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是个心软神》盛琥珀光

11、溺水男童（11）：再见

　　顾熙望打算用别人的手机号给魏妈妈发照片，让她看见魏爸爸和怀孕的女人在一起或许就会死心，她乐观地这样想着。

　　死神从窗外转移到室内，听她说她的计划也一脸认真的表情:“那就这样吧。”

　　“你有没有认真听？”

　　“那你要去借谁的手机？”

　　“我问问群星。”

　　两人现在是秘密的共享者，顾熙望总想到她在阳光里的笑，也情愿做隐瞒者。或许对方也愿意帮她揭露这件事呢？

　　打电话把李群星约出来也很容易，顾熙望下定决心，给李群星发了信息。

　　【群星，可以出来一趟吗？我有事想拜托你。】

　　【没问题】

　　【猫猫叉腰比耶.jpg】

　　李群星还是很开朗，偶尔自嘲也让人觉得有趣，能够和她成为朋友让顾熙望觉得荣幸。

　　顾熙望背着书包出门，殷然不紧不慢地跟上去。上公交车也光明正大逃票，顾熙望有点于心不安，殷然泰然自若地示意顾熙望拉上窗帘:“太晒了。”

　　“好哦。”

　　她顺从地拉上窗帘，殷然雪白的皮肤在暗处里一样显眼，让顾熙望联想到了别的物种:“你见过吸血鬼吗？有没有尖牙齿啊？”

　　殷然马上装睡，顾熙望等了几秒才发现她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死神对于她来说是有实体的，可以触摸到的真实存在。至于她为什么会是特别的呢？顾熙望把这归结为上天送给自己的礼物，她也欣然接受了。

　　从顾熙望的角度能看见对方乌黑的头发，看起来几乎和人类没有差别了，她有摸一摸它的冲动。

　　但她没伸手，殷然就起来了，冷淡且毫无感情的一双眼，目光轻巧地掠过她的脸。殷然有一双漂亮的眼睛，顾熙望不是第一次发现，只是偶尔就会忍不住感叹。

　　沉静时是没有生气的美丽的人偶，动起来是无家可归的鬼神。

　　终于到站了，顾熙望拉着殷然下车，李群星就站在公交站台等着她。她还撑着一把绿色的伞，很衬她绿色的制服裙子，像一棵长大的青绿色的树。

　　“今天好漂亮啊。”

　　对于这个夸奖，李群星很受用:“我小姑给我买的。”两人就近找了书店坐下，各自拿了一本杂志在阅读区窃窃私语:“我发现我邻居的老公出轨了，想借你的手机发信息给她，用我的号码可能会看出来……”

　　“没问题。”

　　李群星倒是很轻松地答应了，顾熙望也把在路上拍到的照片发给了她。

　　男人搀扶着怀孕的女人走在路上，两个人的笑脸，阳光透过树叶落在他们身上，十分温馨的画面。

　　“这是你拍到的照片？你确定吗？”

　　刚才答应得太快，李群星眯起了眼睛，任谁看到也不会怀疑他们不是一对恩爱的夫妻，但真相是残酷的。

　　“他出轨了。”

　　顾熙望言简意赅，李群星看了她一眼，像在养老院看见的，深不见底的沉沉黑水。

　　她忽然失语，自己的计划或许出现了纰漏，或许李群星本来就不应该被她扯到这件事里。出于愧疚，顾熙望抓住李群星的手:“没事，如果你不发也没关系的……小心照片里的这个男人！一定要小心他！”

　　“没关系，我会发的。”

　　李群星的手很凉，顾熙望像握住了一块石头，那点凉意不知不觉地浸到她的心里。她茫然地看了殷然一眼，后者在看窗外的人，女人牵着扎辫子的小女孩走在路上。

　　女人脸上的笑太温柔了，那种母爱的光辉让她秀美的脸庞焕发出神一般耀眼的光辉。

　　顾熙望呆呆地望着，直到李群星碰了碰她面前的杂志，她才回过神来:“总之……拜托你了，但是你一定要小心这个男人。”

　　“好。”

　　李群星答应了她，顾熙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了书店，站在街道张望着——女人的背影其实已经消失了。但画面深刻得就像烙在她的视网膜上，她往四面八方看都是母亲拉着小孩，无论怎样也无法摆脱。

　　“顾熙望！”

　　让她清醒过来的是殷然，对方拉住了她的手，而她几乎要走到斑马线上，对面的红绿灯明晃晃刺眼的红。

　　“你怎么了？”

　　“有点低血糖。”

　　她勉强地笑了笑，把自己的手从殷然手里抽出来，这个借口拙劣不堪，但她也无法合理解释自己的怪异失常举动。

　　死神没多问，她们一起回了家，夕阳把人的影子拖得很长，如果死神有影子，它们会交叠在一起。

　　她也没法形容确切自己在悲哀什么，走在路上，风把心的空洞吹得凉飕飕。

　　爱是不均等的，男孩得到的比女孩多；爱是具有欺骗性的，让人蒙蔽了双眼心甘情愿做一切坏事；爱是无用的。

　　“殷然，你有……”你有妈妈吗？这个问题对于死神来说太残酷了。

　　顾熙望回过神来，不说话了，她低头看鞋尖，像每一次反省自己的错误那样，把那个问题囫囵吞枣地咽回去。

　　但死神固执地看着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顾熙望也假装一无所知:“我忘记了，殷然。”

　　“我真的忘记了。”

　　谎言。

　　殷然的心里像有小猫爪在挠，对方对她的隐瞒，欲说还休的态度让她猜测到不是好的话题，但她依然想知道。

　　顾熙望原本应该是，被她握在手心的的人，一举一动所思所想都不应该出乎她预料。人类和鬼神，后者应该是理所当然处于优越地位的人。

　　她们度过了一个平静的夜晚，魏家平静得像过去的崩溃痛苦全被一个黑洞吸纳走了，顾熙望躺在床上时还在想魏盼盼。

　　离婚之后她会过得快乐吗？魏妈妈会不会把她丢给自己年迈的父母，然后重新开启第二人生，继续结婚生育，就像忘记了魏盼盼那样生活着。

　　即使这样，也比留在魏爸爸身边幸福。一个潜在的杀人犯不可能会在女儿面前流露仁慈……

　　顾熙望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梦里是一大片鲜红的血，她无力地哭嚎着，醒过来时睡衣已经湿了一片。

　　她没法探究梦的真实性，但本能地感受到恐惧，打开浏览器认真搜索了一会发现是财运，松了一口气。

　　但紧接着让她不安的是消失的死神，整整一天她都没看见对方。她回过神来才发现除了吃饭已经在书桌前坐了一天，这里靠窗，站起来就能看见下面的人。

　　死神的消失恐怕只有一个可能性，又有人离开了。

　　这个人可能是老人，可能是孩子，可能是婴儿。顾熙望忽然想起了怀孕的那个女人，因为担忧和紧张，她止不住想吐的冲动。

　　魏盼盼再次被交到顾熙望手里时，又变得像从前一样，看见她就伸手要她抱，坐在她腿上才小声开口:“妈妈和爸爸要离婚了……”

　　她说这句话既不沉痛也不悲哀，带着点茫然说下去:“我要跟着外婆一起生活了……”

　　顾熙望的心像被拧住了，她伸手抚摸魏盼盼的脑袋:“离婚……是好事情，以后妈妈和爸爸就不用再吵架了。”

　　“真的吗？”

　　听到这句话魏盼盼也真的露出笑容，父母不再吵架对于孩子来说比一切糖果玩具都更有吸引力。

　　“我要和外婆一起生活了。”

　　魏盼盼重申一遍，顾熙望握住她小小的软软的手，温柔道:“我也是一直在和外婆生活，但是我现在过得很好啊。”

　　并不全是谎言，外婆外公为顾理想编织了人生的网，也接住了向下坠落的她，一并接住了顾熙望。

　　在离婚之后，妈妈毅然决然地把她的名字改成了熙望，不是为了光明的前程，只是因为她不是理想的希望。顾熙望坦然接受了这一切，接受了顾理想对她的厌恶和忽略，接受了缺席的父母，接受了沉默压抑的童年。

　　外公外婆并不是不重男轻女的，对四五岁的顾熙望也发问过:“你怎么不是男孩子呢？如果你是男孩子就好了。”

　　如果她是男孩子，父母就不会离婚了，她可以做家庭的粘合剂。如果她是男孩子，那么外公外婆就不会让人看不起了，家里没有男孩就会被人欺负。

　　太多的如果，真实性难以探究，男是被神化的性别，好像多出一只手来操控世界，多出一只眼睛来观察万物。无论遇到什么苦难，只要成为男人，一切都会好。

　　“姐姐，你的名字怎么写？”

　　“我的名字吗？”

　　顾熙望握着她的手，在笔记本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熙”字对于小女孩来说太复杂，硕大突兀地站在中间，一如她本人突兀地站在父母之间，成为他们血脉的维系。

　　“好特别。”

　　魏盼盼握着笔重新描画了一遍，写得很认真，像要把字刻进自己心里:“我会记住姐姐的名字的。”

　　“好啊，下次见面我要考考你。”

　　顾熙望努力把气氛变得更轻松，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她们总会有再见面的机会。魏盼盼和她不一样，是幸运的小孩，侥幸地活下来一定能有更好的璀璨的人生。

　　“下次见面还要抱抱。”

　　魏盼盼从来没有和她索取过任何东西，她们之间几乎只有拥抱，也要用拥抱来结尾了。

　　顾熙望搂住她单薄的瘦小的身体，希望她能更快地长大，能够独自面对人生的风雨，能够不惊慌不害怕，能够爱自己。

　　魏盼盼被她抱着，终于朦胧地有了疑问，姐姐对她的爱究竟发源于何处？只对于她的，而非魏俊杰的。但这个问题对于她来说太复杂，她把脸埋进顾熙望的头发里，深深嗅一口，希望永远记住对方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