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允花以怜我惜》点时宜

8、他的日记，我的日记(上)

　　(一)
　　我大概是生了什么病，才会一直一直讨厌夜晚。在旁人看来，白天的我积极开朗，爱笑爱闹，可表演这些都是我长久以来的习惯了，笑了闹了以后，我就会忽地进入一种浑身不舒服的境地，感到孤单，感到落寞。
　　我叫莫北，来自一个工薪阶层家庭。我出生以后，父母就外出打工了，将我丢给了外婆一个人照顾。四岁那年，他们把我接到县里上学，在那以后发生了好多好多事情，一直到现在，我都无法忘记那些让人难忘的点点滴滴，有好的，更多却是坏的。也许是天性如此，人生的轨迹并没有让我像名字一样“莫悲”，而是让我变得越来越敏感多疑，情绪常常低落，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网抑云”资深专家。这两年多里，我常常一个人在夜里失控的流泪，也常常感到做什么事情都没有意思，对什么也不感兴趣。偶尔一些忽然惊悸起来的瞬间，我感到害怕，也不知道我在害怕什么。一些过错和不对的人总在我的脑海里挣扎，甚至，给我带来了支撑不下去的想法。
　　今天我像往常一样，到书店去看书。
　　街上有一家新开的书店，坐落的荒僻，名字也取的很奇怪，叫四叶草。趁着今天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做，我像往常一样往书店走去。自从上了大学以后，曾经屈指可数的跟在我身边的朋友也无了身影，只剩下我形单影只。放假回来，我这慢热的性子也无法支撑我主动约小伙伴出来聚一聚，因此便常常做些事情来解闷，不外乎看书画画，跟着视频学一学跳舞，再不济，学学折纸，帮爸妈做做家务，总之能把时间混了过去就好。
　　四叶草书店的店长是个很年轻的男人，戴着一副长方形的黑框眼镜，高鼻梁，大眼睛，发型也是如今市面上最流行的发型，一身长襟，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他坐在门口的收银台旁边，痴迷地盯着手里的书，也不理会店里来了什么人。我不想打扰他，只是微微瞥了一眼他，就径直往最里边儿走了。不过，我注意到他在读《复活》，西方的一本关于赎罪与自我拯救的书籍。我心里微微颤了一颤，算是为能遇见一个与我有相近读书爱好的人而喜悦吧。
　　我随机在书架上捞出来一本书，是丁立梅老师的《我们都不是完美的人》，霎时间一些回忆涌了上来……
　　我第一次读这本书是初三的时候，这本书也是在那个时候被阿青送给我的。在那之前，阿青曾帮过我一个忙，那件事情对我很重要，她本与我不相熟的，为了感谢她，我特地买了一本散文集赠予她，她便回赠了我这本书。
　　我探出头去看店长，发现他还在原地读书，便翻开了书皮，看见了一行很秀气的字——“日出有盼，日落有思，平平安安，所遇皆甜。”
　　我的目光追随至右下角，落款名字是“夏长安”。
　　我探出脑袋望了望店长，发现他换了个姿势看书。
　　我心下想着，“夏长安”是店长的名字吗？
　　“日出有盼……”
　　也不知为何，我的眼眶忽地湿润了，就好像一时间我的心在为我的漫无目的而悲怜。
　　“是啊，我每日早晨起来盼过什么呢？”
　　就这样问着自己，我的眼泪不小心滑落脸颊打在了白皙的纸张上，浸湿了那行字。我赶紧慌慌张张地用手抹了抹那滴眼泪，生怕弄坏了人家的书。顾不上想别的，我赶紧将它用纸蘸干，可纸张依旧落下个圆印，回不到从前了。
　　“要不，把它买下来吧。”我这样想。
　　毕竟我宁可折磨死自己也不得罪一个人。
　　我拿起书，走到收银台，店长终于注意到了我，抬起头来看了看，边说着：“噢，这本书啊。”
　　“请问……这……本书上面的字是？”我小心翼翼地问。
　　这个店长眉清目秀的，像是个二十来岁的人。
　　他的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他一笑，两只眼睛都弯了起来。他高兴地说道：“幸运哟！是这样，这本书本来是不卖的，我昨天将它放在了茶几上，整理的时候不小心放到书架上去了。这本书本来是要捐给医院的。”
　　我付款的手停住了，开始质疑自己，连忙说：“不好意思，我不买这本吧，我换一本。”
　　他只是微微笑了笑，道：“没关系的，这本书本来是要和那边的书一起，捐给医院里的幸运儿的。”
　　他指了指地上已经包装好了的书。
　　“幸运儿？”
　　“就是……嗯，怎么说呢，就是一些很棒的人，但是又很需要这些书去打开世界的大门。”他站起来，将书小心翼翼地放进礼物袋里。那个礼物袋是浅绿色的，上面还有一个四叶草的图标。
　　“四叶草什么的……根本没有吧。”我只是出了神小声嘀咕了一句，他却激动地说：“有，一定有的。即使现在没有以后也会有，即使你认为没有也不代表真的没有，即使有了也不一定是有了。”
　　我被他说的几句话绕晕了，便付了钱，没有再说什么。
　　走出店门的时候，他说，他叫夏长安。

　　(二)

　　“夏长安，年年岁岁安。”
　　我就这样常常想起来他。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夜里也会想起来他。
　　一星期过去了，我时常想起来要去四叶草书店买书，又时常选择忘记这件事。终于，我按耐不住了，决定去书店买一本书，更重要的是……去见见想见的人。
　　一路上我的心里忽而喜悦忽而害怕，我觉得自己很奇怪。一直走到了门口，他正在给门口路边的花盆浇水，见我来了，他打了个招呼，我莫名其妙地避开了，低着头走了一步又愣住了，想继续前行又觉得很尴尬。
　　“一星期不见你了，往日你不都坐在我店里一坐就是一下午么？”
　　我自嘲地笑，之前怎么没发现这位店长这么帅。
　　“嗯。”我往书店里面走，坐在了茶几附近，开始看书，可是今日不同往日，看着看着我的思绪便跑到九霄云外去了，还老是想回头看长安在做什么。我想这个时候不适合看书，于是我就这么盯了一个时辰，却不见我手中的书翻过几页。
　　正如我所期盼的，也如我所害怕的，夏长安趁着店里没有人，坐到了我旁边，给我倒了一杯茉莉花茶。我有些拘谨地晃手拒绝，他却说，送我的，不要钱。我只好点点头。
　　“你也喜欢看《理想国》？”他发问。
　　我不安地涨红了脸。谁能想象呢，我只是随便拿了一本书，并且没有翻几页。为了避免他在与我产生灵魂撞击的时候我被撞的面目全非，我急忙岔开这个话题。
　　“夏……长安，你……你可有婚配……”说完这句话，我已经局促不安到满脸发烫了。他笑了笑，说没有。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开心，但还是低着头。
　　“把手打开，或许今天也会有幸运的。”夏长安握着拳头，似乎手里塞着什么东西，好像是要递给我。
　　我缓缓摊开手，一枚绿色的四叶草落在我的手心，暖暖的。
　　“诶？”
　　我惊讶地看向他，再看向手心里的四叶草。
　　“我说了你很幸运。你看，四叶草可是难得一见，今天就被你遇上了。”
　　我心间生暖，想着，这难道是那日以后他为了证明世界上有四叶草，单独替我找的？
　　他继续说：“其实我知道你，原先你爱在我店里看书，而且我爸认识你妈。你叫莫北对吧？”
　　我点了点头，羞怯地拿起茉莉花茶靠在嘴边，手有些发抖。
　　“好喝吗？”
　　看起来，长安在不停努力地跟我搭话。
　　我眼神飘忽，小声回了句好喝。
　　“你的话好少。”他意识到我正在回避开他的视线，也仿佛无奈了，不过他让我明天去他家里吃饭……这件事，回家以后我妈也这么说。
　　“莫北啊，明天去你长安哥家吃饭，就是你知道的，街头的那家书店的老板。他也快走了，你可得好好把握机会啊？”
　　什么意思？什么机会？他走了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就这样暗暗想。
　　第二天我还是去了夏长安家里，他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北北，你也喜欢钢琴么？”他见我愣的出神，盯着那架门口的钢琴发呆。我点了点头。在他面前，兴许我就是一个彻彻底底内向腼腆的人了。
　　“我妈说你要走了，你要去哪儿？”我问。
　　他笑了笑，说：“一个很远的地方。”
　　我继续说：“要不我们加个联系方式，我还……挺……喜欢你的。”说完这话，我有些不好意思，见他直勾勾盯着我，就愈发不好意思了。
　　“什么？喜欢我？”他打趣道。
　　“哈哈哈……”
　　他笑的很开心，笑着笑着却说他有女朋友了，可上回我问她，她还没有。我内心涌起来一股怒意，我猜他定是撒谎骗我的，因为不喜欢我，所以才说自己有女朋友了。
　　但我只是敢怒而不敢言。
　　他亲自动手做的午饭，我想帮忙，他没让我干活儿，只是让我在客厅里坐一下。我实在是对他有太多好奇了，上厕所出来的时候路过他的书房，便不礼貌地走了进去。
　　他的桌子上摆放着一个还未编织完的四叶草挂件。
　　“看来，他是真的很喜欢四叶草哇。”在那旁边，是一本日记，我正准备翻，却听到一阵脚步声，便径直从书房走了出去。
　　“你喜欢吃的我都准备了。”
　　我心里疑惑，他怎么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北北，别太累，有什么事情就找医生，别一个人撑着。还有就是，累的时候好好睡一觉，也不会那么不开心。”
　　“你……怎么知道……”我有些惊恐地看着他。
　　“嘻嘻，秘密。”
　　这种被人了解的很彻底的感觉很糟糕，因为即使我妈也不知道我的这件事情。
　　从他家回来以后，对他的疑惑与好奇愈演愈烈，于是我决定再去找他一次。我找了个借口，说我要给他送蛋糕，买的蛋糕多了。其实我不怎么吃甜食。
　　“你不是不喜欢吃甜食吗？怎么会买多了，只怕是别人送你的吧？”夏长安说。
　　我应声肯定。
　　“坐吧。”
　　兴许是上天听到了我的心声，他接了个电话便急急忙忙地出去了，只留我一人在他家里。
　　我如愿以偿地走进了他的书房，看到了那个编织好的四叶草挂件。
　　我翻开他的日记本，在上面看到了我的名字，比这更令人震惊的是，他落笔的日期是2026年，也就是说，是两年后的日期。
　　“为什么要写一个这样的日期呢？难不成是替未来写的。”
　　可接下来看到的东西，让我难以置信。

　　(三)
　　2026年五月26日
　　今天是我和北北结婚的日子，我感觉好幸福，我一定要尽好一个做丈夫的责任，给她幸福。
　　2026年五月28日
　　今天我半夜梦醒，发现北北不在我身边。我起身，听到一些啜泣声，是北北在哭。她怎么了，是不幸福吗？为什么不跟我倾诉，是不信任我吗？
　　2026年五月30日
　　今天我故意睡晚了一点，发现她又起来了，一个人孤单地坐在那里。这些天，无论我怎么努力地讨好她，她都只是表面上看着开心。
　　2026年六月1日
　　我好害怕，我到底应该怎么做。
　　2026年六月2日
　　我带北北去了一场同学聚会。北北白天总是爱笑爱闹，这下她应该开心了。
　　2026年六月3日
　　北北好像比昨晚情绪更加崩溃了，今天见的人里，是不是有她不想见的人。
　　2026年六月7日
　　这几天她好像睡得挺早的，我无意间发现了一瓶安眠药。我好担心。
　　2026年六月9日
　　北北总是忽然就沉默了，忽然就躲进了自己的世界里。
　　2026年六月30日
　　我该不该问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呢？可是都这么长时间了，要说她早就说了。
　　2026年七月5日
　　北北送了我一个礼物，是一个四叶草的挂件，她说是她自己亲手编的，寓意着健康、平安、幸福，我很高兴地将它做成了项链，戴在了脖子上。
　　2026年七月10日
　　我想带她去看看医生，可是总是找不到借口带她去，她仿佛也在逃避这件事。希望我的陪伴能够让她慢慢好起来。
　　2026年七月12日
　　她问我了一个问题，世界上是否有真的四叶草。我回答说一定有真的四叶草。她看起来很失落。
　　2026年八月12日
　　我整整花了一周的时间找到了这一朵四叶草，将它夹在了日记本里，准备拿回家给她看。
　　2026年八月20日
　　她离开我了，永永远远地离开了。我要是能早点发现该多好。我若是能回到最初遇见她的那个时候该多好。
　　2026年八月26日
　　我的梦里一直没有她，她是不是真的不爱我，从不来梦里看我。那又为什么和我结婚。
　　2026？2024年2月1日
　　我好像真的回到了最初遇见她的时候，她还是那么青涩可爱，每每在我的书店一坐便是一下午，可是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她就已经……
　　2024年2月2日
　　我发现与我一起回来的，还有这本笔记本，还有笔记本里夹着的四叶草。四叶草果真给我带来了幸运。我决定将书店改一改名字。
　　2024年3月1日
　　今天她拿到了我给她准备好的惊喜。
　　2024年3月8日
　　我决定将来自未来的这个幸运的四叶草送给20岁的她，因为我不打算回到没有她的那个世界里了。
　　2024年3月9日
　　今天她来我家里吃饭，害羞脸红的好可爱呀。我骗她说我有女朋友了，也不知道她心里是什么感觉，有没有生气。
　　2024年3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