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允花以怜我惜》点时宜

4、花开彼岸，天各一方(上)

　　（一）
　　“传说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可偏偏这样珍贵的它们，怎么……今日便遇见了我？”
　　声声低语游荡在一路红花头上，低沉中带着沙哑，泪水淌下，滋润着裂开的嘴唇。她费劲力气拖着身子往前迈步，她知道，前面有鬼差在等着她，这里就是那人人畏之的地府。
　　终于，拜奸人所赐，她也能够拥有着这一身年轻的美貌，一具风尘万赖之姿，来到这个“鬼地方”。
　　想到这里，她不禁笑了笑，咧嘴时，一丝丝鲜血绕着她的嘴唇缓缓向下，她已经走了几天几夜了，若不是看见地上的血迹，她还以为自己是个活人，拥有痛觉。
　　别说，做鬼还真好，不用吃东西，不用喝水，还不用死……不对，她已经死了，没什么好怕的了。
　　她缓缓抬起头，面色憔悴，眼睛凹陷，丝毫没有了活人的样子，连鬼看了都忍不住啧啧感叹。
　　“到底是有多大的怨气，才能避开孟婆汤，绕开奈何桥，来了我这荒无人烟的忘川！”
　　面前出现了个奇怪的女人，她的声音很尖锐刺耳，再看看她的模样，仿佛有一道线把女人从中间竖向分成了两半，双马尾，一半黑发，一半白发，都绑着彼岸花样的花绳。她身着短旗袍，腰间有一朵很大的曼珠沙华，双腿悬在半空，摆出一副高贵的姿态。虽说是人形，但不同的是她的眼睛，一只是红色的，一只是黑色的。
　　“我不想忘记他，化成灰，我也要认识他……无论如何，我都要记得他，哪怕转世投胎，也不会让他好过！”每一个字，仿佛都被咬的铿锵有力。
　　花妖笑了笑，抛出妩媚的目光，将手一挥，面前的女子立刻恢复了年轻的美貌，手铐、脚铐通通烟消云散了。
　　“你叫什么？”
　　“我……叫秦子依。”
　　她开始靠近子依，绕到她背后，朝她耳后吐了口气，一片烟雾笼罩，子依什么都看不清了，只听见她的笑声。
　　“我这忘川，千年无人光临，你我算有缘，子依，我与你讲个故事如何？”
　　秦子依往前跑着。
　　烟雾再散开，面前便是一片草地，刚刚她眼前的彼岸花已经无了踪影。
　　这还是忘川吗？地狱中的忘川？
　　一名漂亮的女子身后跟着一只丑陋的恶鬼，耳旁传来了她的声音。
　　“瞧，那个鬼，他喜欢我！”
　　子依跟着往前，看起来，漂亮女子并不喜欢恶鬼，她推开了那个恶鬼。恶鬼不如意，施法将女子关在了一个大牢笼里边，虽是整日悉心照料，却并未得到漂亮姑娘的理会。
　　“瞧，他来了！”
　　一个英姿飒爽的武士发现了女子，用剑劈开了牢笼，眼看着俩人就要离开，却被赶回来的恶鬼发现了。恶鬼发怒，与武士拔刀相向，最终武士战胜了恶鬼，恶鬼的鲜血洒在了这片草地，霎时间，一簇又一簇彼岸花吞噬了整个草地，吞噬了武士。
　　漂亮姑娘跪下，失声痛哭。
　　“我爱他，可他却杀了他！”
　　漂亮姑娘当场拿起武士的剑，但恶鬼不舍得她死，将自己的最后一丝灵息献祭，保住她的灵魂，成就了这片忘川，赐给了她永生永世。
　　烟雾消散，子依的眼眶湿润了。
　　“他爱你。”她的声音，小到自己也听不见。
　　“可我不爱他！”女鬼嘶吼着，像是积累了千千万万的仇恨。
　　忽地，她又恢复了方才的高贵，念：“陈年旧事，我早已看淡。但拜他所赐，我待在这里，永生永世，不老不灭，不死不伤，耐受孤单，寂寞至休，好一个永生永世的职务！可我思念的人，他早已轮回数次！这么些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想他！去陪着他！不论多少轮回，我都要找到他！”
　　“那个武士？”
　　“我送你一份礼物，你帮我完成我的一个心愿，我们互不相欠，如何？”她伸出手。
　　“你能如何帮我，我要的，是他的命！”子依眼中狠厉非凡，仿佛看一眼，就能把人吞掉。
　　“我会复活你，直到你完成你的愿望，但前提条件是，我要你代替我，守着忘川，耐受孤独，永生永世。”
　　话音刚落，只听得子依道：“成交。”
　　女鬼再度提醒：“入职这片忘川，就再也没有投胎的机会，你确定……”
　　“确定。”迎来的只是子依冷冷的回复。
　　下一秒，子依握住了她伸出来的手，一阵红光从二人掌心发出，再睁眼，她回到了那个她离开的地方，是断崖底下——那个她被万箭穿心的地方。
　　“顾澜笙，你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我，还没有毙命吧！我倒要看看，没了我，你的逍遥日子是有多快活！”
　　她摸了摸自己身上，所有伤口都不复存在，那些朝她射来的箭仿佛都没有存在过一样。但她躺着的周围，全是散乱的箭头，证实了之前发生的，都是真实发生的。
　　“他没有派人来寻我……”
　　“想什么呢，秦子依，都已经三天过去了，他还记不记得我都是问题！”她兀自傻笑一番。
　　她望向山崖，一只手抚着岩石，一只脚蹬上去。
　　顾澜笙，我要你偿命……
　　（二）
　　顾家有独子顾澜笙，赐号瀛王，深受圣上喜爱。瀛王自小专制蛮横，素有个“残暴王爷”的称呼，尽管其他人都不喜欢他，秦家有女子依自小乖巧懂事，见他受人欺负冷落，常常陪伴玩耍。在双方父母意见下，定下娃娃亲，多年以后，瀛王带兵归来，迎亲当夜，圣上参加婚宴遇刺，顾家和瀛王得了个意欲谋反的称号。为摆脱嫌疑，瀛王当众倒戈，一口认定是秦家干的好事，对其赶尽杀绝，联合御林军灭秦家满门。
　　新娘提前得人放信从阁中后门逃跑出后山，被逼至断崖。
　　得知亲人纷纷离世，伤心欲绝，正打算自尽跳崖，却眼睁睁看着他手一挥，数只箭向她射来，来不及反应，她身上剧烈疼痛感袭来，挣扎过后，千疮百孔的她后仰，落下山崖，直到痛觉消失。
　　自她闭眼那刻，恨不得把顾澜笙千刀万剐！
　　如今有了这个机会，她当真要让顾澜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们说的对，打小就说的对，他便是个残暴王爷！若不是我一时心生怜悯，爹娘也不会……
　　她忍不住哭出声来，好在这里没人看见她。
　　她与顾澜笙总归算是面也不曾见过，只听说他回来的消息，当时他又是蒙着面，我也是戴着红色面纱，他应当是认不得我。我打小深居浅出，认得我的人应当不多，这样许多事情就好办了，因为秦子依已经死了。
　　闻说当日秦家满门抄斩，此后秦家大院就一直荒凉着，也无人敢进去抢掠什么。
　　子依来了老地方，难免有些怀旧。
　　“难以置信，还能再回来。”
　　见完了老宅，她临走时却看见了一串的牌位，其中包括秦家上百人丁，只是摆放顺序大有不同。
　　“谁还立碑了，不过自己看自己的牌位属实有点奇怪……”
　　说罢，她正街上转悠，得知瀛王府正招新丫鬟，府里的丫鬟一天换一批，说是瀛王发狂，没人敢上前去。
　　这不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留在瀛王身边，还能神不知鬼不觉。
　　她奔跑着上前，喊到：“我我我！”
　　守门的看了她一眼，一脸疑惑地说：“别人都躲得远远的，你怎么！”
　　事实上他并不打算真的招回丫鬟给瀛王。
　　“唉，我这从乡下过来，也没什么差事，又没什么落脚之地，如今鸿运当头，当然要好好把握机会！”她笑了笑。
　　男主模样英俊，看扮相不是个普通伙计，该是个大官，类似于总侍卫。
　　他顿了顿，摊手：“良民证！”
　　完了完了，拿证必穿帮！
　　她故意摆出神色慌张的模样，捂嘴说到：“我从乡下过来，良民证许是在哪里掉了，后来补一个可否？大哥行行好，我不会有什么不良身世的！再说了，我一个弱女子，瀛王将军风范，我还能对他干什么不成！”
　　狼见她一副穷酸样，又弱不禁风，想也不会出什么问题，也就招呼她进了瀛王府大门。
　　进门的时候，她只觉得瀛王府不像别的府，很是安静，连人都很少看见。
　　她猛的抬头，与一个扮相尊贵的男人四目相对。
　　尤其当冷硬的线条被他狠厉的目光打破后，他整个人充满了令人畏惧的气场。俊朗的眉，清丽的眼，挺直的鼻梁，不染而朱的嘴唇，装点出妖魅的美丽。他黑色的深邃眼眸，俊美非凡的脸庞，举手投足间都是浑然天成的霸气。不得不说，这个人，她一眼就认出来了，必是那十恶不赦的奸人顾澜笙。
　　“主……主上……”
　　“不是说不要再招丫鬟进府了吗！”
　　迎面而来一声呵斥，她低下头，见得旁边的男人抖了一下。
　　“我聪明伶俐，不会惹主上不高兴的！我能文能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能讲笑话！”她笑着抬起头，“我瞧主人眉宇间忧愁聚集，许是发生了什么不高兴的事情，留下我，我能让主上高兴起来！”
　　要想报仇，得先留下来！
　　侍卫瞪了一眼她，心中颤抖，只闻见安静了半晌，瀛王没理会二人，径直从俩人旁边走过，道：“召集四将，英沙道迎接诚王！”
　　“是！”
　　狼看了看子依，往旁边离开了。
　　子依想了想，他说的可是英沙道，地势险恶，一条数百里的长道，两岸都是险峻山峰。更巧的是，此处黄沙松动，常常有石头从两旁滑落，因此也有个死亡峡谷之称。若是设计陷害，说不定能神不知鬼不觉杀了他……可，如何能够不伤害到其他人！
　　“喂！”
　　她正想入非非，没成想顾澜笙叫住了她。
　　“你不是说你能文能武吗？”
　　“你的意思……噢不，主上的意思是，让我一起！”
　　此时她才明白，什么是心里恨的牙痒痒，面上却要微笑着。
　　她赶紧跟着他，他的步行速度真快，她要迈着大步子，时而小跑才能跟得上。
　　顾澜笙跑在前面，跨、翻、骑，一气呵成，他盯着子依，子依也不逊于他。
　　“本王鲜少见会武的姑娘，你，是第二个！”
　　“哦？那，主上，第一个是谁？”
　　他顿了顿，策马而驰，子依跟上。
　　她父亲秦将军，年轻时候也是个圣上赐封武将，自小便教她骑射之术，怎有不会之理。
　　“主上可是想起来什么故人！”子依不依不饶地询问。
　　“你叫什么！”
　　“我……叫阿伦！”
　　“阿伦？”
　　顾澜笙不知为何，靠近她，自己心中的狂躁便好了许多。
　　“你可知晓我？”他又问，露出得意的笑容。
　　阿伦不禁傻笑几声，笑着，泪水也飞溅出来，好在这马不停蹄的风上，没人看得见她的眼泪，也不知泪痕干的有多么多么快。
　　“主上威名远扬，小的怎能不知！鼎鼎大名的瀛王，做事杀伐果断，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岂会不知！”
　　威名远扬，那是你做的“好事”太多！
　　做事杀伐果断，便是你残暴至极，就连倒戈也如此迅速，做个墙头草还要要求出类拔萃！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那是你对身边的人苛责至极！
　　“本王果真有你说的那么好？”他笑了，他身后的人却死死盯着他。
　　“那是自然！……”
　　很快，二人及十几号瀛王府的人到达了英沙道路口，入道约几刻，便见得诚王的车队缓缓驶来。将欲上前，不远处的马便惊呼一声，马车也翻了个转儿。两岸黄沙奔腾，石头落下，整个山谷一片狼藉。
　　“主上！”上前的那人一声惊呼。
　　“列阵，护送诚王离开！他们不知援兵赶到，直接动手了！”
　　子依望了望两边，果然有几十号黑衣人身绑着绳索在黄沙之后飞下，而绳子的另一端，绑在两岸顶处的石壁上。
　　子依赶快跟着救人，双方陷入混战，好在诚王在盾甲阵下被护送出道，留下百十号人奋战。
　　那方叫到：“杀不死诚王，除了瀛王也是个大功！”
　　又或者说，圣上派人通知瀛王迎接诚王，而对面这批人的目的，实在于瀛王。
　　顾澜笙只是冷笑一声，数号黑衣人倒在他手下。
　　不得不说，战场杀敌的实力，当真不容小觑。
　　子依没注意，身后一只箭向她刺来，她回头，只见顾澜笙稳稳抓着那只箭，回射，一名黑衣人掉落山谷。
　　“不用你救我！”子依吼道。
　　顾澜笙心下觉得奇怪，为何自己救了她，反倒引来不满。
　　没时间多想，他抓着子依，带领几十号人撤退，不曾想英沙道路口皆已被堵，根本无法出去。
　　子依忽地看着他，陷入沉思。
　　一个个画面席卷入她的脑海，万箭向自己射来的场面如出一辙。
　　她挣脱开，跑回刚刚的危险地带。
　　耳朵听见谁吼了一声：“喂！你疯了吗！”
　　她倒在黄沙弥漫的土地上，身后剧烈的疼痛感袭来。
　　她知道，没有完成任务之前，无论如何她都死不了，这是她与曼珠沙华的契约。
　　再醒来时，面前一片漆黑，她朝着火光走去，原是顾澜笙和一些瀛王府的兄弟，他们围坐着，有的躺着。
　　“丫头，你疯了吧，跑回去做什么！”狼走来问。
　　这是刚刚那个招我进门的侍卫。
　　“额……我……”
　　她看了看周围，“这是何处？”
　　狼叹了叹气，蹲坐在地上，“这是英沙道内里的一个山洞，道口两边都封住了，我们只好先暂时躲在这里。那些个贼人，弄得外边黄沙弥漫，只怕一时半会儿是出不去了！你还算福大命大，伤口不深，没流多少血，愈合的还很快！”
　　“这……谁帮我包扎的……”她动了动后背，伤口还是有些发疼。
　　“喏……”他示意顾澜笙。
　　顾澜笙正侧躺于不远处，闭眼养神。
　　难道又是他救了我？
　　顾澜笙，别以为你的一时仁慈，你欠我秦家的上百条人命就能一笔勾销！
　　欸……她看了看刚刚躺的地方，黑漆漆的，难怪……
　　“主上，救命之恩，小的无以为报……”
　　“那，以身相许？”
　　“哼……”她笑了。
　　“瀛王殿下，听说你与秦家联姻，尚不过三日，虽说秦家小姐命丧黄泉，你也不会这么快娶妻纳妾吧，若是那位秦小姐在底下知道了，该如何做鬼……来报复你啊？”
　　说着，子依微笑着看向他，他目无神色，只字不言了。
　　狼赶紧把她拉到一旁，道：“你还敢提这个，小心小命不保！”
　　子依疑惑地看着他，“为何不可提啊，我来的时候，听京城的人议论纷纷，很多人都在言此事啊！”
　　他很惊异地看着我，言：“不可能不可能！那日秦家出事以后，瀛王府颁发命令，不得提及此事，不然，小命不保，这可是真的，不可能还会……”
　　“许是我记错了，我也是偶然听见的。”她看了看顾澜笙，他又闭上了眼。
　　“狼。”他轻念一句。
　　“主上，属下多嘴。”说罢，他隔的子依远远的。
　　就在一日前，派去搜寻秦子依的人在河边发现了有血迹的箭，却没有瀛王妃的踪迹，故而回禀瀛王。瀛王得知此事，又喜又怒，又吩咐下人去寻找，但他明白，子依没有死，他便安心了许多。
　　顾澜笙心中冷笑，乡下的女子，能文能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唬谁呢？这样的鬼话，是什么样的人才能编出来，接近我的时候，恨我的眼神，毫不收敛！
　　秦子依，你和小时候一样好欺负。
　　而火堆两旁，闲言碎语已经炸开了锅。
　　“诶诶，狼首领，刚刚为什么主上坚持要自己给那姑娘包扎啊，这女的什么人？”
　　“……额……一个丫鬟。”
　　“别骗我们了，一个丫鬟怎么可能，主上身份尊贵！怎么……”
　　“一个个的，都吃饱了撑得，不想活了是吗！主上的事情哪容我们过问！”
　　大家都闭嘴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家都熟睡了，呼噜声一片，这片呼噜声盖住了子依走路的步伐声。
　　她要在此处，了解那个贼人的性命，顾澜笙，这个当面倒戈的坏人！
　　她走到顾澜笙旁边，他睡得很安静。
　　眉舒缓着，没有平时那个凶巴巴的样子，不过，单单对她，好像确实没怎么凶过。
　　她从他腰间抽出了一把小刀，小刀很锋利，反射火光。
　　她紧紧咬着牙，两只手握住匕首，正想刺去，奋力往下，再往下，可偏偏到了他衣服上，又迟疑了。
　　“秦子依，你干什么优柔寡断的啊，这可是杀了你全家，杀你的人！你怎么会下不去手！”她开始焦急地自言自语。
　　她说服自己，一点点往下，扎破了衣服，可就是没下得去手。
　　她把刀一扔，“也罢，他今日救了我一命，留他几天！”
　　她皱着眉，使劲捶脑袋。
　　“你个大傻子！”
　　她想着既然睡不着，去寻一下出路。
　　下一秒，顾澜笙睁开眼，将小刀放回原位，看了看破口的衣衫，不禁深深皱眉。
　　子依，真的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