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十万光年》酒昼

3、风吹过十万光年03

　　于蔚问陈静要了薛权的联系方式。
　　看着手机里那串号码，她想起卫生间门口给她外套的人，这么多年过去，他依旧如少年时候的模样，将整个宏观宇宙都拉到她面前，告诉她人类的渺小，世界的渺小，在璀璨星河里，什么麻烦都不是麻烦，她感到前所未有的难受，好像走了很远的路，又走回到那个哭泣彷徨的夜晚，他指着那颗星告诉她，那是来自很多年前的星光。

　　于蔚推开窗，城市的夜空星星寂寥，月亮旁边的那颗星还是最亮的，当年窥伺操场的那颗星星，是不是现在才把余晖落到她身上。
　　她伸手接下一片月光，看见他将她拉倒，足球擦过她的耳际。
　　心猛然触动，多年前的近距离接触让她耳根发红。
　　她仰着头，渺小的蚂蚁，在心动的时候，也许应该去寻找另一只蚂蚁。

　　于蔚给他发了一条信息，问他什么时候有空，她把外套还给他。
　　第二天才收到回复，于蔚看着那串号码，迟来的对话，像是迟来的星光。
　　薛权：我是薛权的朋友，他在人民医院三楼306室，你要还东西送过来就好

　　于蔚的心坠入无边的天际，拿着外套，来不及化个漂亮的妆赶到306室。
　　医院的病房里摆放着很多鲜花，看起来非常热闹，薛权头上裹着很厚的纱布，躺在白色的病床上，门外打水的人进来，看见于蔚。
　　“你是薛权的女…”那人问道，眼中流出一丝诧异。
　　于蔚摇头：“朋友。”
　　“嗯，想也是，权哥几乎都住在警队了，应该也不会有时间谈恋爱。”那人把热水壶放到床头柜上。
　　“薛，薛权他怎么了？”于蔚说出他的名字，有点陌生，明明那两个字看了很多遍，但怎么发音都觉得别扭。
　　“前几天我们在市中心接到报警电话，权哥当时休假正好在附近吃饭，所以先去了现场。”他说着话像是陷入了黑暗中，咬牙切齿地说，“可是那些人渣竟然私自配枪，子.弹击中权哥脑部，医生说醒过来的几率不算大。”
　　于蔚攥紧手提包的袋子，那颗星星忽然飘向了宇宙深处，好像不再看得见。

　　他看向于蔚，缓了缓语气里的恨意：“你说还权哥的外套，你给我吧，我等会送到他家去。”
　　于蔚从包里把那件洗干净的黑色夹克拿出来，烟味散去，留下淡淡薄荷香的洗衣液的味道，她想他应该会喜欢这种味道，可是没有机会了。
　　她把外套递给他的同事。

　　他想也许呢？顺嘴问一句：“你是一中的吗？”
　　于蔚点头：“嗯。”
　　“这个给你，权哥昏迷之前说，如果有机会，把他的胸牌挂在一中操场最里边那个荒废很久的篮球架旁边。”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已经陈旧的学生胸牌，想起权哥入警队的这些年，出任务遇到过很多对他有意思的女人，可是权哥从来没有流露出半分兴趣。

　　同一个学校，借给她衣服。

　　他看向于蔚如蝴蝶般的睫毛，如雪的皮肤像是一副画，想起在权哥家看见的那副《星空》图，一轮弯弯的月亮下，一个长发女孩面对着银河，她给他是那样的感觉。
　　于蔚接过来工牌，看见工牌上印着的少年。
　　那个夜晚，他离他很近，10厘米，他的身后是几十亿光年的星空。

　　她开口：“好，我会帮他挂过去。”
　　“那我先回队里了，你陪陪权哥。”
　　于蔚点头，她坐在他身边，看着那张因生病病态白的脸，长长的睫毛像是夜空的流星，滑落在他的眼皮，栖息于此。
　　-

　　南市进了梅雨季，下了整月的雨，难得晴天，于蔚去了一中。
　　学校与十年前并没有任何变化，像个长命的老人，一年年见证每个年级的学生，操场也与以前一样，于蔚坐在草地上，抬头看着碧蓝的天空，白云漂浮，星星藏在蓝天外面，几万年几十万年不变，她拿着用塑料卡套包好的旧胸牌，让它对着天空。
　　“薛权，你一点儿也没变。”她喃喃与胸牌对话。
　　胸牌上他的眼睛灿如星辰，一眼望尽蓝天背后的苍穹。

　　暖风拂过她的指尖，带来一丝夏天的热躁，一年四季，地球自转，星辰不变。
　　篮球场翻新，即便不翻新她也不打算把它放在篮球架上。
　　于蔚将胸牌放在学校尘封的天台，那是学校最高的地方。
　　她将他与天连在一起，希望他能时时看着漫天星河。

　　出学校的时候恰好遇到以前的班主任，班主任一眼认出了于蔚，在学校后门的饭馆吃了顿饭，家长里短聊了两句。
　　工作如何，家庭如何，恋爱与否。
　　于蔚说起前些时候的聚会，谈及当年同学，不知怎么就提起薛权。
　　班主任说起高二下学期薛权就已经通过航天院校直招的飞行员考试，结果高三他家里出了变故，听说他的父亲在追捕毒贩的时候被袭身亡，那以后，薛权高考志愿就改报了警官院校。
　　说话间不免露出些惋惜。
　　“要不是他父亲出了事，我们学校现在也许真有一个伟大的航天员。”班主任扼腕。

　　于蔚心口如遭一记重拳，沉闷得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想要是那天她追上那部吉普就好。
　　-

　　2068年，于蔚最后一次去医院，薛权的黑发已经变白，他沉睡着，如同过去的48年。
　　“老朋友，女儿接我去美国，过了今天我就不来了，你好好保重，再见，薛权。”
　　于蔚拄着拐杖离开病房。
　　医院早已不是当年模样，可是薛权还是老样子，好像时间从来不会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就像落在地球上恒古不变的星光。
　　同年年末，薛权病逝。

　　注：植物状态的患者，有一些是有听觉功能的。有些接近脱离植物状态的患者，听写功能是高的，能够完成一些简单的指令，听懂外界说话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