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是个心软神》盛琥珀光

40、鲜红舞鞋（7）

　　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死神没有说话，接住她的手臂依然是有力的，神情淡漠没有一丝痛苦。死神超脱于人，就是因为她没有痛觉，这一切顾熙望不能理解，她没法接受，铺着鲜血的斗篷上像盛开了红色的花。

　　被她扶住的顾熙望在哽咽，她迟疑了一秒，发现对方在流眼泪，死神感觉到某种异样的感情的萌芽在破土而出：“怎么了？”

　　“对不起……”

　　不应该自以为是，不应该擅自接触姜薇，不应该让殷然直面危险，她依赖死神太长时间了，忘记了对方也只是一个脆弱的……鬼神。

　　后来，顾熙望才明白神是不会脆弱的，鬼也只是疯狂偏激绝望的代名词，她觉得对方弱小无助只是因为她爱殷然，爱是让人变柔软，让人产生不必要的担忧。

　　但现在她不明白，捧着她的脸的殷然身上在淌血，对方蹲了下来，血随着动作流淌了一地，铺开一片红地毯，对方的手在给她擦眼泪。

　　“没关系，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

　　游荡的离魂对于人来说是危险的，死神的意义不仅是让他们回到自己的轨道上，也防止他们对这个世界造成混乱。

　　这对于殷然来说不会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死去的人一旦发现自己有能够改变世界的能力，就会力所能及地毁掉尽可能多的人的生活。

　　姜薇没能成功地杀掉林流星的爸爸，她的手穿过殷然的身体，她们谁也没想到，鲜血喷涌出来，但殷然没感觉到一点痛楚。

　　“对不起……我有一定要杀了他们的理由。”

　　除了林流星的爸爸，还有谁呢？

　　姜薇没回答这个问题，她第一次感受到她身处高位，不再是被迫接纳他人怜悯目光的小可怜，他人的嘲讽轻蔑对于她来说都不重要了。

　　这样畅快的心情，姜薇相信死神不会懂得，她没有自尊扫地过，没有被人嘲弄过。死神也不懂得她的对林流星的爱，付出一切代价也好，她希望给对方提供更好的生存环境。

　　至于这到底是不是她的义务，她从没考虑过。

　　*
　　死神不是第一次碰到这样危险的鬼魂，上一次碰到的是死于车祸的连环杀人犯，站在顶楼不断往下跳，感受着这种刺激的痛楚。在他发现可以对死神下手之后试图杀死她，他没有成功，因为殷然已经死过一次了。

　　死神是没有血肉的，她们的血肉回到了生育过她们的人身上。

　　但她第一次碰到为她流眼泪的人类，心里某个角落无声地塌陷下去，她想说自己没事，张开嘴又是满口猩红。

　　殷然干脆地脱下斗篷，血液蜿蜒着变成一条小河，她的身体上没有创口，但每一个角落都在淌血。

　　“我不会死的。”

　　她终于找到对话的重点，希望顾熙望能因为这句话而轻松起来，对方站了起来伸手包住了她，湿漉漉的触感让她的心情也变得复杂起来。

　　“可以不要再做死神了吗……这样能活下去吗？”

　　殷然明白了姜薇的理由，也明白了自己的理由，她叹了一口气，没法回答这个问题索性沉默。她的宿命已经注定了，遇见顾熙望只是在苍白岁月里途径一朵花的盛放，并非要求月亮为自己降落。

　　“没可能的。”

　　如果没有她，下一个死神能这样珍视顾熙望吗？能发现顾熙望的善良勇敢吗？能像她这样妥善地保护对方吗？还会纵容顾熙望去做那些正义的事吗？

　　血已经流干了，慢慢被地面吞食，地上依然铺着银色的月光。顾熙望的眼泪慢慢地落下去，溅不起水花，殷然觉得自己不存在的心脏也要疼痛起来。

　　*
　　因为殷然受伤，顾熙望决定不再理会姜薇，但对方的怨气超出了她的想象，上课时她在黑板上写完一道例题的时间，教室的窗户被姜薇用头砸得砰砰响。

　　“顾熙望！”

　　姜薇的声音尖细，不知情的同学小声议论天气：“今天的风好大啊……”

　　把粉笔扔回笔盒，顾熙望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整面的玻璃窗忽然向教室内倒了下来，清脆的一声响后碎了一地。

　　叫起来的老师和同学的脸顾熙望没有看清，她只愣愣地看向窗外，血也同样出现在了姜薇身上。但姜薇依然是顽劣的，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顾熙望能明白她的潜台词——如果拒绝帮助她，那么这不会是最后一次。

　　来不及探寻姜薇为什么拥有了能够触碰实体的能力，顾熙望被热心的同学带去了医务室，和她一样的受害者还有几位。飞溅的玻璃渣划伤了她们的脸或手，鲜血渗了出来。

　　简单消毒之后再回到教室，顾熙望忍着没理会上蹿下跳的姜薇，对方对于她的沉默更加恼火。

　　放学之后，林流星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对于没有给出答案的她也没有怒火，轻描淡写：“昨天晚上，我爸爸说他看见了女鬼。”

　　没法让自己的眼睛不去注视她，顾熙望盯着林流星的脸判断她是否在说谎，林流星坦坦荡荡地迎接着她的审视。

　　“是……姜薇吗？”

　　即使是顾熙望也能听出来，这两个字在林流星的嘴里咀嚼出了不同的意味，像含着一块冰糖。

　　冰糖是顾熙望小时候的零食，外婆爱买一整箱的冰糖，煮绿豆糖水时才拆开红塑料袋，黄纸皮箱之下层层包裹的不规则的大块冰糖。

　　小小的顾熙望守在旁边，等待着外婆找出一块不那么大的可以塞进她嘴巴里的冰糖，但又鼓鼓地顶着她的脸颊，小心地砸吧砸吧直到它完全化掉。嘴巴舌头都会变酸，但口腔里的那点甜蜜会持续很久。

　　林流星会有这样等待着一块冰糖的时刻吗？

　　顾熙望哑然，回神时咽了口水才说话：“应该就是她。”

　　“她要杀掉我爸爸吗？”

　　林流星真的在笑，她抬眼又垂下，眼睫翻飞以至于顾熙望没看清水珠是怎样挂上去的：“能替我说谢谢她吗？”

　　不向她索取任何，心安理得为她做一切的爱意太伟大了，因此只有发生在鬼魂身上才能让人信服。

　　如果她能看见就好了。

　　顾熙望并不了解她们之间更多的在每个过去的碎片里的真心，并不想原谅姜薇对殷然造成的伤害，但如果林流星能看到这一刻姜薇的表情。

　　鬼魂是会痛的，不只是因为七日将到，也因为林流星的眼泪而痛得发抖，爱一个人连接受她的爱都会让人疼痛。

　　“她听到了。”

　　眼前的林流星因为这句话抬起了眼睛，她抬头看向天空，再看向顾熙望：“她能听见我说的话，她就在这里吗？”

　　“是。”

　　身上还流着血，像昨晚的殷然那样让人感觉可怖的姜薇神情温柔得像在做祈祷，她站在林流星的身边，静静地和触碰不到的人保持着一点距离。

　　“她有什么要对我说吗？”

　　顾熙望的视线落在林流星身后，林流星静静地等待着，她想象着站在她身后的女孩的鬼魂，想象着对方怀着怎样的勇气去为她做一切。

　　“她说……对不起，她好像也没能杀死你爸爸。”

　　林流星的视线变得更朦胧，她没有想过去求助任何人，从来没人明白她的苦楚看穿她的防备，但还是有这样一个人，因为没为她杀死一个凶手而感到抱歉。

　　“这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说这样的话……”

　　即使动情到这个程度，林流星依然能平静地继续说下去，顾熙望没看见她紧握着的快要发抖的手，只看见她的面孔一派镇定。

　　“没关系的，姜薇，为我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够了，我永远会记得她的。”

　　只要被她记住，就算是死去也没关系，活在林流星的心里比活在这个世界上好受得多，姜薇相信林流星的承诺。

　　“可以拥抱一下吗？”

　　林流星猝不及防地转身，即使知道对方不会看见自己，姜薇还是不可避免地紧张起来，她人生中难得的亲密接触，难得的和林流星的独处时间。

　　她们几乎忘记了顾熙望，后者可惜自己的眼睛并不是一台好的摄像机，这样的感情除了她以外不会有人知道了。

　　姜薇小心地把自己的脑袋撇到另一边去，怕自己的嘴唇唐突了林流星的脸颊，她慢慢地把手搭到林流星的肩膀上，死去的心脏快要活过来了。

　　她真的……能感觉到我的存在吗？

　　成为这样疯狂的恶毒的鬼魂之后，姜薇的心里重新拥有了温柔的情感，她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下巴搭在林流星的肩膀上，以只有她能听见的轻声说：“林流星，你怎么现在才……注意到我呢？”

　　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姜薇和顾熙望对上眼，她慢慢抬起自己的手，那一截发白的手臂几乎消失在光里，她惨淡地笑了笑。

　　她轻柔地从这个怀抱里挣开，朝遥远的方向走，林流星毫无察觉，她回头看了一眼，再一眼。

　　她的心情平静得像是在一个无风的早晨，她的人生彻底结束了，但她不算太痛苦，她只是有一点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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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悄悄冒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