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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则以 ...

  •   温则以望着烛火,发了很久的呆,直至叩门声轻响起。
      他回过神,轻轻喊了一声“请进”。

      开门的是顾离。

      顾离又端了盘水果,但这次放在案上,他没有离去,而是坐在了温则以的对面,顺手帮他收了桌面。
      “你知道吗,”顾离说,“其实那天你说的不对。此刻的你于华夏而言,也许远比叙清要有用。”

      温则以没吭声。
      “我相信你明白,华夏将要迎来的,不再仅仅是‘纸上谈兵’。虽然身体不好,但放眼整个北上,你的身法也实在是首屈一指。枫亭晚三年,他能教你的太多,绝非旁人看到的而已。”

      温则以一声叹息。

      顾离却突然转折道:“但我还是没有阻止你。”

      “……”温则以拨了拨灯芯,轻声问:“为什么?”
      “因为我理解你。”顾离说。

      “理智上来说,我实在应该拦着你。你比叙清年轻,也比叙清更具攻击力和自保能力,在即将到来的乱世地狱面前,你比他更适合活下去。”
      “但在我告诉你我不拦着你的原因之前,我还想问你另外一个问题。”
      温则以坐得端正,墨色的发衬得他肌肤如玉。他的声音如夜色模糊不清:“什么?”

      “枫亭晚那些年于你而言,算是什么?”

      “……”

      温则以又拨了拨灯芯,烛火摇晃几下,没有熄灭,反而变得更亮。暖融融的光洒满屋子,让人觉得平静和安心。
      “离哥。”他轻轻地,像是怕惊扰了谁的梦境,“实话说,那是我这一生短短二十年,过得最快意舒心的日子了。”
      “美好得仿佛不在这个世界里,仿佛从没有出现在我这一生里。”

      “先生每日都会温着茶等我来。”他停了动作,终于看向顾离,“治文和治恩打着下手,治文有时会和我一起听,提出一些很新颖的观点和立意。治恩不爱听,就在旁边擦柜子收拾我们散落的墨笔。”
      “你和庭语哥每周都会来这里,但不知道何时,也不知道多久来去。有时带来消息,有时带来问题。我和先生不知道两位哪一日究竟来是不来,却每每都温着茶,等你们来到这里,或是闲谈几句,或是任务而已。”

      “书肆人来人往,每天的消息来来去去。也许曾有人察觉一二,也许有人一无所知至今。但隔壁清早叫卖包子的婆婆,对面修理器具的老伯,街角医馆帮手的小哑女……那些曾经推开过那扇门的人,他们都真实地存在这里,绝非梦境而已。”
      “我从不后悔自己的决定,也相信先生能比我更从容淡定,更快从地狱裂出一线生机。”温则以莞尔一笑,“真的,离哥,不论是当初加入黎明,还是后来在巷子里与安和撕破脸皮。我知道我想走哪条路,也知道我该走哪一条路,我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屋内安静得离奇。唯有火光噼啪,让人意识到此刻并非水镜。

      顾离笑着摇了摇头,像是无奈,也像是庆幸。
      无奈这么多年过去,故人一无长进。
      庆幸这么多年过去,故人始终如一。

      他说:这便是我不拦你的原因。

      我自知拦不住你。
      ——当斯人已去,你便也不复存在于这里。

      ……
      温则以离开时,到底还是没告诉任何人。
      他自以为很隐蔽地关上了门,独自一个人向林深处去。

      长谙和顾离在窗边站着,看着他决绝又孤独,从容地走上绝路。
      “不挽留么?”长谙轻声问。
      “留不住。”顾离轻笑着答。

      当年留不住的,如今也留不住。

      “后悔吗?”长谙又问。
      顾离静了一会,突然想起昨夜里温则以的眼睛,映着火光,明亮坚定。
      缓声说道:“不悔。”

      他离开窗边,为自己倒了一杯水。
      “人这一生做的错事,借你成千上万双手也数不过来。”水碰撞到杯壁再翻滚回去,发出特殊又悦耳的声音,“如果一件一件去悔过,岂不是要从出生悔到变成粉末。”
      长谙看着远处,没有说话。

      “怎么?”顾离将水喝尽,又倒了一杯,“心疼我了?”
      长谙笑了笑,出乎意料道:“那没有。”
      顾离挑了挑眉,看着他从窗边走过来。

      长谙神色温柔,解释道:“——你不需要我心疼。”
      你不需要谁来可怜你。
      你有自己的骨气。有自己的决心。有自己的魄力。

      顾离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心念微动,埋头不语。

      长谙握住他还要继续倒水的手,歪了歪头,“别喝了,水不解忧,不怕等会跑厕所吗?”

      顾离从善如流地收回了手。

      安静了好一阵子。长谙勾了勾他手指,问道:“我们要不要……追出去?”
      顾离没吱声,却默默顺着他的台阶向门口去了。

      长谙盯着他的背影,没由来轻叹一声。

      这人也真是的,说的那么高深……千岁人了,有时也不知道他在别扭些什么。
      ……

      夜雨欲来。
      温则以安静地站在路灯下,既没有四处张望,也没有徘徊不定。
      他只是站着,微微垂头,眼里藏着他那无穷无尽的心绪。

      天色昏暗,很快就要到约好的时辰了。远处似乎隐隐约约照出几个人影。
      没有人觉得这一场谈判能顺利进行,可他们还是装模作样地收拾整齐,像是要强行给这场话剧寻一个像样的进行曲。

      温则以终于抬头,随意向那头看了一眼。随即他站直,镇静地抚过后腰。
      他的衣袍轻轻晃动,剪短了不少的发丝用木簪子半挽起,虽是旧时衣,却显得利落干净。

      来人终于近了。近到停在温则以面前方寸之地。

      温则以轻轻挑了挑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和对方无声对峙。

      分明他才是被威胁的人,可在气势上却丝毫没有露怯。哪怕明知谢时客在对方手里,也浑然一副“无所谓不在意也不信你有本事直接一炮轰死我”的表情,将当年北上“纨绔公子”的做派演了个淋漓。
      长谙看着看着,忽然低低笑了。
      “平日里他故作乖巧的样子见多了,差点都忘了这少爷年幼时是什么名声了。”

      顾离知他想调节气氛,便也顺着他的话淡淡笑了笑,道:“倒也不是故作乖巧,而是往日里有个人看着他,让他情难自禁地乖巧着了。”
      “可不管怎么样,”他轻轻地,也不知道在和谁说,“站在那里的,都不是一个好惹的主儿啊。”

      对方终于熬不住,开口道明来意:“温小少爷,念在令兄的面子上,如若你写一封忏悔书,过去种种,我们便既往不咎了。”
      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温则以颇为诧异地挑了挑眉,温温笑着重复道:“忏悔书?”

      “是的。”对方以为他是没听清,甚至耐心解释道:“只需要你写明立场,表示从前所发表的文章皆非出自本心,而是受人胁迫所著。如今胁迫你的人被捕,而你下定决心痛改前非,过往一切,我们便不追究了。”
      “受人胁迫?”温则以又笑着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对方终于察觉到了那么一丝不对味,但他对温则以的看法显然还停留在几年前的北上轶闻里,自心底里看不起这纨绔小少爷——文章是不是自己写的都不一定,还这么硬气……总之,他并不认为这娇生惯养的小公子有什么真才实学和能耐骨气。
      他皱着眉,只当温则以是有条件想谈,语气里的不屑已经有一些藏不住了:“小少爷这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温则以咬着字音,又笑着,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
      终于意识到他似乎真的是在讽刺自己,对方的眉快拧到一起去了。
      但这次没等对方那堪忧的智商再问一遍“什么意思”,温则以就率先开口道:“您想让我具体忏悔些什么?”

      看对方眉头舒展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似乎真要开口回答他的问题了,温则以平静又真挚地接了下去——
      “忏悔对这方家国,爱之入骨?”

      夜风扬起,静谧无声。

      还是温则以开口:
      “——忏悔对此处人民,恨不成钢?”

      “——忏悔不能一语定音,唤醒百姓知良?”

      “还是说,”他顿了顿,无辜的笑容无端显得锐利张狂,“忏悔未及投笔从戎,一枪打爆内贼外敌的脑袋?”

      话说到这个份上,先天不足也该听出问题了。

      对方彻底冷下脸来,语气里也再没了一丝一毫的客气。
      “这么说来,小少爷是不愿意好聚好散了?”

      “在您说话之前,我希望您能先搞明白一件事情。”温则以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笑得礼貌客气,又恰到好处地,表达了他的讥讽。“我来到这里,是为应贵派‘释放谢先生’的约定,而不是在这炼狱里表演如何全须全尾地保全自己。”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对方,路灯割裂的光影,托举出他天真的神情,以及残忍的语气。

      “——诸位今日既然来到这里,便是打着主意算着步子,要与我决个高低,较个命数软硬。”
      “前辈们有如此不耻下问之心,在下深感荣幸,实在是盛情难却,却之不恭。不过这场比试既非点到即止……”他一只手搭上衣带,略略歪了歪脑袋,“便可惜了诸位,注定不能与则以同归去了。”

      话音随着他的衣带一同落地,有个什么东西从他后腰处坠落。他头也不回,“咔”一声准确无误地将其接在手里。
      拉栓上膛,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直到第一颗子弹出膛,绕过和他谈判的,直直穿透最前头那个人的眉心,后头的人方才堪堪回过神来。

      只是此时回神未免有些晚了,温则以下手太快,几个人连枪都来不及掏就当场睡下了。眨眼之间形式逆转,只留了几个反应快的和领头的迅速躲避掏枪反击。

      温则以也不是傻子,没指望着将他们一次性全部击毙。开局就能干倒这么多个已经算是他预想中比较好的进行,他算着方才看好的地形,一枪打掉头顶横挂在街上的彩布,脚下也随之转移躲避。

      对方来的人不多不少,正正好十个,他方才击倒了四个。彩布遮住了对面的视线,却遮不住他的,辗转间又指向一个没来得及找到掩体的人,信手扣下扳机。
      现在是一对五,虽然有些困难,但未必不能安全离去。

      只是他的目的并不仅是安全离去,他的目的是救回谢时客。他必须留一个活的,才有商量的余地。

      而留活的,也并不是随随便便留一个就足以。面前这群人看上去也不像是可堪大用的样子,想来只有为首的那位才能勉强有点话语权,这也是方才他没有率先将其击毙的原因。

      难度上来了。

      他才试探着探出枪口,一颗子弹便在顷刻间打着旋呼啸来了。要不是他收势快,恐怕枪都要给打成花转出去了。
      他被架在了这里,显然不太有利,得立马转移出去。但眼下除了硬闯,他根本没有办法脱身。
      可若硬闯,对方人多势众,又难免会被子弹射中。

      他想了想,将松松散散的外披彻底褪去,摸清了后腰上绑着的东西后才勉强定了心。

      他深深吸了口气,将后腰的东西扯下来,一共两个,一个大的一个小的。他想了想,将小的暂时放回原处,拔了大的环扣,随着坠地的外袍一起,侧手轻轻抛了出去。
      外袍轻悠悠地,落在了大街上。

      死一般的寂静。一秒后对方骤然意识到不对劲,一声惊呼后,更有人直接起身向后撤去!
      温则以要等的,就是这堪称混乱的一秒。动静方才响起,他蓦地探头,一枪击毙!

      也在这时,外袍底下缓缓冒出来一股浓烟,顷刻间在大街上弥漫开来,铺天盖地地遮住了所有人的视野。
      ——居然是个烟雾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则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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