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允花以怜我惜》点时宜

6、妖姬(上)

　　传说在一片名叫青丘的大陆上，居住着许多狐妖。
　　月圆之夜，夜寐之时，便可偶然遇见狐妖祸乱人间，吸人精气，害人性命，故江湖上出现了些居高道士。最厉害的门派应当是楚青阁，历年来杀伐果断，对狐妖赶尽杀绝，确是维护了一方和平。
　　但楚青阁每年只招收十五弟子，远远不够除去这凡间恶灵，于是民间出现了许多小门小派，以捉妖为业，其中不乏有整天混吃混喝的假道士。

　　(一)
　　有一种玫瑰是蓝色的，盛开在花田，走于其间，宛若游在蓝色的海里。它的花瓣像海水一样深邃，像露珠一样晶莹。
　　我阿娘说，这是祖辈时引自远地的花儿，珍贵无比，也是当今市集上最讨人欢喜的花儿了。
　　每年花盛之时，阿娘总要预留好些最美的送去宫里，其余的，一些卖给爱花儿的姑娘，一些卖给食铺，拿去做玫瑰饼，还有一部分，就给了我。我总是让它们盛开在原地，挺立在寒风中，绽开在夜空下，皎洁的月色下发出迷人的、海蓝色的光芒，就让人心情悠然。

　　(二)
　　此时已是傍晚，正逢顾诺施肥结束准备离开，远远地听见一群人的脚步声，不仅如此，面前的花儿也似乎感受到了异动，开始微微摇晃。
　　不过一会，她朝声响那头望去，一只白色的小狗飞速窜出来，快到她并没有看清它的样子，一下子窜进了她的花田，不见了踪影，小狗的后面，紧紧追着几个身着麻衣的伙计，其中一人手中还拿着一把方刀。
　　她大概猜到了是怎么回事，面前几人迷住了方向，开口问：“你，有没有看见一只白色的狗，它跑进了你的花田里！”
　　他使眼色，示意剩下的几人开始寻找。
　　顾诺抱起花篮子，提起水壶，开始慢走慢说：“我今儿看见你们了，你是镇子里阁西酒楼的掌勺儿！那几个都是伙计！别问本姑娘怎么知道的，要说就是你们店里的玫瑰，都是我们这里采的！若是弄坏了一只，就赔十只！花期难等，照料不易，且算你们九十文钱！”
　　“九……九十……你怎么不去抢啊！你这破花！能值几文钱啊，显摆什么啊，还不是得做成了饼子卖出去！”那大汉吼道。
　　顾诺笑的更灿烂了，停住脚步，扭头看向他：“如果再不让你的手下离开花田，明日你们酒楼的生意，我便不会做了，那么你们酒楼的招牌菜玫瑰饼就没了食材……没了食材……也不知道掌管的，会怎么想，必定要上我这里讨个说法……”
　　他耐不住了，赶紧叫道：“别找了，别找了，走！”
　　若是让掌柜的知道了，指不定怎么罚他呢！
　　他又赔礼道歉，说：“顾姑娘恕罪，刚我在酒楼发现了这只狗偷吃东西，便想杀了它做个好菜，不曾想给它逃了出来，都是误会，对不住！”
　　“不打紧。”顾诺微微笑了笑。
　　说罢他们几人离开了。
　　顾诺回头看了看，花田很平静，她又学着阿娘唤小狗地叫了叫，依旧没什么动静。
　　她开始自言自语：“难不成，你还要我说人话，唔……你肯定是饿了才会去偷吃东西的吧！你出来，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见没什么动静，她刚想转身离开，却倏地听见此起彼伏的动静，再扭头，是一只毛色雪白的小狐狸。见到顾诺，它两颗乌黑滴溜溜的眼睛弯了弯，毛茸茸的尾巴高高地翘起，不住摇摆，似在示好。身子娇小，惹人喜爱，但唯一奇怪的是它额头的地方，有一个橙色淡光的字符，是什么，顾诺并不认识。
　　“原来是只狐狸，不是小狗。”她蹲下，轻轻摸了摸它的头，“好吧！真是只有灵性的狐狸，像是能听懂我的话一般。”
　　她掀开篮子的白布，将狐狸抱进去，再盖上，提回了家。
　　到家以后，趁顾诺不注意，狐狸从篮子里溜了出来，处处翻找什么。
　　顾诺拿来的食物它都不喜欢，一个劲儿地在地上打滚。
　　“你到底要什么呢……”她想了想，“真奇怪，难道不是在找吃的？”
　　顾诺自小也没养过狐狸，不知道它的意思，也不想在它身上多耗时间。她抬头往窗外看了看，自顾自地念道：“这次一定可以……这次卖花的钱一定可以治好娘亲的病。”
　　顾诺将屋子里有的吃食都放在了狐狸跟前，捋了捋它白色的毛发，手心带了些温热，笑眯眯地说：“……狐狸，吃的都放在这里了，我要去照顾娘亲了。”
　　白狐停止了翻滚，跟着她来了另一间屋子。
　　伫立在花田中央的屋子不大，却是顾诺长大的地方。
　　在这个小屋里，有一间书房，摆满了书架和散落的书籍，她喜欢在这里阅读各种竹简，时不时看着窗外风吹过蓝色的玫瑰花田，有时候一看就是一整天。
　　自她记事起，她便被爹娘带着学习蓝色妖姬的养殖方法，再后来，爹爹在她七岁那年离开了。过了几年，娘亲一病不起，整个花田便只剩下她一个人打理了。因为花田面积太大，她一个人看护不过来，她便将花田的一部分卖了出去，卖得的银子都拿来给阿娘治病了。
　　如今日子越来越拮据，书架上的书也越来越少了。
　　顾诺将最近从阿三那里淘得的宝贝从书架上拿了下来，迈着轻快的步伐去了阿娘的屋子里。脚跟后，白狐紧紧跟着。
　　“阿娘，今天我去酒楼的时候遇到了阿三，他把这本竹简送给了我，不过竹简的主人似乎是个神秘人，这书说是——讲青丘狐妖的。”
　　顾诺抬眸望了望床上躺着的妇人，又失落地噙着泪，微微抖了抖嘴角，继续说着：“阿娘，阿三跟我讲的时候神神秘秘的，说这世间有青丘狐妖，你说他是骗我的吗？”
　　“阿娘，你说，狐妖真的都是坏人吗？”
　　白狐倏地跳到了妇人的床上，吓的顾诺一抖，生怕它踩疼了阿娘。
　　顾诺站起来抱它，他却躲开了。
　　“你快下来，乖乖回去。”
　　白狐乖巧地趴在床边，两只前腿伏了下来，脑袋耷拉在腿上，发出嘤嘤般嘶哑的声响。
　　“好吧。”
　　顾诺算准了时候，将门外的汤碗端了进来，一手将躺着的阿娘扶起来，一手喂她喝药。
　　“我每天晚上都喜欢这样陪阿娘说说话，不然就感觉自己挺孤单的，因为花田中央没有别的人住了。”
　　顾诺再看了看那橙黄色的字，好似一个“九”字。
　　“九？”顾诺猜想，这只狐狸应该是有主人的，否则这毛发怎会打理的如此滑顺，又为何在它额头上写字，况且这狐狸不怯生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它的主人现在一定很担心它。
　　“你别担心，近几日花田没什么事，我明日陪你去找一下你的主人。刚刚那几个人说你是在酒楼被发现的，说不定就是酒楼的客人落下的。城中最忌养狐狸，这城里敢明面上违抗王法的人一定没有几个。”
　　顾诺说着，却见狐狸合上了眼。

　　(三)
　　顾诺赶早地上了街，按照约定将撷好了的蓝色妖姬带到常约的酒楼处，却见几个道士穿着藏青色的道服，带着几把伞盘踞。
　　顾诺心下想，可是城中有了妖气，这些人是来捉妖的么？若是让他们看见小狐狸可就不好了。
　　顾诺走上去与掌柜的合计，阿三见她来了，赶紧干完了手上的活儿跑过来，笑嘻嘻地说：“顾诺妹妹，又来送花呐？”
　　顾诺微笑了几下，点了点头，与那掌柜说话：“刘掌柜，清算好了没？一共三百两银子，还有的都在后门的车里了。”
　　那掌柜眯着眼睛点了点，算盘发出一些清脆的珠响声，接着点了点头，道：“对滴，是这么多，顾丫头，下个花期的花还得给我留着！说好了啊！”
　　顾诺含笑说了句：“放心吧，刘掌柜，我哪年的花不是往您这儿送。”顾诺收了银钱，望向旁边的阿三，喊到：“刘阿三，我有事找你。”
　　阿三木楞地点点头，给她斟了杯茶，问：“顾诺，有什么事儿？”
　　顾诺拿出了一颗碎银子，塞到他正前方，笑嘻嘻地说：“阿三，上回你跟我说过的青丘狐妖可是真的？”
　　阿三摆出一副神圣的气派，拍拍胸脯道：“那是自然，我听隔壁神算子说的，他说的话可从不假，预言的事儿也都应验了！前些天我还找他算了我的钱袋子丢在何处，他算到在这酒楼厨房里，洒水的地方，你猜怎么着，后来我真的在那里找到了！”
　　顾诺支着下巴，神情略带些愁绪，忽地惊坐起来喊到：“有了！我找那神算子算算去，算算这狐狸来自何处！”
　　阿三摸着脑袋纠结地念了念：“狐狸？什么狐狸？”
　　顾诺眼疾手快将方才给出去的银子一拦，笑道：“阿三呀，我得花这银子让你说的那个什么……神算子给我帮忙，他在哪？你快带我去！快！”
　　“额……嗯，好，可是我这当着班儿呢，你这样，听我说，出去左拐，一直走到小方桥那里，桥头便有一人拉褂挂牌，那人就是神算子。”阿三站起来，又开始给新来的顾客端茶送水，顾诺往外走，只依稀听得那些楚青阁来的道士说这玫瑰饼实在美味……
　　顾不上探听，顾诺便往小方桥那边走，也将方才放在背篓里的小狐狸抱了出来。这小狐狸今天实在乖巧，方才一阵子竟是丝毫没有动静，也没什么叫声。
　　“神算子小师傅，你帮我看看这狐狸来自何处呗，它昨日不小心跑入我家花田来了，我得赶紧想办法把它送回去。你知道的，镇上不能养狐狸的，楚青阁的人更是见着狐狸就杀。我给您这些钱，您帮我算算呗。”
　　顾诺将银子放在他的桌子上，静静等待。
　　神算子看了看顾诺的脸，点了点手指，有了些眉目，说道：“这位姑娘，印堂发黑，两眼泛红，近日恐怕有一大劫啊！”
　　顾诺心一颤，想着她能有什么劫难，大抵是近日没休息好罢了。
　　她摇了摇头，说道：“老先生，不是给我看，是给它看，这只狐狸。”
　　他又点了点手指，将那拂尘甩了甩，故弄玄虚道：“这只白狐……来自青丘，尚未化形，乃五百年的小妖狐，姑娘还是尽快将它送回青丘，方可保它平安，亦或是送往楚青阁，方可保自己平安。”
　　她秀眉拧出一抹不悦，肃声重复：“狐妖？”可低头看那狐狸，骨碌碌转的小眼睛直直盯着它，仿佛发出微弱的嘶叫，又想起它差点沦为盘中肉的悲惨经历，想要将它交给楚青阁的想法便忽地打消了。
　　“小九呀小九，好端端的你怎么会跟家人失散，跑到这种地方来了。真是伤脑筋。”
　　顾诺将它塞回背篓里，用一些花和叶子盖住，问那神算子：“敢问小师傅，青丘在何处，我要怎么才能去？”
　　神算子捋了捋胡子，念：“这可是另外的价钱。”
　　“好吧好吧。”顾诺咬咬牙，拿出钱袋，将银子又摘了些出来，放在桌子上，刚系紧了钱袋，却不知何处冒出来一个扒手，拽走了她的钱袋便往远处跑去。
　　顾诺还没反应过来，那人便忽地在几步开外定住了。
　　“喂！偷钱袋的贼！别跑！”
　　顾诺将他手里的钱袋拿回来，又想了想背篓的白狐，想着这事儿定是它帮的忙，也便松了口气。
　　“我得赶紧放好，这可是给我娘买药的钱。”
　　这回得亏了小九。
　　原来有一个妖怪朋友这么好！
　　“神算子，方才我说的你还没回答呢？”顾诺道。
　　神算子掏出一张纸，在上面画了几个地方，又写了几个字，说道：“出了镇子一直往东边去，到了喷热泉的雪山处，找到泉眼便能找到青丘的入口。将它送回去以后，你便会忘记入口所在，这张地图也会随之消失。”
　　顾诺点了点头，“那就是得远行喽。不过在离开之前我还有些事情做。多谢神算子小师傅。”
　　顾诺走后，神算子便无了踪影。

　　(四)
　　“未化形的小狐狸，也不知道你化形了会是什么样子。”
　　顾诺边往家走，便说着。
　　“奇怪，这一路上你怎么一直在啾啾啾的叫，小九？”顾诺说着，狐狸却在背篓里不停地动，她便将背篓放了下来，掀开那些花叶瞧。
　　此地离花田还有半里。
　　狐狸的毛发微微发亮，眉心中央的九字也开始发热发烫。
　　狐狸紧紧闭着双眼，似乎得了什么病症。
　　“这是怎么了，小九，你发烧了？狐狸也会发烧吗？你再坚持一下，我这就带你回去，我买了这么多药，一定有合适你的。”顾诺说着，将它抱起来，却见五个楚青阁的道士将她们围了起来。
　　“素素交出妖孽，休要包庇这个祸患！”
　　那道士将黄色的伞打开，似想要将这白狐赶尽杀绝。
　　顾诺赶紧将白狐护在怀里，念叨：“等一下，诸位道士哥哥，这白狐只有五百年的修为，不会化形，而且没有害过人，你们就放过它吧，我明日便把它送回青丘去，它绝不再涉足人间。”
　　常华山是这几个弟子中资历最高的，也是年龄最大的，便带头说道：“这妖孽早除晚除无妨，与其让它多活几百年出来害人，倒不如今日便替世人了解了它，也少些血债。”
　　顾诺被吓得脸色铁青，抱着白狐的手也有些颤抖，依旧求情道：“道士哥哥们，这白狐当真没有害人，以后也……不会害人的，它若是害了人，你们再杀它不就是了。”
　　“姑娘，它可是青丘狐妖，惯会吸人精气害人，你就不怕因此失了性命，还护着它。”那手下的人也帮着说。
　　“我娘亲曾说，万物有灵，众生平等，我也相信青丘狐妖也好，人也罢，都有善恶之分。况且，小九今日还帮我抓了偷钱的贼呢，它不会害人的。你们就……”
　　顾诺看着，他们也没有放过这只狐狸的意思，心中的那根弦再次动弹，想着要不直接将它放在这里便是了……
　　可手心感受到这只狐狸在瑟瑟发抖，又有些不忍……
　　“姑娘，再不离开这里，只怕会与这狐妖一道形神共陨。”
　　顾诺摇摇头，依旧不肯将狐狸丢开。
　　她看了看那几个道士，便什么也看不清了，只看见那些伞全都飞了起来，绕在她和小九的头顶上，一个人忽地出现，挡在她们面前……
　　再次醒来，是在花田宅子里的床上。
　　她以为自己做了个梦，惊厥，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死死拽住被子，却不见小九的踪影……
　　“小九——小九——”
　　“小九……”
　　走出庭院，却见一人伫立在花田之间。
　　他回头看她，星星点点的蓝色花瓣与他的雪白的皮肤相衬，一双眼睛沉静如星，又凝着一丝冷意，却片刻地转为了温暖。
　　他貌美非常，顾诺不认得，也从未见过，只记得他额头上那像极了“九”的符号。
　　她刚想问问那个人是谁，却恍惚中有些看不清，再睁开眼，他已经无了踪影。
　　“这是怎么回事……”
　　顾诺往娘亲的屋子里走，却发现小九盘踞在地上。
　　“呼——还好你没事，原来真的是做了一个梦。”虽然这么说着，顾诺还是觉得有些蹊跷，为何从那之后发生的事情全然无了印象，而且她们又是怎么回来的呢？
　　拜托好了阿三照顾她娘亲，她决定将小九尽早送回青丘。
　　小九似乎也不再出现那日的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