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是个心软神》盛琥珀光

36、鲜红舞鞋（3）

　　这算噩梦还是美梦呢？死去之人回到她的梦里，林流星一边刷牙一边思考这个问题，她不清楚自己在什么时候暴露了作为沙袋的事实。

　　不用去学校算不算好事呢？

　　显而易见。

　　她摊开练习册写了起来，但一向简单的三角函数现在也像在刁难她，写了两笔就停在了那里。草稿本上的“姜薇”二字像钉子一样扎在那里，留下深深的洞。

　　到底怎么回事呢？

　　午后她偷偷走出家门，灼热的阳光也没法把她驱逐，走在路上穿着校服的人群里她格格不入。不知不觉又走到学校门口，隔着栅栏有学妹好奇地朝她望过来，对方或许是在这两天的流言里为她勾勒好了恶人的边框，神情复杂。

　　对方有无害的脸，在阳光下更加白净的皮肤，欲言又止。

　　林流星忽然觉得好笑，她和学妹就这样隔着栅栏对峙着，两个人怪异得保安都巡逻了一圈以为她们在偷偷传递校卡。

　　对方也是姜薇吗？下一个姜薇？也要高喊着“我是为了学姐才去死的”，让她的人生蒙上污点吗？

　　她现在已经能微笑着平静地调侃自己，心脏平稳地跳动，人被包裹在厚厚的蚕茧里面。

　　但她什么也不知道，因为顾熙望欲言又止的真相是姜薇站在她的身后，贴近得两个人一半身体都要融在一起。

　　顾熙望对于姜薇事件也有所耳闻，大家充分咀嚼之后的真相已经变味了，她不相信姜薇是因为林流星自杀的，因为对方现在望着林流星的眼睛里不像有恨。

　　她们远远地对视了一会，林流星先中止了这个无聊的游戏，她别开脸，风很轻柔地触碰了她的脸颊。

　　专属于夏天的温热的风在不属于它的季节出现。

　　她想要往前走，回到那个让她变成沙袋的城堡，但学妹忽然追了出来，对方用力地握着她的手，眼睛却不断地飘到莫名的方向：“我知道……那件事和你没有关系。”

　　但这和学妹有什么关系呢？

　　林流星没有喜悦也没有兴奋，她的小腿颤抖起来，她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她的神像要坍塌了，或者从她卷进那件事开始就坍塌了。

　　被冤枉也好，真的杀死姜薇也好，她忽然失去了她所追求的一切，也可能她从没得到过。浑身的力气都像被人抽走，林流星差点倒下去，她甚至戏谑地想，如果在电视剧里，这一幕她会七窍流血而死。

　　“你怎么知道呢？”

　　她的声音像从五脏六腑里挤压出来的。

　　“因为……我认识她。”

　　顾熙望难得撒谎，也小心地关注着附在学姐身上的鬼魂状态，对方倒是沉默着望向她，也像默许了她的利用。

　　没有殷然的陪伴独自行动，顾熙望有一种雏鸟飞出窝的独立感，但没时间让她和姜薇对口供，林流星望着她：“那你知道什么呢？”

　　“全都是幻觉。”

　　姜薇忽然笑起来，她很轻巧地把足尖立起来，围着两个人转了一圈，像小天鹅一样立着，又放下腿恢复到要笑不笑的样子：“这件事和她没有关系，全都是我一个人的幻想，我有精神病的。”

　　“她……因为一些原因有精神方面的问题，所以经常产生幻觉。”

　　顾熙望稍稍修饰了一下她的话，林流星盯着她的眼睛没有感情：“所以，为什么是我呢？为什么偏偏要有和我相关的幻觉呢？我凭什么被扯到这种事情来呢？”

　　南方的十月并不冷，但林流星的反应让顾熙望如坠冰窟，她好心想要做这个调解的人，对方却并不领情。

　　但这才是正常人应该有的反应——被一个人陌生人毁掉正常的生活，对方以死亡的代价让她被恶意揣测污蔑。

　　姜薇却暴怒起来，她的情绪肉眼可见的不稳，所幸鬼魂没有青筋否则会暴起无数，她伸手去抓林流星的肩膀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

　　一次次的落空让她更加愤怒：“你想要怎么样呢？要我去死吗？要我再死一遍吗？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能满意？”

　　林流星忽然停住脚步，姜薇也顿住，她以为对方听见了她无理取闹的咆哮，张牙舞爪的面具粉碎露出底下怯懦且动摇的面孔。

　　但林流星是回头看顾熙望：“不管怎么样，谢谢你，我不应该向你发脾气，对不起。”

　　她笑起来，脸上有漂亮的酒窝，这点温柔在凶恶之后显得更宝贵，顾熙望在某一瞬间以为她身上真的有圣光。

　　然后她转身，鬼魂被她无视但也沉默着，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

　　顾熙望忽然想到叶永乐，心念一动，她还是跑上前：“其实我可以和死去的人对话，如果你有什么想对姜薇说的，我可以帮你传达。”

　　虽然现在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广东人迷信，举头三尺有神明。所以庙里香火不断，神像也走入千家万户。

　　姜薇屏住呼吸，她思考着对方会问她什么，她要做出什么回答，在这种甜蜜又忐忑的等待里，她好像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我没有什么要和她说的，我没有亏欠她任何事。”

　　林流星甚至没转身，顾熙望又一次在她身上感受到那种近乎残忍的冷漠，但因为这样更迷人。

　　她能看见姜薇的脸，对方甚至不再大呼小叫，是死一样的冷寂。在林流星的背影消失在转角之前，姜薇转过头，对着她笑一笑：“原来你真的能看见我啊？”

　　现在笑着的姜薇和林流星的脸几乎要重叠了，顾熙望才发现她们都是相似的，写着青春的脸，漂亮的却带着凉薄的面孔。

　　“没有骗你。”

　　“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姜薇下一秒就泄气：“你觉得她漂亮吗？我已经看着她很久很久了，她一直都是这么漂亮的。”

　　其实，对于林流星这个名字，所有人都不会没有印象的。她是死读书书呆子的反抗标兵，也是漂亮女孩不上进的打脸案例。大家都知道她，一方面因为她聪慧努力，一方面因为她漂亮，最重要的是她二者兼有。

　　老师偶尔也会提起她，对于她的恰到好处的张扬个性，漂亮却不招摇的沉稳性格，以及能够发奋苦读的那种狠劲。

　　大家偶然在路上看见她，都会把目光像标枪一样投过去，没人能不这么做，因为她太耀眼了，又对每一个人都温和有礼。

　　她对于任何人，漂亮的丑陋的，聪明的愚蠢的，都一样随和。所以大家喜欢她，被太阳照射的时候人会产生自己也在发光的错觉，大家为了这种错觉喜欢她。

　　“我知道她很漂亮。”

　　虽然是学姐，但她的名字比任何人都要响亮，关于她的小事也会被人传颂，比如说某个新生看见她，一时分心走路差点撞电线杆上。

　　“我是她的反义词。”

　　这个转折让人没法接下去，顾熙望低头看脚，又抬头看天，最后还是姜薇笑她：“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任何人都只会成为她的反义词吧。”

　　说完这句话，意犹未尽，姜薇又补充。

　　“但是其实她也和我一样。”

　　顾熙望下意识打量姜薇，关于对方的家庭人生她已经听过无数遍，但她没有经历富贵，永远看不出显山露水的有钱人，巨大的logo也只会让她在心里吐一句——土土的。

　　“一样有钱吗？”

　　“不是。”

　　大概这个笑话太好笑了，姜薇笑到蹲下去，不用喘气的喉咙像破风箱一样响着，最后她仰起脸，笑眯眯，阳光给她撒上浑身的蜜糖：“一样可怜。”

　　这句话又让气氛恐怖起来，顾熙望想象不到林流星的人生会和可怜二字挂钩，她的手臂竖起汗毛。

　　在这个瞬间，殷然出现在她面前，姜薇安静地躺倒大马路上晒太阳，车流不断地碾压过她的灵魂，她依然惬意地笑着。

　　“要从我这里接替死神的位置吗？”

　　殷然应该在不高兴，虽然猜不出为什么不高兴，但这个时候绝对不是讲道理的时候。

　　“我是想到了叶永乐……我觉得我应该可以做点什么的，至少不会像上次那样。”

　　关于那个故事，顾熙望和殷然是有分歧的，她认为叶永乐是爱高若楠的，也许她也没发现，人能坚持为另一个人留下幻想的余地就是一种爱。

　　但殷然不认同。

　　如果她们相爱的话，她们会更早地在一起，会一起对抗生活。这会是一个更加悲伤的故事，相爱的恋人无辜地死去，另外一个人永远只能对着记忆过活。

　　因为对方死在了她们最相爱的时候，余生也理所应当地留在那里了。

　　“你真的……”

　　殷然把快脱口而出的“愚蠢天真”吞回去，很自然地把书包从顾熙望身上摘下来，跟在她后面走。对方还是挽着她的手亲亲热热，死神没有念过中学，不知道女生黏糊起来都要牵手去厕所的，被这样挽着只能感觉到对方想要和她无限贴近的心。

　　“你喜欢我吧？”

　　这种话是不能说的，说出来太古怪，发生在人和鬼神之间就更古怪了，但顾熙望转身看她的眼睛说一句“我最喜欢你了”她几乎要飞起来。

　　她移开脸，在顾熙望没留意的角落很轻地叹一口气，对方什么也没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