑海中苍茫的声音终于响起。

　　“道场任务其二：前往永定城。”

　　下一刻，他浑身一轻，离开了山壁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