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允花以怜我惜》林清鈅

10、你要幸福(上)

　　(一)
　　龙门中学是城里最好的中学，可乡镇的孩子进这所学校却不是那么容易，我因是家中的独女，又生在城区，才有了这份殊荣。听爸爸说，乡镇里的小孩很难上这个学校，一是因为校领导害怕这些乡里来的孩子学习跟不上，影响了学校的升学率；二是乡里的孩子大都没有钱，年纪轻轻就开始锄地放羊，没法儿上学。可稀罕的是，班里今天来了个乡镇来的新生，所有人都说，他是靠着与校领导的关系进来读书的，我也这么想。
　　他叫杜庆之，就坐在我的后面，个子高瘦，皮肤有些黄，不怎么说话，所以也没有朋友，再加上他成绩也不好，每次测验都是倒数第一，自然也就屡受排挤。自他入学以来，我与他唯一的照面便是转身子过去传卷子给他，可他从不抬眼看我，我也懒得转过去了，只是将卷子高举起来，往后递给他。
　　我本以为我和他就会像两条平行线，互不干扰，直到那天傍晚。
　　……
　　往日都是司机来接的我，但今天因为爸妈都回乡里行白事去了，司机便跟着他们走了，好在爸妈提前把家门的钥匙给了我。
　　晚自习下后，我照常地往校门外走，一路上都走在杜庆之的后面。
　　我想着，他们都说他家境贫寒，却不住校，难道在外面有住处？
　　女生们私下里都说他来自乡镇，还有人看见他进出夜店，说他不是好人，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就是这么充满了好奇心，尚歌一直盯着他的后脑勺在人群中浮动。
　　走到校门口，她见他靠近了街边几个小混混，其中有一个人的头发是红色的。
　　害怕被盯上，杜庆之一转过头她就哆嗦地避开了他的目光，缩了缩脑袋，双手搭在胸前的两条背带上，生怕被他们看见了，快步往家的方向走。
　　毕竟，他们可是爸妈所说的传说中“不三不四”的人，也就是成天不干正事，泡在酒吧或者网咖的无业游民，她自然心里戒备。
　　只是……没想到杜庆之会有这样的朋友……
　　与他们混在一起，他也一定不是什么好人吧。
　　“喂！”
　　尚歌正想着，身后射过来亮光，她好像听见有人在叫她，但她不敢回头，只是装作没听到，继续往前走。这里的人明明很多，熙熙攘攘的，她却忽然觉得这里只有她一个人。
　　摩托车的灯光照在她的身上，她紧促的呼吸声越来越重，在她的脑子里嗡嗡作响。
　　她不认识那些人，这个时候，她只要乖乖假装没看见，没听见，就没有人会找上她。
　　走了一会儿，灯光消失了，她才转过身，身后却什么也没有。
　　她看着回家的路有些害怕，想着原路回学校，在保卫室等着她爸妈来接她。
　　可没走两步，左边就响起来摩托车的声响，好几辆摩托车的灯光落在她的身上，她半侧过身子，苍白无力的眼神流转。
　　她看见了，杜庆之就站在他们旁边，面无表情，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林商歌往学校的方向跑去，虽然心中慌乱，颤抖的步伐却始终没有停止，可还没跑几步就被几个男子揪住了书包。
　　“干什么！放开我！”尚歌紧紧皱着眉头，恶狠狠地盯着他们喊。
　　“嘻，庆之啊，你今天找的这个玩具有意思！”那个红头发的男人喊。
　　“玩……玩具？”尚歌惊讶地看向杜庆之。
　　杜庆之依旧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眼中毫无色彩，好似来自地狱冰冷的魂灵一般。月光淡淡照在他脸上，显得他那双眼睛尤为清晰透亮。
　　“你们放开我，我报警了！警察马上就到！”林尚歌吓唬他们说。
　　但其实自从上了高中以后，她的手机就上交了。
　　“哟，小妹妹，报警啦！看来不带你走都不行啊！我们快些走，待会儿警察来了也找不着，哈哈哈……”
　　林尚歌恨极了杜庆之，她不知道面对自己的会是什么，大喊大叫几番后就被堵上了嘴，蒙上了眼，紧接着被摩托车拉着带到了一个地方，下了两层楼梯，似乎是被带到了一个房间。
　　可是她还是想不明白，杜庆之与她也没什么过节……
　　她听到开门的声音，又听到了关门的声音。
　　几声惨叫在开门的刹那从外面传过来。
　　“不止我一个人，还有人……”林尚歌这才明白，自己是被绑架了，而被绑架的这些人……
　　“谁在房间里？”
　　林尚歌很清楚地明白，方才有人进来了，他就站在旁边，但没出声儿。
　　“杜庆之！是你吗？”
　　见那人没有反应，她继续喊：“救我出去！我给你钱，要多少都可以！”
　　“我可以救你，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他终于开口说话了。
　　听到能获救，林尚歌不安慌乱的心终于定了下来，她松了口气，“我答应你，只要你救我出去，我能办到的事情我都帮你！”
　　毕竟，没有什么比能够活命更重要了。
　　况且，她家里很有钱。
　　“说好了。”
　　紧接着，林尚歌只感觉自己离开了地面，被一个很高的男人背在背上。
　　紧接着是开门的声音。
　　他们一起走上了楼梯，一层，又一层。
　　林尚歌能明显地感受到，这个人在其中的身份不低，不然，怎么能轻松带走她。
　　落地，林尚歌发出一身的冷汗，可双眼还被蒙着，双手还被绑着。
　　那人放她下来，给她解开了绳子。
　　尚歌刚要去摘眼罩，就被制止了。
　　“别摘，我什么时候让你摘了你再摘下来。”
　　尚歌的手悬在了半空中。
　　方才没细细想，这分明是青年的声音，那样好听。平日里没跟杜庆之说过话，没想到他的普通话这么好。
　　尚歌点了点头。
　　“听我命令，往你正前方走。”
　　尚歌照做了。
　　“走十五步，摘下眼罩。”
　　“一，二，三，四……”尚歌在心里默念。
　　走到第十五步的时候，她战战兢兢地把眼罩摘了下来，缓缓睁开眼。
　　“诶？我到家了？”
　　算的这么准确？
　　她捏了捏自己的脸，也不敢转身看，赶紧拿出钥匙打开门，轰的一声关好了门，才敢松气。她后怕地蹲下来，靠在门边，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连着整个身子开始颤抖。
　　也就是这时候，脚边毛茸茸的东西惊的她一颤。
　　原来是颗狗尾巴草。
　　“一定是做梦。”
　　她站起来，泪眼婆娑地看了看猫眼，却什么人也没有了。
　　她再次重复：“一定是做了梦。”
　　没有多想，她早早地睡下了。

　　(二)
　　那个救她的人是杜庆之吗？
　　她不确定。
　　走进教室，越来越靠近自己的座位，看见后排的座位是空着的，反倒有些后怕。
　　他是怎么知道她家在哪儿的。
　　“不行，得找他问清楚。”
　　只是林尚歌没想到，今天一天杜庆之都没来学校，问过老师才知道，他今日请假了，说是什么身体不舒服。
　　“老师，他家在哪儿？我想去看看他？”
　　“同学，你和他什么关系？你们谈恋爱了？老师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高中生当务之急是管好你的学习，而不是成天想些情情爱爱的事情，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不要在春天去做秋天的事情……”
　　被老师一顿数落，林尚歌也没脸再问下去了，便从办公室出来了。
　　又过了好几天，杜庆之终于又出现在教室里了。
　　林尚歌虽三番五次想转过去跟他说话，却又再三地退缩了。
　　放学的铃声响起，林尚歌却始终没有回过头去看他一眼。
　　最后的机会了！
　　尚歌想着，待会儿跟着他出去了再问他吧。
　　可刚收拾完东西抬头看他，已无了踪影。
　　不过离开的时候听到一些风声，说杜庆之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像是跟人打架了。
　　尚歌懊恼地捂住脸，不禁讨厌自己的懦弱。
　　“明天，明天一定找机会跟他说话。”
　　不过，他不是要我答应他一个条件吗？为什么不跟我说呢？
　　带着这样的疑问，第二天，第三天，可林尚歌再也没能等到一个答案。
　　比这奇怪的是，自从那天晚上差点被绑架以后，她爸妈离开家的借口用了一个又一个，却近乎接连好几个月不在家里。他们会按期给她打生活费，此外便不怎么联系她。
　　尚歌给他们打电话，他们却总说他们在忙，让她照顾好自己。
　　尚歌也常常从同学的嘴里探听关于杜庆之的消息，因为她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引她入虎口，又为什么要救她，又为什么接连失踪。她有好多好多的疑惑，却一个也得不到解答。

　　(三)
　　暑假到了，爸妈还是躲在外面，倒像是有家不敢回似的。
　　尚歌在老师那里问到了杜庆之的联系方式，一番心理建设以后，还是给他打了电话。
　　电话那边接通以后，尚歌还有些惊喜。
　　“喂……内个，你好！我是林尚歌，请问是杜庆之同学吗？”
　　“是庆之同学啊，庆之不在家里，不在家里，他在城里工作去了，你要是有什么事情，可以去他工作的店里找他，好像是叫什么涂缘来着……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了……”
　　电话那头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像是庆之的奶奶或者外婆之类的。
　　也是，她应该想到，他留的电话是家里的电话。
　　也许他没钱买手机。
　　“我知道了，谢谢您！”
　　涂缘酒吧？有名字叫这样的酒吧吗？
　　尚歌查了查手机，果然有这个酒吧，而且，就在龙门中学附近。这么说，他在酒吧工作，那么他住的地方也是酒吧了。
　　她对酒吧门口的店员说道：“你好！帮我找一个叫杜庆之的人。”
　　说完，她把五百块钱塞到了那个店员手里。
　　那人变了脸色，笑嘻嘻地说：“杜庆之？是那个高中生服务员吗？”
　　尚歌眨着眼睛，点了点头。
　　“这样，小妹妹，你先跟我进来，我带你找他。”
　　林尚歌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他往里面走了。
　　下了一层楼梯，他们进到了一个餐厅里，远处的台子上有一个女人在唱歌跳舞，池子里有好多男男女女混在一起蹦跶。
　　那个吧台服务生说：“小妹妹，你先在这里坐一下，我马上把他叫过来。你千万不要乱走动，也不要随意到处瞟。”
　　尚歌点了点头。
　　为了显得自己成熟，她专门穿了妈妈的连衣裙，把头发卷的乱七八糟的。
　　随后有工作人员给她端上来了红酒。
　　“你找我？”
　　杜庆之坐到她前面的椅子上。
　　他耷耸着眼皮，有些没精打采地看着她，凝视她的模样片刻后，扯着嘴角一笑。
　　“那个，我是……”
　　“林尚歌？我知道你名字，说吧，找我什么事？”
　　尚歌打量了一番他的工作服，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的脸上还有些淤青，还有一道很浅的疤。
　　“那天晚上我看见……你和他们一起，后来把我绑走的时候你也在，可你又为什么要救我？”
　　尚歌稚嫩的声音在这喧闹的舞池里尤为独特。
　　杜庆之微微颤了颤眼帘，眼睛仿佛闪烁了一下，紧接着开口道：“没有为什么。”
　　说完，他准备离开，却被林尚歌拽住了袖子。
　　“杜庆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了？你跟他们是什么关系，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尚歌有些出汗，抓他手臂的手也变得汗乎乎的。
　　“好，我告诉你。”杜庆之坐下来，语气中带着一点慵懒，“他们是我朋友，那天晚上他们让我把你掳走捉弄一番，给你放回去也是他们的决定，兴许是觉得你家有钱，怕惹什么麻烦。”
　　“那他们是什么人！”林尚歌有些生气，继续追问。
　　“他们？”杜庆之站起来，敛了敛衣服，说道：“不过就是几个不懂事的富家公子哥。我说大小姐，您还是赶紧离开这儿吧，这个地方不适合你。”
　　林尚歌站起来叫住他，“那你跟我道歉！”
　　杜庆之只是冷笑了一声，也没搭理她，径直离开了。
　　林尚歌被气的不行。
　　“我看你摆出来的架子倒是比谁都趾高气扬！好像自己很了不起一样！”林尚歌赶紧离开了酒吧。
　　她发誓，再也不要来这种地方。
　　当然，她对杜庆之的厌恶也至此达到了极点，如果不是传作业和卷子给他，她保证，不会看他一眼，也不会跟他说一句话。
　　可成日里待在教室里，一想到身后坐着的人是他，她就不住地感到恶心。
　　她也曾三番两次想着去找老师换一下座位，换到一个离杜庆之远一点的地方去，可一想到杜庆之的处境已经这么难堪了，如果她不愿意坐在他前面这件事情再被班里人议论起来，他岂不是彻底孤立无援了。
　　她不想这么做，不想让大家觉得他是那种坏人。
　　想着他后来也没找她什么麻烦，这件事便被渐渐淡忘了。
　　再后来，她便渐渐淡忘了这个人，也淡忘了偶尔能在放学路上转身看见他这件事。
　　杜庆之这个名字，仿佛陌生到了一种想起来脑子里会一片空白的地步。

　　(四)
　　高中毕业的那天，林尚歌在全班面前准备了一场给陈肃铭的惊喜。
　　陈肃铭是与她同届同班的同学，个子高大，长相清秀，皮肤白皙，又是出了名的老好人，性格温柔大方，还是班里的学霸，可是班上许多女生的公认男神。
　　“陈肃铭！我喜欢你，从高一就开始喜欢了，但为了不影响你学习就一直没告诉你，现在我终于可以说出来了！”
　　林尚歌捧着手里的花，花香在她的手里格外好看，可融入这个画面，杜庆之只觉得心里紧紧的。
　　陈肃铭，家世显赫，长相俊郎帅气，而他，不过是个在臭水沟里活到今天的一无所有的人。
　　想到这里，杜庆之不禁扯着嘴角苦笑了一下。
　　此生恐怕没有场景比眼前这个更耀眼了吧？
　　不过，是他的话，他可以接受。
　　其实，就算不是他，是任何人他都接受。
　　因为与他自己比的话，压根没法比。
　　陈肃铭甜甜地笑了笑，接过她手中的花，“那我们就把一切交给未来吧。”
　　“好！”
　　周围响起来掌声。
　　转过身与陈肃铭齐身而立的时候，林尚歌看到了那一双泛红的双眼，在黑暗中忽地消失了。
　　“奇怪……看错了么？那个是谁？”尚歌喃喃几声。
　　收拾课桌的时候，尚歌发现了一颗带着香水味的狗尾巴草，还有一张卡片，上面写着：“你要幸福！”
　　她翻来覆去地看，没有落款，没有名字。
　　“总觉得这狗尾巴草有些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
　　她也没多想，把狗尾巴草和卡片收到了锦盒里，说不定哪天可以破案。
　　回家后没几周，她的爸妈就回来了。
　　爸妈告诉她，他们与葛叔叔合作经营的公司产生了危机，欠了一些客户的钱，这些天出去旅游，一方面是借着这些时间去查一查那笔账的去向，另一方面是躲避一下债主。
　　如今事情已经顺利解决了，他们也就提前回来了。
　　“好好好，敢情你们一点也不关心我的高考不是？”
　　“哪有，不过其实我家歌儿高不高考也没那么重要啦！爸妈的公司一直给你留着呢。”
　　“妈，我不许你说这种话，我还想跟肃铭一起去上同一所大学呢。”尚歌道。
　　“诶，话说回来，这些天那个人有好好保护你吧？”尚歌爸爸问，“就是那个，叫杜庆之的小伙子。”
　　“嗯？”
　　尚歌方才还因父母回来而喜悦，如今这心仿佛顷刻被放进了冰窖里。
　　“什么保护，爸，你什么意思？你们知道杜庆之？”
　　尚歌的爸爸点了点头，道：“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到外面去躲祸，放你一个人在家也不放心啊！所以我和你妈就商量着给你找一个保镖，杜庆之也在应聘之列。你还别说，我起初觉得这小伙子瘦瘦高高的，跟一副骨架一样，没想到把来应聘的人全都打趴下了，所以我跟你妈就雇佣他了。而且他刚好就在龙门中学读书，据说还是特优考进去的，还跟你一个班，这也算缘分。”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惊到了，一时间像受到了电击一般。
　　再回想之前，他为什么会知道她家在哪里……还有，每天晚上总能碰见他……
　　这么说，那天也是……
　　尚歌的爸爸继续说：“我们答应给他薪水，帮助他读完大学，一共承诺了十五万吧。也不知道这孩子高考考的怎么样。”
　　尚歌妈妈插话道：“这担心什么，这孩子自小成绩优异，高考成绩自然是不用担心。况且他对我们家有恩，再不济，到时候直接把他招进公司不就得了。”
　　“诶，歌儿你去哪？”
　　尚歌的眼睛逐渐湿润起来，压低了声音道：“……没什么，就是忽然有点不舒服，想早些睡了。”
　　他成绩优异？印象里，明明每次都是倒数第一啊？
　　她关上门，有些不知所措。
　　“杜庆之……”
　　都怪我对他的滤镜太重了。
　　那天，他不是和他们站在一起，而是在提前跟他们协商，协商不要找我麻烦。
　　他一定是觉得当时人太多了，不好救走我，才一言不发的，后来趁没人盯着才把我救了出去。第二天他脸上的伤，也是因为我……
　　一滴泪珠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掉下来，滴到地毯上，一时间她也分不清是难过还是内疚。
　　“高中毕业了，若是再不联系就要永远分别了。”
　　“还有一次机会，我一定要当面好好谢谢他。”
　　虽然他拿钱办事是不假，但他将我保护的很好，我理应谢谢他。
　　……
　　“爸，给杜庆之送钱和卡的事情就交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