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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共生·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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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正是思考的好时机。
任雪辉倒在柔软的棉被上，躺在床上找了个最舒服的角度，开始思索他今日从老仆妇口中听到的事。
任雪辉喃喃道：“无常鬼？杭州城里怎么会有无常鬼的传闻？”
白若水直接与任雪辉的意识对话：“喂，任大宗主，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
“你见过鬼吗？”
任雪辉一个白眼飞给镜子中的“自己”：“没福气见那玩意。”
“可是你十年前便已经被梦千秋所杀，十年后又附身到我身上，你不就是现成的……”
“你放屁！我那是离魂……”一旦想要回忆起自己临死前所遭遇的事，任雪辉便觉得头疼欲裂，视线里一片模糊，只剩下不知道从何处而来的一束白光。
白若水听到任素的回答“呵呵”一笑：“离魂？任宗主，我再问你，你在蓬莱境被人追杀是黄道历一千两百二十四年的事，如今是黄道历一千两百三十四年，中间有十年空白，这十年间你身在何处？”
“我……”任雪辉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白若水的问题，“……我当年在蓬莱境，正在练功的时候忽然觉得血脉逆行，浑身上下尤其是心头忽然有种海沸山裂般的疼痛，然而这疼痛只存在了一瞬间，我便眼前一黑，整个人都没了知觉，醒过来的时候，人就已经躺在杭州闻莺院里，变成你这个白家三公子。”
白若水道：“如此说来，你是真没见过鬼，这十年间的记忆全是空白？”
“差不多。越久远的事情我反而记得越清楚，白鹿宗读书、得到《云笈天书》开始修炼、带领西昆残部退守蓬莱……但是我到蓬莱境之后的事情，记得反而不甚清楚，我也觉得十分奇怪，难道真的是我走火入魔迷失心智？”
“任大宗主。”
“嗯？”
“我困了，咱们俩先睡吧。”
“白若水你这话我听着怎么就很别扭了，难怪有下人在背后说你是个娘……”
“娘娘腔二椅子”的形容还未说出口，白若水已经开始龇牙咧嘴：“任雪辉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对我的身子做什么无理的事情我……”白若水忽然卡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我……”我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目前他们二人共处一身的状况。
总不能挥刀自宫？抑或是自我了断？
任雪辉一把搂过白玉京特意送来的苏绣软枕，把床边的锦帘一拉，灵活地钻进被窝里，一脸了然于胸的调皮神色：“你这小毛孩还能做什么？难道还想挥刀自宫自我了断？省省力气睡觉吧，好好养精蓄锐充实气海，明天需要用一用你的身子，我要做一件重要的事。”
白若水彻底变成一只炸毛的猫：“任大魔头你到底想干什么？！”
……
沉默，沉默是今夜的余杭。
窗外的玉兰花也为他们沉默。
“任宗主！”
“任素！”
“任雪辉……”
“雪辉叔叔？”
已经迷迷糊糊快要进入梦乡的任雪辉：“嗯？？？！”
白若水软下身段柔声细语道：“雪辉……哥哥？”
任雪辉抱着枕头开始咕噜：“白若水不是你说困了吗？睡觉！我要积攒元气。”
“你先答应我不准用我的肉身胡搞乱搞！”
“呼呼呼呼呼呼……”
“哼！”
……
第二日用过了晚膳，因为杭州城内谣言四起厉鬼作恶的关系，各房各院趁着日头还未落下便各自落锁闭门不出，形同软禁的任雪辉一等到四下无人，便坐在月光下抄起一截树枝，开始与白若水分析所谓的“无常恶鬼吃人案”。
按照嬷嬷们今日从街市上新打探到的传闻，自从黄道历一千二百三十四年开春以来，杭州城南片区已经连续失踪了五六个人，他们男女各异出身各异，但唯一的共同点是年龄都不超过十八岁。
最小的男孩十一岁，最大的少女十七岁，都还是花骨朵一样的年纪，被家里人千宠万爱，含在嘴里怕化了，放在手心里怕摔碎，却不想青天白日，人却平白无故地失踪，从此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再也没有音信。
原本有的人家以为孩子被走街串巷拍花子的拐子拐走，十有八九被贩卖去了外地，再也不可能找回来了，告诉里正报官存证后便心如死灰、不抱有任何希望；有的人家以为自己待嫁的女儿与外男私奔，有辱门楣，更是不敢张扬。
但近日正逢清明，有乡民带着纸钱冥钞去凤凰山上祭奠祖先，抄近路经过凤凰山脊北斜坡的时候忽然发现山麓上躺着一堆小小的骨头……
原本山间遗白骨，既有可能是下雨天土壤湿润，野狗刨出附近孤坟里的尸骨；也有可能是土狼之类的野兽吃剩下的羊羔，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更何况露在土堆外面的那摊白骨又短又小，乍一看根本不像人的骨头。
上山的乡民不以为意，等他小心翼翼绕路经过的时候，漫不经心地扫过一眼。正是这漫不经心的一眼，让乡民瞬间浑身鸡皮疙瘩暴起，当场吓得夺路而逃。
篮子里的纸钱冥钞纷纷扬扬，撒得满天都是。
被明前雨水打过的草丛下，有一个小小的人类头盖骨，在时间的磨搓中已经斑驳累累，原本是眼睛的位置只剩下两团黑洞，正在凤凰山的高处无声地俯瞰整个城池。
“轰——嗡——嗡——”
平静许久的杭州知府衙门前响起惊闻鼓的警戒声。
一得知有人命案，知府衙门的捕快皂隶一众人等很快便到达事发现场。自古繁华的三吴都会一直是一处难得安逸的人间温柔乡，多年间不曾有血案，遇到此事颇为轰动，甚至吸引许多住在附近的民众出来围观。
只见那堆白骨附近尚存一点没有腐烂完全的衣物，小孩子所穿的红杉上面依稀可见绣着一只白色的绵羊，布料竟然是一截织造府专营的贡缎，而且绵羊的针脚细密均匀，绣工算得上精致细腻的上乘货色，并非普通人家的儿女所能穿戴。
皂隶拿着那截死者的遗物沿着山脚下的城南地区挨家挨户询问，终于在剪刀巷中的一户人家确认了白骨的主人。
李幼娘，今年不过七岁。
李幼娘的外婆李王氏和母亲裴李氏皆孀居在家，依靠李王氏和裴李氏一手绝妙绣工为附近大户人家的女眷提供绣品维生。她们母女二人手艺精湛，即便是没有男丁倚靠的清寒门户，只凭绣工养活一家三口也绰绰有余。李幼娘一直得到外婆与母亲的悉心照料，从小衣食无忧，被娇养出白嫩滋润的娇美样貌，外貌衣着并不输给仕林之家的闺秀小姐。
李幼娘失踪之时是去年冬天，临近春节，正是拐子们频繁活动的时候，裴李氏一发现女儿失踪立刻报告官府，也正是因为当时临近春节，府衙众人正忙于清理陈年旧狱和年终述职，根本腾不出人手调查，只当是李幼娘被拍花子拐走了，再无寻回的希望。
女儿失踪后，裴李氏大受打击，不多日就哭瞎了眼睛，如今全靠老母亲李王氏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照料，家中收入也因此断绝，渐渐陷入困顿，到皂吏拿着那片证物上门询问时，她们母女二人已经全赖附近街坊邻居接济一些米粮，以稀粥为生。
老嬷嬷说起李家的惨剧，忍不住一声叹息：“可惜了裴李氏一手平金绣的绝活，她绣的彩凤衫，便是拿去金陵或者姑苏的织造府充作贡品，也是足够资格呈给京中的贵人享用。原本膝下还有女儿傍身，有个指望，将来把女儿养大了寻一门好亲事，将她接上门奉养晚年，到时候老有所依，怎么会年纪轻轻落得如此下场。”
白驹过隙间的短暂光阴里，老嬷嬷只详细讲完李幼娘一个受害者，事实上一发现小幼娘的尸首之后，杭州府衙立刻组织附近乡民群众上山搜山。听闻失踪多日的小女孩早已惨死山中，街坊邻居也是义愤填膺，上千百姓帮忙搜山，三五天时间内就把整座凤凰山翻了个底朝天。
不翻不要紧，一翻吓一跳。
整个凤凰山中大大小小，一共搜罗出八具尸首。
除掉一个采药时不慎跌落山崖而死的药农，一个浑身伤痕累累恐怕是遇到剪径强盗的行脚商，一对身上带了遗书和信物写明是相约殉情的青年男女，八具尸首中有四具尸体明显偏小，不是少女，就是孩子。
这下子，杭州城中百姓如沸油入滚汤，彻底炸了锅。
玉皇山、鸡笼山、紫阳山、万松岭、大皇山、百子尖、天喜山、竹竿山……甚至连城外的万丈山，家住山陵附近的乡民村户，家中凡有男丁全部被甲长里正组织起来，搜罗自家附近的荒地野坡，结果又从紫阳山和万松岭上找到三具童尸。
家属的嚎哭，观者的惊悸，都传闻这等残忍之事，应该不是人力所为，恐怕是恶鬼作祟，三人成虎便传闻杭州城里最近出现了一位青面獠牙的无常鬼，专门吃细皮嫩肉的小孩，挖心掏肝。
一时间，江湖豪侠、游方术士纷纷聚会杭州城，一边喊着追凶，一边叫着驱鬼。三天竺寺中香烟缭绕，全是求神拜佛保平安纳香火的富户，有孩子的穷人家人人自危，却不知道该怎么防备，三五家凑份子请不知哪里来的江湖术士跳一场大神，听着“恶灵退散”的嚎叫声安慰自己。
在任素整日闭门不出养精蓄锐固本培元的这几日，杭州城中已经乱成一团，而且不仅是杭州府衙，因为命案牵涉人数过多，已经惊动位于金陵的江南总督府。总督衙门对杭州城下了一道百年不遇的宵禁令，责令杭州知府必须查出凶手上报朝廷。
平素最好行侠仗义的任雪辉打定主意，一定要想办法溜出门去会一会传言中的“无常鬼”。
若他还是任素，对付普通邪祟自然不在话下。
可他如今的肉身是“白若水”……
白若水七窍玲珑，料到任雪辉已经跃跃欲试，开腔提醒道：“任宗主，如今杭州城可是有宵禁令……”
总督府的宵禁令禁的是人在城中行走，却不禁深宅大院中各房各院之间的行走。
总之，先定一个小目标：半夜溜出去，从白家池塘捞出自己的巨阙剑。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这是任素当年在白鹿书院学会的第一个道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