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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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天气还是有些冷了。我扎好纶巾披上鹤毡出来，就觉得江风大得有些碜人。那人立在江边，我唤了一声：“子龙。”他便回过身来向我施礼：“先生换好衣衫了？”
我点点头，接过军吏递过的缰绳跨上马道：“时辰不早，我们走吧。”赵云上马跟上，两匹马在并不黑的黑夜中望北疾驰，把喧嚣的战场抛在背后。我没有回头，即使不看我也知道背后的江面被火映成了怎样的赤红，即使不听我也知道现在吴军的喊杀是怎样的声震云霄。这一战，胜负已定。这一战，仅仅是一个开端。
“先生，我们这是往哪里去？”
“夏口。到夏口先与使君会合再袭取南郡。”
“南郡？”
“以赤壁为饵，我军将夺取了以南郡为始的荆襄要地。我打算以荆襄为跳板，让使君西进夺取益州。”
“现在对于使君来说取得根据地是头等大事，但这样会不会太阴险了？”
我勒住马，直直地看向身旁之人锐如寒星般的眼：“阴险狡猾也罢，子龙，高雅的策略是没办法战胜乱世的。”
赵云握缰的手紧了紧，低下头去：“是，先生。云明白了。”
我不再多言，专心控马，这个时候，时间的作用异乎寻常的重要，足以关系到战争的成败。没多久赵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先生觉得曹操会否亡于此役？”
“那就端看将军如何作为了？”我撇头望他一眼似笑非笑。
赵云端的一脸严肃：“先生此话怎讲？若有用着云处，云万死不辞！”
“周都督放火烧了曹军的船，曹操抵敌不住必然弃船退走。与使君会合后，子龙可带三千马步军渡江，径取乌林小路，捡树木芦苇密处埋伏。今夜四更过后，曹操定从那条路奔走。侯他军马过，子龙就从半中间放起火来，虽然不能杀他尽绝，但也能杀去一半。
“先生，可是乌林有两条路，一条通南郡，一条取荆州。不知曹操从哪条路上来？”
我一面催马一面漫口应道：“南郡势迫，曹操不敢去，必来荆州，然后举大军投许昌。你往荆州那条路上候着，届时我再令翼德埋伏葫芦口，截断彝陵，最后烦云长守下最紧要的华容道。”
赵云闻言展容道：“先生妙算，如此何愁操贼不可擒？”
我笑笑：“子龙言之过早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何况华容道一役，结果未必就如你我意。”
“先生多虑了。关将军的智勇天下称雄，由他把守定当不负先生厚望.”
“云长智勇无敌，但他性傲重义。曹操昔日待云长甚厚，云长未必不会感念曹操恩德放他过去。此事全赖于天，非你我所能料。”
赵云沉默了一瞬忽道：“先生既有此虑，何不换人前去？云不才，觍颜自荐，愿替关将军把守华容道，擒下曹操。”
我摇头：“不必了。”
“难道先生也不信我么？虽说云可能不及关将军，但云愿立下军令状，若是放过，肯依军法！”
“我怎会不信你？而是，子龙，我也想知道天意若何啊！”我也想知道那个人倾心辅佐的主公是不是就会如此轻易地死掉；又或者我的野心更大，我想要曹操活着，然后看着我一步步瓦解掉你鞠躬尽瘁为他打下的江山。如此，才能偿我八年幽居之怨呵。
郭嘉，郭奉孝，你既已死，那么，便由我来颠覆你的功业吧！
最后，曹操还是没有死，关羽放了他。曹操留下曹仁守南郡，夏侯淳守襄阳，吩咐“但有缓急，疾驰来报”然后自领着荆州降众文武各官回许昌去了。
我与刘备在营中温酒已待，诸路军马都得了马匹器械钱粮，归来已毕。唯独关羽不获一人一骑空身来见。
关羽也不用人通报，径身入营跪地垂首道：“关某特来请死。”
众皆愕然，不知何故，帐里一时静得呼吸可闻。我拿扇子遮住了面，闭了闭眼，然后起身走至云长面前道：“关将军这是何意？莫非曹操不曾投华容道上来?”
“是从那里来，关某无能，因此被他走脱。”
“那将军可曾拿的什么将士来？”
关羽的头垂的更低：“亦不曾拿。”
“既是如此，”我回身对着刘备欠身行礼：“主公，此是云长念曹操昔日之恩，故意放了。将军重义，固然令人钦佩，但既有军令状在此，不得不依军法。请主公明正典刑。”
众将此时皆回过神来，纷纷讨饶，情辞恳切，甚是合景。
刘备亦道：“昔日备与关、张二兄弟桃园结义之时，曾向天许誓，誓同生死。今云长虽犯军法，备实不忍违却前盟，权且记过，容他今后将功赎罪如何？“说着频频以目视我，眼带恳求之色。
我本就不欲真杀，关羽是难得的骁将，此时杀之百害而无一利，但军法威严，不得不寻个过场，否则今后诸将以此事说项难以辖制。刘备既如此说了，我岂有不应的道理。我遂也上前一步：“主公既如此说，那便罢了。况亮曾夜观星象，曹操命亡之地在北不在南，天命如此，也怪不得关将军。”
刘备频频点头：“先生说的有理。诸将星夜劳顿，权且下去歇息。待明日备与诸将庆功。”这件事就算这么揭过了。
众将诺诺而退，我也告辞出来。帐外东南风还是异常的凶猛，我捏紧扇柄，长吐一口气，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
我走回自己的营帐的时候，青灯正在读书等我，刚好念到《论语•微子》“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我扶起帐门的手就这么顿住了，怔怔地站在门口，口里不由自主地接道：“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
青灯几乎是立刻就站起来了，看着我笑：“先生回来了。事情可还顺利么？”
我亦是笑，摆摆手：“青灯，我有些乏了。”
青灯赶紧放下书迎住我：“先生先坐会儿，我这就给您收拾床铺。”
“不用了，你自去休息吧。我自己来就好。”
青灯是跟久了的人了，闻言也不多话，收拾了书本，道了句：“先生好好歇息。”便掀帘走了出去。
我走到案前，也不用看，径直伸出手去，随手一翻，恰是青灯刚刚读到的那一页。翻了那么多次，那一页在册里是靠前还是靠后，厚薄多少早就已烂熟于心，又何须眼目哉。“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我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那句话，再次不可自禁地想起了旧年的往事。十七年，早就足够一个人从孩童长到成年。
夜里的风声很大，我一直在半梦半醒间浮沉，直到参星将落时才睡沉过去。在梦里我又回到了过去。
初平元年，我十岁，还差一月满十一，随父在泰山郡。
那时修禊日刚过，我贪恋春光独好，便欲出门看春。因母亲去世还不满一年，我重孝未除，不好往人多处走，就携了一卷书径往城郊处投来。城外春光烂漫，流莺与桃杏共舞，粉蝶共雪梨争喧，水澈风清，甚是可喜。我沿路饱餐秀色，心旷神怡，不觉一扫连日悲郁之气，意气风发，就于梧桐树下诵起书来。
览卷而诵，恰是《微子篇》：“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孔子下，欲与之言，趋而辟之，不得与之言。”我有感于此言，又思及当今时事，不觉摇头叹曰：“今黄巾余孽又起，董卓擅权迁都未息，诸侯兴兵各怀异心，世乱如斯，夫子何知其不可而为哉!”
我自感叹，忽听身后一人朗声道：“汝只道滔滔者天下皆如是，又岂不闻圣人别有言乎。”
我急起身回视，背后一人丰神俊朗，着小冠，宽袍广袖，衣带当风，眼若秋水又添三分锐气，眸似寒潭却增几分温柔。
我掩卷答曰：“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
那人拊掌而笑：“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然后敛容拱手一礼:“吾颍川阳翟人，姓郭名嘉，字奉孝，不期得遇君子于此。”
彼时他已弱冠，却向我这个稚龄小童序礼，大违常道，却豪无不豫之色。
我慌忙避身答礼:“弟诸葛亮，琅琊阳都人。年小识微，何敢妄攀君子之赞。方才口出妄言，令奉孝见笑了。”
奉孝大笑：“诸葛于天下局势，圣人经典皆烂熟于心，了若指掌耳，又何为妄言？诸葛此时便有如此造诣，果不愧先君贤名。吾泰山之行不枉矣！”
我微愕，未解其意。
奉孝道：“若吾料之不差，则泰山郡丞诸葛君贡为尊父，汉司隶校尉诸葛少季为尊祖，是否？”
“正是家翁。”
奉孝笑曰：“我游学至此，闻得琅琊诸葛氏最贤，特来拜访。今之见君，足见人不欺我也。”
我亦欣喜道：“我与奉孝语之投机，正欲邀奉孝往家中小住，备弟早晚请教，未申钧意若何？”
奉孝长眉一挑，面上一片明朗，道：“敢不从命。”
我遂与奉孝同还家中。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