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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上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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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雨里奔跑着四个人。他们目的地一致,心情却各不相同。
谢时客为温则以身上的伤焦心无比,长谙看着前头人终究还是被打湿的衣服无奈不已,顾离不知想着什么心绪不宁,而温则以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怎么的,整个人唇色白到发青。
顾离二人住在接近城墙角落一偏僻地方,是一方小院,统共一个小房子和一个小厨房。虽然布局简单,却不算小,书房卧房应有尽有。
物理终究打不过魔法,他俩到达目的地的时间比谢时客早了整整十分钟。从不走正门的两人顺手翻窗进了里屋,正好不会在门口留下什么端倪。
气不喘心不跳地收拾了一番,褪去多余的衣物,打眼看过去,还真是一副马上就要和衣就寝的模样。
顾离点了马灯,一手挪着灯的位置留出一个适合睡眠的亮度,一手散了本就无限接近于没扎的头发,很是装模作样地躺床上去了。
躺了没多会儿,他甚至还发出了均匀绵长的呼吸。
长谙盯着他的后背:“……?”
不是,没必要这么敬业吧。
看顾离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睡死”了,他正踌躇着要不要跟着一起躺,外间铁门就忽然传来了低低叩门声。
急促又小声,保持着某种未知的频率。
真是不巧。
长谙瞥了一眼软榻上明显是被特意留出来的半个身位,一向温和的性子难得生出些不爽。
顾离像是没听到敲门声,真正一副睡得死沉的模样。长谙无奈极了,慢腾腾走出小屋,来到院门前,压低声音明知故问:“谁?”
门外谢时客的声音闷闷响起:“长公子,是我。”
长谙便拉开锁,推开了小小一条缝隙。没等门缝大开,谢时客就抱着温则以闪了进来。外间并未点灯也没开窗,院子里更是黑漆漆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隐约看见他还抱了个人。长谙闻着血味,佯装不知发生了什么,问道:“这是怎么了,今夜不是有任务在身?出什么事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里走,某人装睡,他便打算把灯提出来,再给谢时客他们处理一下伤口。谢时客换了个姿势,将温则以半扛半抱,单手把门锁好了。
长谙推开了书房的门,里面有一张小榻,恰巧方便谢时客把小少爷放下。
他正要回卧房拿马灯,就见灯自己摇摇晃晃着从卧房出来了。
长谙:“?”
闹鬼了?
他再定睛一看——
哦,原来不是灯自己出来了。是装睡的大爷提灯出来遛街了。
顾离一边像模像样地揉着眼睛,一边哑声问:“谁来了?”
像,太像了。就和他真睡着了似的。
长谙差点没绷住笑出来,好说好歹才忍住了。
他这憋笑憋得辛苦,没听到回答的大爷却一点也不体谅他的难处,又不满地重复了一次。
“啊,哦……”长谙咳了声,“是谢先生。”
“嗯。”顾离应了声,随手把马灯塞进他手里,又转身摸着墙回了卧房。浑然一副梦游天姥山还没回来的模样。
“?”长谙脑门上飘出一个问号。
这人从“睡梦”里爬出来,就为了给他个灯啊?
好在顾大爷还不至于良心丧失到递个灯就算了,没几秒又掏了药箱晃悠出来。
大概是为了将“没睡醒”贯彻到底,他这次直接连人带箱晃进了长谙怀里。
长谙伸出手揽住他,心虚般往后看了一眼。谢时客早带着温则以进书房了。
也不知道这人演那么卖力做什么。
他趁着某人不便发难,迅速揉了一把顾离的脑袋,配合他戏精附体,憋着坏低声道:“你回去继续睡吧。”
顾离:“……”
“?”
腰侧被人不轻不重拧了一把,长谙眼睫轻轻一颤,想笑又不敢。顾离的眉眼在马灯暖黄的光下深邃异常,瞪向他的眸光睡意全散,视线锋利得仿佛能化作为刀,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对视几秒,长谙率先败阵。他后撤一步,提着灯先顾离一步往书房走。
敲了敲门,房中两人一个坐在榻上,一个单膝蹲在榻前,同时朝这边看来。
光源不算亮,但还是将两人交握的手和谢时客发红的眼眶照的一清二楚。
“……”
这气氛着实诡异得很。长谙瞟了一眼榻上坐立不安的温则以,眼观鼻鼻观心地走进房中,把灯丢到八仙桌上,接着就跟幽灵一样飘了出去。而顾离则把药箱怼到了谢时客的手边,对两人微微颔首,便在两人的注视下几乎平移一样出去了。四个人明明全程都没说一个字,却好像千言万语皆在不言中。顾离出门时甚至还贴心地为二人带上了门。
“……”
“……”
谢时客淡淡地收回了视线,既没有去看温则以,也没有开口说话。他将长谙留下的灯提了过来放在榻上,翻开药箱,整个人身上都散发出一种礼貌却又淡漠疏离的味道。
温则以盯着他看,不敢多说一句话。
明明他没做错什么,但是在那人不言不语释放出的冰冷气压下,他愣是不敢往外蹦一个字。
怔愣间,谢时客牵起他的手,他原本白皙的手臂上多处擦伤划伤,简直是血肉模糊一片。谢时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忍着什么冲动的念头。
下一秒消毒水浇灌而下,谢时客一点也不温柔,虚假的寒意成为了物理意义上的寒,消毒水经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疼得小少爷直抽气。
谢时客没管他龇牙咧嘴,一言不发地卷起他所有衣袖裤腿,看见伤处就消了毒上药,空气简直安静得令人发指。
温则以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脸色,忍住了想要甩手起身的冲动,硬生生摆出一副无伤大雅的模样,揪了揪他的衣角,笨拙地试图讨好他。
“先生……你看看我呗,我真没事——看看我好不好?”
谢时客处理好他的伤,放下了手中的东西,终于如他所愿地抬眼望向他。但这一眼,却让温则以头皮一寒。
他眼眶泛红,眼睛却像是静止了的玻璃球,在灯下显得透彻,认真看着某个人的时候总让人莫名觉得心虚,不住地回忆自己是否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温则以给他看得一个咯噔,心说这还不如不看。
但这话是万万不能说的,他只好顶着谢时客毫无感情的视线如坐针毡。刚想硬着头皮说些什么缓解气氛,谢时客却开口了。
这是他进屋后对温则以说的第一句话。
他说:“我让你来了吗,上赶着英年早逝?”
温则以:“……”
他表情严肃冷淡,声音却放得很轻,听上去心平气和,就像是平日里在和温则以推心置腹地聊着人生目标一样。
温则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在谢时客的目光下咽了回去,看上去委屈极了。
谢时客本来还想再说他几句,结果小少爷委委屈屈地眨巴了几次眼,竟也就着他的视线红了眼眶,就像是某种无声的控诉。
两个人眼眶通红又倔强地对视着,活像要给对方奔那啥。
谢时客:“……”
他一下泄了气,毕竟这孩子伤成这样也是来救自己的,真要骂他也舍不得。于是他放缓了态度,连带着表情都柔和了不少。两人继续无言对视了一会,最后谢时客一叹,突然倾身抱住了温则以。
他动作轻柔,像是怕勒碎了他。温则以微微一僵,随即欣喜若狂。他没有将那诡异的兴奋表现出来,装作踌躇不决般伸手回抱。
烛火摇曳不定,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拉到墙上。良久后谢时客安抚性地捏了捏他的后颈,轻声道:“……你真的吓到我了,温小少爷。”
温则以听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声音也闷闷的,“对不起先生……我也是一时心急。”
说完他顿了顿,又忍不住邀功一样说:“但我其实也挺厉害的!十米内歪不了……你别不信,我可是练过的。”
在信任的人面前,他也不在意自己透了底,望过来时像是耷拉着耳朵又摇晃着尾巴的小犬。谢时客看着,忍俊不禁,顺着他夸:“知道你厉害了,”
他起身将药箱收好,又淡淡接道:“只是神枪手也不是铜墙铁壁,中了弹都是朽土烂骨。”
他怼人怼得不留情面,温则以一哽,忍了又忍,忽然说:“先生,我想人民不乐意接受你的文章是情有可原的。”
谢时客:“……?”
他抬手弹了温则以一脑崩,懒得接话。
……
顾离拉着长谙,并肩坐在榻上,靠着床头。屋里没有点灯,但两人视力卓绝,长谙只见他眼神放空,像是在想一些很久远的事情。
过了很久,长谙轻声问:“怎么了?”
顾离目光闪了闪,文不对题,“梦里待久了,总会有片刻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的,对吗?”
长谙听他这样问,心里难免有些许不安和疑惑。他想了想,保守道:“梦做久了,总该是有些恍惚的。”
“那如果在梦里,感到似曾相识,就像回到了曾经历过的某段人生呢。”
他这不像是问句,事实上也真不是。对于梦境,顾离了解得不会比长谙少,他似乎早已在长谙不知道的时候想通了什么东西,只是以这种方式委婉地告诉长谙。
长谙愣了愣,很快想通其中关窍。正要说什么,顾离却倏地抬手打断他,不由分说地将他塞进了被子里。声音近乎温柔缱绻,动作却霸道强硬。
他用一只手指抵住长谙的唇,微笑说:“好了,别想了,天黑了,我们睡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