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灯撑伞小段子[剑网三灯伞]》湛露阳晞

16、琉璃·第三折

　　安西四镇虽以镇为名，却拥有自己的领土与政权，只是如此一来，便不可避免地被拉进权术与争斗中，哪怕并非本意。
　　方濯看着面前的于阗国君，心里很慌，脸上故作镇定。他身上的衣袍换了一套圆领袍，乌发束冠，身后跟着几个衣着干练的人，只是容貌皆是西域特征。他缓缓地放下手边的茶，站起来用有些别扭的宫廷礼向主位的国君行礼，接着说道：“王上，我们已经等候多时，不知王妃可准备好了？”
　　于阗国君很是紧张，复杂的头巾下冷汗直流。他的王妃本是李家公主，虽不是皇帝骨血，却也是身份尊贵。可就是这位身份尊贵的女人，三天前被发现死在行宫的偏殿，没有查出凶手，担心被唐廷追责，他便将消息封锁下来。
　　第二日便有人绑着几个番僧来见他说是刺杀王妃的凶手，那人自称查拉图，是霍拉桑少主的属下。于阗国君自然是将他列为第一嫌疑，他却说是有霍拉桑的商人易货时在这些番僧身上发现了宫廷制品，商人不敢隐瞒，便去禀告霍拉桑少主，他的少主命他查明此事。他尽心尽力，便查出吐蕃的阴谋。
　　于阗国君听过很是怀疑，这说法之中处处透着巧合与诡异，纵使逻辑通畅，也很难相信。便在此时，他收到了唐廷使者来访的消息。
　　李家的公主他是交不出的，便只得惋惜叹气：“实不相瞒，爱妃突逢变故已香消玉殒。”
　　方濯故作惊讶：“竟有此事！不知王妃因何故去？还请王上不吝告知，以便我等回京有所交代。”
　　这话便多少有些威胁的意思了，于阗国君不想得罪唐廷，便将实情和盘托出，同时命人将查拉图等人带来。
　　炎烁带着两个人大摇大摆地进来，用波斯语像于阗国君行礼，打量方濯一番后收起目光。
　　“使者大人，此人便是宣称抓住凶手的查拉图。”于阗国君转向炎烁道，“你将先前讲过的再与使者大人讲一遍。”
　　炎烁看向方濯，后者因衣着的变更使得气质完全不同，很有些肃穆的气质。不过手指一直在桌上轻点，看得出心中忐忑。
　　炎烁用蹩脚的官话给方濯讲了事情原委，接着命人将几个番僧带上来用吐蕃语审讯几人。于阗宫内也有听得懂吐蕃话的，故而炎烁并未在此事上作假。
　　方濯全程盯着地面，丝毫不敢直视炎烁，唯恐自己忘了词。
　　“吐蕃这是在挑起战争！”方濯按照炎烁准备好的台词说，“此事务必尽快通知节度使大人！”
　　于阗国君见状也顺水推舟，打消了对于炎烁话中的怀疑。
　　“此事于阗欠霍恩少主一个人情。”于阗国君毕恭毕敬地送走方濯一行，向炎烁说道，“不知查拉图先生想如何利用这个人情？”
　　“我要在于阗与霍拉桑间往来行商者的登记名单。”炎烁也并不打算让这份人情一直欠着。
　　于阗国君不知他要这东西有什么用，这东西虽是府衙文件，却也谈不上绝密，因此立刻命人抄录一份副本交给炎烁。
　　那名单中记录着每一个登记者的详细信息，书吏花了一整天才抄写完，一叠厚实的羊皮纸。
　　炎烁拿到名单立即辞行，回到住处时，屋内等候的却并非方濯，而是一名颇有气度的胡人。炎烁认出对方立刻躬身行礼，俯首以波斯语说道：“少主，名单已经拿到了。”
　　霍恩自炎烁手中接过名单，很是赞许：“很好。接下来把当年那个人偷走的财富取回来吧，正是需要你能力的时候。”
　　“遵命。”
　　霍恩经过炎烁身侧，拍拍炎烁的肩说道：“查拉图，别让我失望。没用的东西要记得处理。”
　　炎烁听着霍恩渐行渐远地脚步声，一时不理解他最后的那句话。
　　直到在屋内看到被迷晕倒在一边的方濯。
　　炎烁将方濯横抱起放到床上，推测应是常用的迷烟，他有解药，但伸手取药的动作却顿住了。计划已成，这个人已经完成了他的使命，现在他已经没用了。
　　没用的隐患是要拔除的。
　　炎烁犹豫一瞬，将手伸向方濯颈侧，握住，逐渐用力，昏迷之中迎接死亡，没有痛苦。
　　方濯逐渐喘不过气，但仍是昏迷着，只是靠本能张开嘴发出一些混乱的气声。
　　炎烁手下的力道没有再加重。
　　结伴而行是为了利用。
　　炎烁想起方濯痴迷的眼神。
　　利用是没有感情因素的。
　　炎烁记得二人露宿时夜凉如水，无处生火只得依偎着取暖。
　　隐患如果不清除以后会很麻烦。
　　炎烁满脑子都是认真的语气在重复一句话“不一样的，我很喜欢！”。
　　像是突然脱力一般，掐着方濯脖颈的手颓然放开，炎烁古怪地看着自己的手。
　　直到方濯的呼吸平缓下来，炎烁伸手拉开薄被为方濯严严实实地盖好。
　　“他还有用。取回那些财宝还用得上他。”炎烁一边向外走一边喃喃自语。
　　方濯醒时只觉得脖子两侧有些疼痛，看到炎烁在一边坐着，忙起身过去：“你回来了。我们是不是该走了？我好像有点落枕，脖子怪疼的。”
　　炎烁有些不自然，却还是说：“由此向北十二里，有一户姓卢的人家。昔年我离开霍拉桑时，他是我的家臣，当时他带着霍拉桑的宝物逃走，如今该还回来了。”
　　方濯扭扭脖子，爽快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帮你！”
　　“那是自然。”炎烁应下一句，却分不清是附和前半句还是后半句。
　　既已有新目标，二人便不再多留。才给于阗国君演过戏，若是被人认出来绝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炎烁在路上给其他人发消息，却只收到一封霍恩的信，信上要求他十日内必须处理好全部的事，十日后在于阗与莎车边境见面。
　　炎烁不着痕迹地看一眼身侧的方濯，霍恩显然知道他没有下手，幼时情谊终究抵不过主仆身份。
　　卢姓商人的院子围墙较寻常高出一半，墙体并无开窗，正门与后门紧紧闭死，半点不像住宅，说是监狱更合适些。
　　“这人莫不是心虚，岂有人将房子建成这副模样的？”
　　“他自然心虚。”炎烁倒像是不意外，“你跟紧我。”
　　方濯点头示意明白，接着随炎烁跃上高墙。正下方恰是一处小花园，半天却没见炎烁有所动作，方濯索性直接贴着墙跳下去。然而甫一落地，几只寸许长的弩箭迅速向面门袭来。方濯本能回避，却仍被弩箭擦破脸颊和颈侧。
　　炎烁皱眉落在方濯背后，出手却斩了一侧的矮树。
　　矮树并未落地，而是如幻影般消失。方濯这才看见自己落下的地方哪是什么花园，分明是个墙垛，脚下正是踩中了机关。心中一阵后怕，拍着胸脯道：“这什么地方？我们是不是走错了？”
　　炎烁在墙垛的木块附近摸索一番，取出一块带有凹槽的梯形木块，这才转身为方濯解惑：“没走错。这院中不仅布置了幻阵还设有遁甲机关，你运气不错，下来正巧落在幻阵一处阵眼，否则我也不会轻易勘破。但此后你要跟紧我，不可鲁莽。”
　　方濯哪里分辨得出幻阵或是机关，方才那弩箭已让他受了惊吓，此时听完炎烁的话，吓得抓住炎烁的袍袖捣蒜似的点头。这才知道刚才炎烁怎么不下来，原来是在找破局的方法。
　　炎烁当做感觉不到胳膊上略重的分量，踩着巽位一边前进一边做演算。
　　方濯抓了一会炎烁的袖子终于缓过神，有些不好意思地松手，掩饰似地说：“我们走的这么慢，待会被人发现可如何是好？”
　　炎烁不以为意：“不会有人。幻阵与机关叠加，还要什么守卫？若是让护院知道了位置，被人背叛便是一无所有。卢老头可不是这样的人。”
　　方濯亦步亦趋地跟着炎烁，生怕又踩了什么不该踩的机关，
　　然而终于推开房门时，屋内却是几张熟悉的面孔。
　　炎烁很是意外，侧目看一眼方硕，躬身行礼：“少主，我不知道您已处置好。”
　　“你还没处理好。”霍恩看着一脸疑惑的方濯说道，“查拉图，我们时间不多。”
　　“……我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炎烁直起身体，错身向方濯说道，“这位是霍拉桑的少主霍恩，亦是我效忠之人。”
　　方濯一时没回过神，脱口而出：“可是你不是说你才是？”
　　“我需要一个汉人帮忙。”炎烁没有看方濯，语速极快地说着，“你是个很好的选择，容易说服，行动力强，气质上不粗野。”
　　“我……可是……那现在……”方濯语无伦次，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好心出手，根本没想过对方从一开始便是算计。
　　“你已参与进来，但此事是绝密。”炎烁看着地面淡漠地陈述。
　　“我、我不会告诉别人啊！不信的话，我可以跟你一起走！”
　　炎烁仍然没有抬头，垂下的双眼中却露出惊讶的神色。然而事已至此，他必须有所行动，向霍恩展示他的忠心。
　　炎烁猝然出手，在众人尚未反应前，将匕首插入方濯的胸口。
　　方濯只觉得心口一凉，血迹晕染了白衣，不可置信地看着炎烁，原地倒了下去。
　　“少主，我已处理好。”
　　霍恩很满意，看看地上的逐渐无力挣扎的方濯，用波斯语赞许地说：“查拉图朋友，真高兴你是我这边的。”
　　炎烁躬身行礼：“查拉图誓死效忠。”
　　霍恩没再多说，挥手让手下几人将方濯的尸体处理掉，炎烁神色平静，只说：“这院中幻阵机关仍有作用，我见他们身上有伤，遁甲之术我最清楚，埋人这件事我去吧。”
　　霍恩打量炎烁，他的确毫发无伤。他带人冲进来时着实折了几个人，现在这几个也都是大大小小的伤。这人已经死了，那匕首都还在他身上，炎烁能玩出什么花？于是很干脆的答应下来。
　　炎烁抱起方濯出门，在院子里小心翼翼地走着，不断为方濯灌输内力。他那一刀虽然瞄的是隔膜，但毕竟利器伤身。
　　“你……为什么？”方濯闭目靠在炎烁身上，有些吃力地问着。
　　“稍后我们会离开，你在这里养好伤，尽快离开于阗，不要往西。”炎烁听到方濯的声音，这才放下心来。
　　“……别走。”方濯的手死死拉住炎烁的衣袖，他想问个清楚，却无力多说。
　　炎烁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是将方濯抱得更紧。
　　院中的机关幻阵大部分完好，炎烁并未破解，只是迅速绕开，找到一间空置的屋子安置方濯。
　　霍恩耐着性子等炎烁回来，足等了一个时辰。
　　“少主，我已处理好。”
　　“匕首呢？”
　　炎烁将腰间的匕首递上去，他已为方濯处理过伤口，匕首自然收回。
　　“做得不错。”霍恩看到匕首上还未清洗的血迹，彻底相信了炎烁。
　　“少主，此地幻阵及机关绝非那叛徒能做到。我想暂留在此，想必能抓出叛徒背后之人。”炎烁躬身，毕恭毕敬。
　　霍恩眼神一亮，点点头，却又蹙眉：“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我们没有时间了。”
　　“我会为少主办妥这件事。”
　　“一个月，到时你须出现在霍拉桑。”
　　“遵命。”炎烁应下。
　　霍恩点点头，带人原路离开，不敢去碰其他可能的机关或幻阵。
　　炎烁知道，他只是找了一个借口留下，不是为了他的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