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是个心软神》盛琥珀光

2、溺水男童（2）：可怜

　　来不及细细琢磨死神别有深意的目光，更加爆炸性的事故降生了。在三天后的下午，顾熙望睡了个午觉，醒来时并不是黄昏，但阳光照进房间，如有实质地刺到她的身上。

　　空气里漂浮着太多的灰尘，这一刻注意到它们才发现多得可怕，悄悄地涌进呼吸道里把肺变成灰尘的城堡。

　　顾熙望莫名地感觉到恐惧和不安，她深吸一口气想要让自己平静下来，走出卧室装水的时候听见有人在拍门：“熙望！熙望！”

　　是楼上的魏妈妈的声音，她的声音焦灼不安，几乎要拍着铁门哭出声。

　　她的心也提起来，走到客厅才发现外公外婆没有醒来，而女人看见她就哽咽起来：“你看见俊杰了吗？我刚刚睡醒发现家里只有我和盼盼……”

　　“我没有看见……”

　　顾熙望一下咬到舌头，痛得眼泪都快流下来，她慌慌张张打开门，浅眠的老人也已经起来了。

　　一听见小孩走失，外婆的脸色也变得难看，一边叫顾熙望帮着去找一边指挥女人报警：“家里关门了吗？我上去替你看着盼盼，你现在先报警，然后去平时他爱去的地方找找！孩子肯定不会有事的！”

　　外公打了电话，女人带着外婆上楼，又折返下来边抹眼泪边带着顾熙望出门了：“我午觉起来，发现俊杰就不见了！我睡前明明把门关上了的！起来的时候发现门开了一条缝……我明明把门关上了！”

　　她几乎要崩溃了，站得近顾熙望才发现女人瘦弱得可怕，肩胛骨突出形成小小的丘陵，却又像一座山庇佑着她的子女。

　　“我们一起去找。”

　　她们把整栋楼的人的门都敲了一遍，被吵醒的上夜班的人，不耐的面孔在听清女人的哭嚎之后也紧张起来：“我没有听见小孩的声音，一直在家里睡觉来着……”

　　无论男人女人，大多都对魏俊杰的去向表达了关心和担忧的态度，但没人有看见过他。三岁的小男孩，一个人能跑多远呢？管制这栋楼进出的铁门的锁这两天正在更换，恰巧在这两天，所以魏俊杰能够轻而易举地推开大门走出去。

　　无数的巧合钩织成足以让人丧命的意外。

　　女人快要崩溃了，几乎要站不起来。顾熙望不得不庆幸魏盼盼现在在外婆的看护下，魏妈妈现在看起来无力顾及女儿。

　　一楼的老奶奶神经衰弱，中午也不午睡，坐在摇椅上懒洋洋地晒太阳。但女人抓住她的手哀求着发问时，奶奶的不安表情让人更加绝望：“我中午好像听到了小孩子走路的声音……也不知道是不是睡懵了……”

　　魏俊杰到底能去哪里呢？奶奶的话一出，魏妈妈的表情近乎绝望，她连哭都哭不出来了，顾熙望跟着她在附近的广场逛了一圈，那里的滑滑梯上有小孩争先恐后地爬上去再滑下来，他们的父母就站在旁边笑盈盈地望着孩子。

　　但魏妈妈的孩子不在其中。

　　她站在旁边看着，瞪大眼睛，期盼着从孩子中间看见她的俊杰，找寻不到又哭着抓住某个父母的手：“你们有没有看见我的儿子？他才三岁，今天穿着黄色的衣服，上面印着他喜欢的那个小猪佩奇……”

　　魏妈妈说了两句又哭起来，一半人热心地扶着她盘问小孩去了哪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半人心有戚戚地抱着小孩离开了，生怕这是现成的拐卖骗术。

　　顾熙望的手心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她们焦灼地四处寻找，她盯着路面生怕哪里又滚出一只皮球来，但什么也没有。

　　不知几时，如同一口黑色大锅突然扣下来，天就这样变黑了，顾熙望累得快抬不起腿，嗓子几乎哑了，依然锲而不舍地询问路人，有没有看到一个三岁的小男孩。

　　顾熙望从来没有这么不安过，往日不愿回想的恶性事件一幕幕在脑海里上演，她累得快抬不起腿时，眼前出现了一双鞋。黑色漆皮的中跟皮鞋，没像她平时在别人那看到的那样镶上珍珠或绑上蝴蝶结，让人看不出主人真实面貌的一双鞋子。

　　她抬起头来，而死神在这一刻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眼里那种轻薄的恨意全都不见了，莫名的温柔掺杂乐趣。

　　“你知道魏俊杰在哪里对不对？”

　　死神没说话，目光轻飘飘地从她身上掠过去，落到另一个小女孩身上。扎着冲天辫的小女孩一边牵着妈妈的手一边转头看小吃摊子，但也没躺下耍赖不买不回家，频频回头又什么都没说，这样的乖巧反而让人心疼。

　　顾熙望觉得对方一定知道，渺无音讯好还是死讯好的问题，她来不及思考，先试图抓住死神的手：“拜托你了！”

　　情急之下的举动，她原本以为手指会穿过空气，或者是一片湿冷滑腻的皮肤，但握住的手出乎意料，柔软的微凉的像人类的手。

　　“好啊。”

　　殷然出声。她的身体僵硬了一瞬，几乎没有和活生生的人接触过，她快要忘记这种感觉，居然比想象中好。

　　握着她手的女孩，睁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望着她，即使她们之间隔着鲜活的生命，殷然依然动容了一秒。

　　可这样动容的不止她一个人。

　　殷然没松开顾熙望的手，对方也没放手，死神的手心不应该出汗的，她从来没这样僵硬地走过路。

　　恨意比冰块更冷更沉重，无法轻飘飘地因为手心的温度融化。

　　但顾熙望什么也没有察觉，她只想着要更快地见到魏俊杰，他还活着吗？被死神发现的孩子难道还能活下去吗？

　　她很快得到了答案。

　　隔着短短几米，她往日常走过的公园，偶尔投喂馒头的锦鲤，波光粼粼的湖面，这一切现在都看不到了，连往日走过这里的轻松惬意的心情也不复存在了。

　　因为那里现在围满了人，女人崩溃的哭喊声几乎要把她的心脏一寸寸碾碎了，顾熙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挤进人堆里的，但她看见了魏俊杰。

　　他平躺在地上，黑色的头发打湿像水草一样黏在脸上，神情平静得像是睡去而非死去。

　　旁边跪着的是魏妈妈，她哭嚎着流不出眼泪了，伸手试图把魏俊杰叫醒：“我的心肝啊……俊杰，你说话啊！”

　　他不会再说话了。

　　这次意外比上一次更沉重更近，顾熙望几乎发不出声音，她回过头看见死神已经牵上了小男孩的手，魏俊杰冲她笑了笑。

　　顾熙望笑不出来，她呆呆地望着魏俊杰，无法想象对方几个小时前还拥有呼吸和心跳。世界是设置好的程序吗？噩运为什么频繁地降临在她身边呢？

　　“俊杰。”

　　魏俊杰对着她吐了个口水泡，他跟在殷然身边，而殷然视若无睹。顾熙望几乎要跪下来，她想要留住魏俊杰，但她什么也做不了。

　　“他已经死了吗？”

　　“嗯。”

　　“他还那么小，那么可怜，能不能……”

　　“不能！”

　　殷然对上顾熙望泪水涟涟的眼睛，一把火忽然烧起来，把理智烧干殆尽：“你疯了吗？你以为人的命是可以随意更改的吗？你以为，难道他不该死吗？”

　　话停在这里，死神忽然露出诡异的笑容，路灯昏暗，她的脸一半被光勾勒温柔边缘，一半落在黑暗里滋生恶意。

　　“顾熙望。”

　　死神忽然叫了她的名字，顾熙望站起来，即使是陷阱也要跳进去，她没法放弃这一点可能性。

　　死神默不作声地往前走，顾熙望麻木的双腿重新注入力气，她充满希望地向前走，甚至想到对方会不会把她带到阴曹地府……地狱真的有十八层吗？要挽救一个死去的可怜小孩，究竟要付出什么代价。

　　但顾熙望被她带到了老旧的居民楼前，她的人生大半都在这里消耗，门口的老奶奶又坐到躺椅上，对着她露出关切的脸：“找到阿弟了吗？”

　　“快了。”

　　她勉力地笑了笑，死神依然走在她身前，楼梯老旧的声控灯昏暗，但从没像这一刻这样让她觉得悲哀。

　　死神把她带到了魏家，这里的门敞开着，外婆抱着魏盼盼坐在沙发上，惊讶地看着她：“熙望，怎么这么快回来了？找到俊杰了吗？”

　　“还没有。”

　　顾熙望觉得自己的嘴里发苦，她环视一周，原本期盼着的活着的魏俊杰会在这里迎接她，但这里什么也没有。

　　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她对着靠近魏盼盼的死神做嘴型，而死神没笑，在魏盼盼旁边坐了一会。顾熙望注意到这里的客厅狭小，角落里铺着软垫和隔绝蚊子的小帐篷，里面有积木和小车。沙发旁边的纸箱上堆着发黄的衣服，上面搭着一件染了墨水的红裙子，还有一小袋看不清楚的块状物体。

　　魏盼盼注意到她的目光，起身把塑料袋打开，里面是多个有棱角的木块，有的已经老化出现裂缝，每一块都被时间磨出痕迹。

　　“这是什么？”

　　她伸手去摸，心下了然，但在摸到它们时还是觉得心酸：“这是什么？”

　　“玩具。”

　　玩具。顾熙望的目光落到地上的帐篷里，那里的小汽车看起来不像凉席木块一样廉价，而魏盼盼的眼睛清澈见底，仿佛早就默认了这样的法则。

　　重男轻女是封建的过时的传统。但那是课本上说的，它分明像大树一样扎根在无数人心里，无法连根拔起，无数女性依然被动地活在阴影之下。

　　顾熙望找借口出门，深呼吸一口，夜间的冷空气进入身体才让发热的大脑冷静下来。

　　“什么意思？”

　　“现在还可怜魏俊杰吗？”

　　在黑暗里，死神的眼睛亮着，但毫无温度，像反射着阳光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