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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练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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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妮姐姐,我上回临的颜真卿的。。。。。。”“啪!”我话没说完,红香,不,春妮就把颜真卿的<<多宝塔碑>>甩在了桌子上。自从伤势有些起色,能起得来床,我便每日撑着临帖练字。虽说静坐一两个时辰是无碍的,但是动作稍大些,到底是受不住,肋骨断裂的接口处稍一错动,便是一阵剧痛,冷汗霎时便能透了一层里衣。
我记得上一世,十五岁的时候,正是最惹人厌。纨绔子弟的诸般取乐手段,初窥门径,每日都有新鲜耍法,可骨子里仍旧是少年人的毛躁。要我消消停停的坐上一刻,我哪里肯依,更别提端坐临帖这般第一等磨人性子的活计。可是现如今,十五岁的面孔里,装的是历尽沧桑看尽世情的魂灵,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不过我这般急着练字,倒并没有想要成为书法大家,流芳千古的野心,只不过想着,即使是再活这一世,这壳子里装的还是那个庸人苏二,文不能定国,武不能安邦。可纵无宏图大志,经世之才,总是要有一技之长,日后才能有个安身立命之处。思来想去,苏二贵为苏府少爷时是草包的彻底,没什么想头,可沦为奴仆,在书房听差的时候,这伺候笔墨,规整书籍的差事倒是惯熟的,后来不知主子怎么想的,竟用我接手草起文书这等活计。还记得当时一提笔,便得了主子冷冷一哼:“亏了你当日也是书香之家的出身,真是活打了嘴了。”待到一篇征粮的公告起完,主人家只粗粗一瞥,拧眉道“字不好便罢了,文墨也是狗屁不通。”
当时我已经被收拾的服服帖帖,闻言只有低脑袋的份,只盼的这份差事被别人顶了去,主子日理万机,没空跟我这狗屁不通的蠢材计较。可惜天不遂人愿,第二天管事的倒是知会我不必再去书房伺候,可还没等我伏地大呼我主英明,随即便被管事大人拎着脖领子一路提溜到了书库。管事也不管我对着一排排书直瞪眼,一台下巴示意道:“看见那排书没有,主子说了,让你从今天开始安心在这抄书,别抄乱了,从千字文、百家姓,到四书五经,有一本算一本,由浅入深挨着顺序抄。”我当时都傻了,结结巴巴的道:“管,管事大人,这,这要抄到何年何月?”“哼,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管事白了我一眼,“让你个罪奴,独个儿的在这书山书海里做学问,那是多大的恩典,你该只剩谢恩的份,听好喽,写的字都留着,什么时候主子看了说停了你的差,你才许停。” 说罢也不管呆若木鸡的我,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我当时以为,这不过又是那人折磨我的新法,许是见我这皮糙肉厚的,诸般刑具一一试过再无新意,便从精神上下手,我厌恶读书写字,就偏要让我读让我写,成心恶心我来着。按以往的经验,这也就是两三个月的新鲜劲,只要我仍旧是那副认命的奴才相,他也就没意思了。可没想到,这一抄便是三年。不光我的字算是能见人了,那么多先贤的书抄下来,十成里也入了一两成,早先的愤怨随着一笔一划逐渐散去,到了后来,只要手中握着笔,心就能静下来。现在想来,那段日子,竟是我上辈子最为平静安详的一段岁月。今日再度握笔,不由感慨,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有了这杆笔,就算有了吃饭家伙,今后做个文书主簿的,都是好的。
我虽尽量的不使唤红香,可身子不便,裁纸磨墨之类的活计总是免不了,不过心中再也没有什么红袖添香之类的绮念。这辈子算起,我两个到如今仍是清清白白,我不愿再拿“红香”这名字作践了她,执意用本名称呼,每每劳烦了她,也是“姐姐”二字不离口。可就是如此,春妮仍是对我没个好脸色。我自是不会打骂她,可也再不会挖空心思妄图哄得她回心转意。只是这丫头也不像我印象中那般冷冷清清的形容,不知哪里得罪了她,便是横眉怒目,再不便是如刚才般摔摔打打。
心底一叹,不愿多说什么,只低低道了声“多谢”便专心临我的字。今日精神格外的不济,胸口也钝钝的痛,几百个字写过去,越发的闷得我发慌,搁下笔,想起身去卧榻略歇一歇,不料许是坐久了,猛一起身,头一阵发晕,腿一软胸口就直直的磕在了桌沿上。脑子登时疼的发木,浑身一动不敢动,只知道张着嘴大口喘气,屋里悄无声息的,一个人不见,我攒着力气想喊,一开口扯得胸口生疼,嘴里一阵甜腥。
就这么一手攥着胸口,僵趴在书案上不知多少时候,脑子里一阵明白一阵糊涂,只觉得光暗了下来,不一阵耳朵里也淅淅沥沥的让人厌烦。就这么迷迷糊糊,似梦非梦的,就觉得越来越冷,左边半个袍子湿糊糊的粘着身子不舒服的很。
恍惚的又听见门响,脚步声近了,然后是关窗的声音。我猜着是春妮进来了,果然就听这丫头抱怨:“平日里是个魔王似的,这回挨了揍,倒是静了下来,换了个人似的,不知是真是假呢。”接着背上一暖,声音仿佛近了些“原来是个楞子,这会又成了呆子,这么大的雨,就在这窗户根子趴着睡觉,瞧这半个膀子都浇湿了,也不怕病了吃药。”我咬了咬呀,伸手攥住她的半个袖子。春妮反射般甩脱我的手,冷笑道:“我当这两天太阳当真是从西边出来的,依我的话,这会子天高皇帝远的,爷何苦的难为自己个儿呢,攒着劲儿,等那二位爷回来了,多装两天的乖才是正格的,我们丫头陪着也少挨些骂。”我被她一甩,胸口又是一阵抽疼,力气是一点也不剩了,反正她就是有一车的冷话,终有说完的时候,到时怎么也能觉出不对来。这么想着,我心里一松,周围的动静越来越模糊。最后的印象,似乎是春妮的手,搂着我的肩,急乎乎不知叫着什么。我当时还想,重活一辈子,我们俩的性子倒是掉了个个,这丫头,怎么越来越聒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