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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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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场上上了部新片, <<无间道>>.
不同地方, 有很多不同的人去看, 看完有很多不同的心情.
这一天晚上, 一条街上普通的影院里, 有一个叫做陈昆的普通人, 也在看.
这个普通人, 刚刚过完不太普通的一天, 现在他休息, 来看电影.
不, 他的一天在普通人眼中, 不但不普通, 几乎可算惊险纷呈.
但没有人知道, 这个普通的陈昆, 数十年来, 象这样的一天, 已经过过几乎无法数计.
陈昆的爹是当警察的, 陈昆的兄弟也是当警察的, 陈昆就是警察了吗?
子承父业, 陈昆也当过警察, 不过后来改行混□□了.
看多电影的人, 也许会奇怪地问: “□□也看电影?”
电影里他们一天忙着打打杀杀已经来不急了.
不不不, 电影里的一切下了萤幕其实还是普通人而已, 影星亦然, 角色也亦然.
混□□的, 其实也都是些普通人, 也要吃饭上街, 拉屎睡觉的普通人.
普通的□□人也许不读四大名著, 但有空也看时兴电影……
这一天.
中午至晚上:
唐云跑上房顶, 仔细瞄准正逃亡中的一个匪徒, 正要开枪, “砰” 一声, 子弹发出去了, 却离目标差了十万八千里.
唐云恼怒地回头, 打算痛骂背后跑上来撞歪他的冒失鬼, 却张了两次口也没出声.
唐云身后, 站着他的顶头上司, 一脑门汗珠子的唐Sir.
行动收获不浅, 他们抓到滑溜得泥鳅似的人口贩子蛇叔.
那一天直到收队, 唐云也没跟唐Sir出声, 这个年轻气盛, 打算主持正义, 立功报国的的警界新英, 到底生气了.
后来还是唐Sir, 长辈般夸奖道: “唐云今天表现很积极啊.”
老皮老脸上, 给唐云看出一丝尴尬, 唐云想, 嘿, 老家伙在跟他示好.
唐云哼一声, 最终决定原谅他的年老体衰, 还是看在他妈份上.
警界素有活阎王之称的唐Sir, 是唐云妈妈的哥哥, 简称, 唐云的娘舅.
但唐云在警界的所有, 全跟这娘舅没关系, 寡母抚养长大的唐云, 有份傲气, 有点闯劲, 不屑沾亲带故那一套. 幸好如此, 不然唐云的警界生涯, 不是二三十年能混出点眉目的-----唐Sir的宗旨一向是严于律己, 且一视同仁地对周边所有人严厉要求, 故此才被手下人起了个活阎王的名号. 若唐云当年警校毕业搞分配的时候真求了他, 现在恐怕还站马路边喝着凉风开着违章罚单十年如一日地做着交警, 美其名曰玉不琢, 不成气, 年青人不多加打磨, 不足以赋于重任.
平时训话, 能让大家头皮都抖一抖的唐Sir, 对这个侄儿却有点无可奈何.
一路爬上刑事科全是唐云自己的能力, 故此对这个上司兼娘舅, 尊敬是有, 却全然不怕. 不过给这老小子脸色看, 还是第一次, 且理直气壮.
唐云并不知道, 那日他瞄准的人, 是陈昆……
陈昆一路逃出大楼, 跳房檐, 爬窗户, 身后枪声不断, 用飞檐走壁, 枪林弹雨形容, 也不太夸张. 总算自己来前功夫做得足, 找着出路, 避过警察从紧急通道混入主楼电梯, 跟着楼里往来人群混着出去.
后来转过气的陈昆, 第一通电话打给唐Sir, “妈的, 搞什么! 嫌我命太硬是不?”
唐Sir没有说, 你知不知道你跟谁说话呢? 这种上级对下级的训话, 对陈昆, 唐Sir说不出口. 陈昆是那种电影里拍不腻的, 打入□□内部的警界卧底.
唐Sir当警察这一辈子, 最没办法的就是陈昆和寡妹的独子唐云. 唐云倒罢了, 陈昆, 唐Sir觉得欠他的. 也许陈昆自己都记不得了, 但唐Sir没有忘记, 当年警校出来不久, 穿白衬衣黑布裤, 精神抖擞的少年, 对他举手行礼: “是阿Sir!”, 严肃的表情并不能掩饰嘴角柔软的胡须所泄露出的稚嫩. 那天, 陈昆的承诺远不是他以后所能预计的. 唐Sir并不是多愁善感的人, 但每当看见警界新员分明纯粹的眼睛, 尊重相信甚至崇敬地看他时, 他想起陈昆……
陈昆自己恐怕并没有发现, 当年说话条理严谨, 稳定专业, 口吻仿佛法学院学生的他, 现在最常用的词是 “搞什么!, 拜托行不行, 不用这样吧? 有完没完了? *** , 操!”……
百来分英文卷子, 能拿过九十的陈昆, 现在记得不多的几句是学院里从来不教的 ---- “Shit! *** !”
陈昆也许不记得了, 也许故意忘了, 可唐Sir却不能忘记.
另一头陈昆如常的, 没有完了地抱怨.
唐Sir开口吐出来的, 便是习惯性的安抚.
“是, 这次是我计划失当.”
“不会, 下次一定叫他们小心.”
“好, 好, 这次你干得好, 我给你申请报假.”
陈昆没听进去,放假于他, 有什么意味? 他照样还是混□□的, 还是大哥刚被条子收了的□□混混.
有听说过警察放假的, 谁听说混混也放假? 虽说行行出状元, 混□□到底不是正经工作, 哪来放假这么一说? 放假? 不过是从提心吊胆偷翻老大资料, 竖尖耳朵听老大的一言一行, 尤其是不能听不能看的; 行动前背着兄弟给条子漏底的□□鹰爪, 变成一事无成, 走过去人们要侧眼扫的小混混.
中年的陈昆, 需要退休而不是放假.
陈昆继续抱怨, “要不是我跑得快, 早给你那帮人逮住了. 要么也得射成马蜂窝.”
卧底轻易不能让抓住, 抓住无缘无故放了, 道上人会起疑, 极易惹来杀身之祸. 不放, 做个两三年牢, 还工作个屁. 做卧底是要帮警察把人往局子里送的, 坐在牢里难道还用魔术巫术, 意念神功什么的把人往里捞么? 要是真有这种本事, 陈昆会第一个报名去学!
唐Sir安抚兼讨好: “是, 现在那帮小孩, 哪能跟你比, 真抓住你才怪了.”
另一头, 陈昆忽然安静了, 良久没有出声.
唐Sir着急, 以为有什么意外变故, “喂, 喂!”
“陈昆, 在不在? 说话!”
“喂!”
“……”
陈昆忽然想把电话挂了, 从此就这么消失了.
但他不是大罗金仙, 他做不到.
陈昆再开口, “我也上了三年警校.”
唐Sir没有听懂.
“没逃过一天学, 没缺过一次课, 功课没有不及格过, 射击拿九环.”
没有人比唐Sir更清楚, 陈昆是个资优生, 因为优秀, 所以为人所不能为.
陈昆继续说: “该做的, 我并没有比他们少做. 可我回头, 看见他们拿枪追我, 我却只能跑. 他们是警察, 我是做着警察的逃犯.”
陈昆笑, 自嘲: “还是一个只有你一个人才知道的警察.”
唐Sir总算懂了, 却没说话.
这个资龄三十多年的老警察, 十多岁入行, 二十来岁就进重案组, 经手大小案件多如沙粒, 什么场面没经过, 却在这风平浪静的一刹那说不出话了,
嗓子有点堵, 鼻粱有点酸.
唐Sir不会哭, 所以唐Sir想, 又感冒了.
正夏的天气, 唐Sir又感冒了. 因为唐Sir这样频繁努力的感冒, 陈昆这个卧底便做了十多年.
唐Sir不是不懂得感触, 只是不能. 不然以唐Sir为首的警界精英们, 现在要一溜排开, 上路做交警了.( 话外音: 其实交警也不容易做, 不要因为我的破文就产生了某种误解.)
陈昆明明可以晒太阳的, 却只能站在阴黑的乌云底下看别人晒着太阳来赶他.
到底是谁的错? 唐Sir吗? 就因为他想多破点毒品交易, 拐卖谋杀的案子, 减少点未来可能出现的受害人? 好像说不过去.
那是陈昆自己了? 因为他太优秀? 因为他服从上级指示? 因为刚出来工作的他满满的主张正义, 以为能扭转社会的决心, 不惜舍生身取义?
呵, 到底是谁的错?
陈昆不知道……
在那一回头的刹那, 他只知道自己生命里有一环节错了, 变形扭曲了, 并且不可能再复原, 他离自己所帮助, 所保护的人越来越远, 他离自己, 越来越远.
他或者曾为很对的理由做了很多很对的牺牲, 并且做了很多非常对的事, 但他的人生, 错了.
让他坐立不安, 不舒服的错误.
陈昆已经很久没有去计较, 自己每日清醒前的一瞬间, 到底以为自己是谁.
也许就算清醒了, 他也未必能确定自己的身份.
似乎没有人想过, 陈昆也是有家人的, 连陈昆自己也几乎忘记.
叔叔的葬礼, 姐姐的婚礼, 爸妈住院的日子, 他都不在. 似乎大家也忘记了他, 只有他躲在远远的角落里窥视着, 如一抹影子.
陈昆也许并不是那么想抱怨的, 当负担了太多的东西, 有些言语说不出的, 有些多得不知从何抱怨起时, 陈昆心里早放弃了抱怨. 如同快渴死的人, 你给他一张画了水池的纸是没用的.
但陈昆的抱怨并没有停止, 因为只有那么一个人, 知道他的存在, 证实真正的他并不只是他模拟出来的幻象.
只有号码按完, 嘟嘟声响过, 对方低沉的声音响起, “喂”, 一个叫做陈昆的人, 霎时三魂六魄俱回到了躯壳.
有时, 陈昆真想一天就破上七八起案子, 只因为他就有借口一天打上七八通电话, 听那一声 “喂”.
但陈昆参与的案子, 至少也要卧底数年才略见成效, 最幸运的一次, 也花去大半年. 久至陈昆觉得自己生下来好像就有个混□□的爸爸, 做小舞女的妈妈, 他自小便勒索过往小孩钱财, 坑蒙拐骗做齐, 从小混到大, 后来加入团伙, 一直跟着大哥们混.
年轻的他, 要时时打电话来证实自己的身份.
陈昆试过半夜三点, 打电话给唐Sir, 问: “我是谁?”
那夜自尖沙咀火并别的帮派, 拖着半身血, 躲过警察追捕, 跟兄弟们跑散回来的陈昆, 喝了两口酒, 甚至不敢醉, 仿佛很多该说的话, 说出口, 只是一个问句 ---- “我是谁?” 却不知声音已比醉了的人更狼狈.
唐Sir想: 这个少年要完了.
很多优秀的警察并不能做成功的卧底.
陈昆并不是第一个. 他从事的这项警界古老的行业里, 出过计也计不清的同仁. 有的被人发现横死了, 连尸体也没留全的; 有的受不了神经分裂了; 有的已经分不清真假, 干脆过去混□□了; 有的和陈昆一样, 还在从事这项行业, 并且不知道会赴前几种里哪一个的后尘. 当然也极少数成功的, 退休了, 却没人知道去处. 局里总不能说: “好好干, 以后就象某某某一样, 在什么名都不知道的小地方安居乐业.” 吧? 对卧底最好的保护, 便是让他消失在人前, 没有姓名, 没有面目, 没有存在, 什么也没有.
不管成功不成功, 陈昆这个人, 是不能平常地存在了.
那天以后, 陈昆并没有完, 和他一辈的, 有死了有疯了的, 暂时还没有成功退休的.
没有死也没有疯的陈昆, 和所剩无几的同仁们继续从事这向厌恶性行业至今.
不知道以后大家会不会有机会开个退休人员欢送会, 见个面, 探讨一下当初经历?
陈昆想亲眼见一见自己的同类, 亲自确定一下他们的存在.
现在的陈昆, 只觉得孤独, 如所以走兽里唯一的禽鸟, 格外的尴尬难堪和手足无措, 啊, 差点忘了, 他并没有手足.
陈昆并不是一个人, 可是他是那千百人里, 十个指头数得过来的异类, 并和同类们被一群群的人隔开. 怎么看和周围的人都不一样, 那种感觉, 叫孤独.
陈昆挂了电话. 下次他也许还有命再打, 也许再没机会打了. 但现在还是要挂的.
打电话这种事, 如同世上所有事一样, 有开头, 有过程, 有完结.
陈昆的完结是什么? 陈昆没空去想这么哲学玄妙的问题.
陈昆要去放假了, 放假能做什么? 陈昆迷茫了.
出了电话亭, 随着人潮没有目的地走了很远, 远远有很大的招牌.
是正宣传新片的电影院.
陈昆走进去, 说: “买张票.”
小小窗格里, 面目不清的售票小姐问: “先生看什么片子啊?”
“有什么新片就看什么吧.”
“啊, 那看无间道吧, 最近很红的. 梁朝伟和刘德华主演的.”
“好啊.”
漆黑的电影院, 微热的空气里, 升腾黏腻的人味, 黑暗里, 围挤在人群里的陈昆, 短暂地实现了他后半生的期望----- 和普通人一样.
银幕上闪现一行字: 取自<<涅磐经>>, ……,无间地狱, ……
陈昆没有看全, 这么多年, 陈昆连一本杂志也没有试着读通过, 一般他会用他遮着脸, 不引人注意地注意人.
陈昆看着熟悉又有点外行的情节, 听见梁朝伟抱怨说: “刚开始说只做三年, 三年三年又三年, 现在已经十年. 到底什么时候才让我停?”
陈昆淡淡地想, 啊, 下次有机会, 要记得向唐Sir抱怨这句.
演到梁朝伟看小弟写错“保镖” 两字, 试图纠正.
先写了个金字旁, 想一想, 终又划掉, 改成 “木票”.
大家都笑, 只有陈昆, 着实想了想, 保镖? 到底怎么写呢? 居然一点头绪也无.
也许该有点感触, 但陈昆没有费力再想, 他咬碎一颗爆米花, 瞬积的思绪如爆米花一样, 炸碎在嘴里. 很多年, 陈昆才学会, 能不想时, 就不要想. 很多年, 陈昆活了下来, 暂时没有死掉, 也没有疯掉.
影片结束时, 做卧底的梁朝伟最终死了.
假期开始时, 陈昆看完了假期里的第一场电影, 揉团了盛爆米花的盒子, 在挤出电影院的路上将之丢向垃圾箱, 没入, 跌落在垃圾箱一边. 陈昆微微怔愣, 却被人群挤着, 做不得停留. 陈昆看见感动得哭至稀里哗啦的女孩子, 给男友拖着手, 红红的眼睛, 鼻头.
陈昆死时, 不知道有没有会哭?
陈昆没有女朋友. 不光是好女孩不和混混走, 也不是警察的儿子不可以和太妹玩, 陈昆到底是个男人, 无法一边跟一个女人走, 一边出卖她的父兄亲朋.
也没有办法带着一个女人, 从这个帮派混到那个帮派, 从这里被围剿, 换到在那里被通缉 ---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把电影样的日子搬到自己生活里来无休无止地过的.
陈昆的工作, 不给别人颁发可以认识他的通行证.
怕人进来搞破坏, 也怕人有进无出, 陷入漂浮人世的, 很多很多隐秘的无间道.
陈昆无数次想, 为什么会接受这份工作呢?
当初年少优秀的他, 并没有丰富经历培养出的智慧.
他当然想过出人头地, 所以上头郑重地指派重要的秘密任务, 少年的他兴奋了, 这就是天降大任于是斯人吧?
却没细想难道卧底也可以升级? 做过三五年卧底, 就该回局里升职坐办公室, 参与指挥重案调查? 看见以前抓过自己的同僚, 和曾同自己一起逃亡现在要被他抓的同伙, 他要怎么解释?
警局要怎么解释? 难道开大会表彰这个警界资深卧底的功绩, 并对外解释警界如何培养卧底, 并如何以此取得优异成绩? 顺便让所有□□惊慌一阵, 努力挖掘自己帮内可能埋藏的警局眼线?
卧底, 最大的升职, 只是退休.
陈昆不知道自己会是象电影里演的那样死了? 还是年纪大了终於退休, 或者就这样一天一月一年地做下去, 什么也不想, 没有完结地做?
夜晚的街头, 陈昆似乎有点冷, 发一个抖, 开始他的假期.
今天他放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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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白天.
前阵子破了大案的警局, 空闲下来.
上头一边讨论论功行赏的问题, 顺便犒劳大家.
上周末局里请所有警务人员一起去看电影, 巧得很, 影片是一个卧底的假期电影--<<无间道>>.
午茶时间, 大伙儿吃饭聊天, 说着说着说到电影.
众说纷纭.
年轻小姐们迷恋着梁朝伟, 深深为影片感动,
“做卧底好辛苦啊, 到头来什么也没得到, 连个真实身份也要到葬礼时候烧给他看. 这样的活法, 多没有希望.”
“是呀, 我也觉得, 梁朝伟最后那个眼神, 演得真好, 我都忍不住哭了.”
“咱们警局里不知道有没有卧底? 真不是人做的工, 要有, 我看可以直接升局长了.”
一人嘘道: “切, 这样就能升局长啦? 小心头听见收拾你.”
唐Sir走进来时, 正听见活宝的唐云不甘落后地说: “都是演电影罢了, 你们还当真啊?”
“要我看, 当卧底也未必那么惨, 你说, 天下哪有其实合法地贩毒, 嫖妓, 赌博, 抢劫的工作? 不用提象咱们这样朝九晚五做牛工还得看上头脸色. 啊, 完了还有电影传媒拍得个个跟007似的, 赚足你们这帮小女孩的眼泪. 我说啊, 这种好事, 局子里头大半人说不定还挺乐意做卧底呢.”
女生集体嘘起来, 男同事乐了, 大半举高双手赞同.
唐Sir再严谨的性子, 也忍不住火了.
手里文件 “啪” 一声摔在唐云桌上: “你给我进来!”
众同事同情又忍俊不禁地立刻低头做事.
局子里还没有人敢在活阎王发火的时候废话.
唐云不是不敢, 是不能.
唐云狂傲, 但还不至於目无尊长.
唐云红透了半边脸, 深深觉得失了面子, 不肯原谅娘舅.
唐Sir转身走进办公室, 唐云跟进去.
执拗的颈项, 微微低垂, 为着掩饰不驯的神色.
唐Sir满腔子的怒火, 没有发泄的理由.
吞下去, 憋回来, 终於只是泛泛地说: “不要以为立了点小功就可以狂成这样!”
唐云不出声. 想起那日撞歪了自己枪口的上司, 和他那爬了几阶楼梯就气喘吁吁, 满面大汗的通红的脸.
年青的他, 和所有胸怀大志, 意攀青云的新人一样, 不能否认的有一丝不平. 为什么这些坐在上头享福的上司们, 喜欢不知疾苦地踩压他们? 享用着他们的劳动, 折损他们的尊严?
唐云不出声, 要想不被人踩, 只有站得比别人高.
年青的唐云, 暗暗立誓要比所有的人做得更好, 站得更高, 已经没有心思去想身高中等的他, 要踩攀着多少与他一般高的同僚才可登得更高望得更远.
唐Sir的怒气郁积下来, 闷做茶水里防不胜防地冒上来的一丝苦.
他一张嘴, 这口气就化作一声叹息, 溢了出去.
唐Sir颓丧而疲倦地说: “算了, 你出去自己想想吧. 你现在的日子, 比很多人容易了不知道多少倍.”
唐Sir能说的, 不过是这些.
唐云走了, 唐Sir的话他没有听进去. 比起非洲难民, 也许, 比起唐Sir, 他不以为然. 唐云这样的人眼里, 根本没有看见过另外一类暗中生存的同僚. 他们如同落入土地的尘埃, 对许多人来说, 都是没有痕迹的.
唐Sir一个人坐了一会, 口袋里手机静静的, 那个人在静静享受他的假期么?
很久以前, 他也静静地笔直地站在一边, 听唐Sir说话.
那时, 他的胡须, 恐怕还没汗毛粗.
那时, 静静的他, 静静听完唐Sir的话, 底气十足地挺身, 举手, 行礼, “Yes, Sir!”
现在, 他静静的, 放假.
以后也会静静地做着一份没有人知道的赔命工作.
他一直, 都是个很静很静的孩子.
只有唐Sir有时, 听得见他的声音.
唐Sir在等待下一次手机铃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