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剑挑灯（一） ...
-
月影憧憧。
姬灵素愣愣地伸手接剑，反应了一下他的意思，没有多问，只懵懵地、慢吞吞地点了点头：“我明白的。”
谢容尘垂眼，松开握剑的手，没有说话。
这柄剑沉甸甸的，颇有分量，一入手便觉双手一沉。
姬灵素有点局促地拿好剑，紧接着却眉尖微蹙，轻轻“咦”了一声，疑惑道：“仙君，不是蘸雪？”
她低头，细细端详着手里的剑。借着朦胧的月光，能瞧出这柄剑的形制与蘸雪的不大一样，分量也比蘸雪轻一些，剑鞘与剑柄似是用绿玉制成，在月光下泛着荷叶般浓郁的绿色光泽，雪银剑标上，隐约可见，密密麻麻地篆刻着蝇头大小的铭文。
谢容尘的目光看向剑，冷淡道：“不是蘸雪。”
姬灵素低低地“哦”了一声，听上去似乎有点失落。她垂着脑袋，慢慢后退一步，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
萦绕在鼻尖的寒梅香减淡了一点，呼吸霎时自在许多。
谢容尘微微抬起视线，眼神如同雪夜的湖面，平静无澜，却又蕴着一点深不可测的暗流。
“……蘸雪，喜爱你。”他似是斟酌一瞬，而后才缓声道，“喜爱会滋生偏颇，蘸雪已通灵性，定然会偏颇于你。它又熟习剑式，或会在你习剑时，暗中施力，如此，不益于你修习剑术。”
他不常说这样长的一番话，姬灵素听着，渐渐开心了一些。她重新仰起脸，双眸亮晶晶的，边点头边道：“原来如此。”又问：“这把剑叫什么名？”
谢容尘并着食指和中指，轻轻点了下剑肩。姬灵素将剑转了半圈，看见那里用阴文刻着剑的名字——“薰风”。
她辨认片刻，认出剑名，轻轻地念出来：“薰……风。”
这一声落下，剑名处忽然亮起淡绿色的光泽，旋即这光泽顺着剑的纹路流溢至全剑，也映亮了姬灵素的眼。
她微微睁大双眸，抬头看了谢容尘一眼：“哇。”
谢容尘漆黑的眼瞳，被薰风泛出的光晕，晃出一线微光，如同夜幕上难以触及的银河映入眼中，带着遥远而寂静的冷清。
他看着她的眉眼，声线微哑，低低地道：“是。剑名，薰风。”
“很好听的名字。”姬灵素用指尖轻轻抚摸着剑，赞道，“你好，薰风。你很漂亮。”
蘸雪，薰风，皆是极好听的名字，剑如其名。
谢容尘不置可否，只淡淡道：“仙门中剑修修习的剑术，若在出招时不以法诀和灵力注入，实则与人间武学相类似。”
姬灵素略一琢磨，摆出一招剑式：“好像……是这样的。”
她看着剑，微微出神。
谢容尘静静看她片刻，掌心幻化出一道竹枝，低声问：“你师父所授剑式，可还记得？”
姬灵素将视线从薰风上挪开，看向他：“记得一些。”
谢容尘轻轻颔首，以竹为剑，挽了个剑花，“来。”
姬灵素有点不明所以地歪了歪脑袋。
下一瞬，她瞳孔倏地一缩——
谢容尘执竹枝剑，直直朝她刺来，簌簌风声一止，万物觳觫，月影笼罩下的庭院霎时布满霜雪似的冷冽剑意！
正是谢容尘名扬仙门的剑式——“梅清月皎雪光寒”！
他眸如雪夜，低喝：“拔剑！”
剑势疾起，杀机直袭心口，一线剑光划过姬灵素的眼瞳，薰风剑铮然出鞘，她浑身一凛，牙关紧咬，上身后仰，提剑格挡，长发被剑气掀得纷飞。
“锵！”
竹枝与剑刃呈十字相交对上，发出金石相击的铿锵锐响，旋即旋、扫、刺、钩、劈、挑，眨眼间过了数招，看不见的剑气如涟漪一波接着一波朝四面八方荡开。
剑光交错，姬灵素紧紧攥着剑柄，吃力地接住他的剑式，双眸却格外剔亮，脱口赞道：“好剑！”
时隔经年，她再拿起剑，起先的一两招尚有几分生涩，切磋几招后，渐渐找回一些手感，使出的剑招逐渐不再凝涩。
从前她拜在师父门下，师门只有她一名弟子，并无同门能陪她练剑。她的剑法一脉相承于恩师，师父太过熟悉她的招式，她练剑时，只能从旁指点一二，一旦出手便是单方面的虐打，打的她落花流水，毫无还手之力。
今日与谢容尘以剑中“武学”过招，方觉融会贯通，别有洞天。以往重复千百次的独自习剑，将剑式记得烂熟于心，然而所得所悟，远不如一回与人对战。
不过，根基筑得牢，自然另有益处——哪怕多年不曾执剑，她稍微一上手，很快便能将剑招运用的行云流水。
满庭月色如霜雪，谢容尘封了灵力，不疾不徐地与她过了几式基础的剑招：“进退有法，剑莫轻动。”
剑气四荡，草木摇晃。不知为何，姬灵素侧身躲开他一式后，频频看向一旁的宫殿，出招似有所顾忌，惴惴抬眼，小声唤：“……仙君。”
谢容尘凛然肃立，微微垂眼，与她的目光短暂相接，顷刻读懂她的意思，淡然道：“吾已设下结界，不必忧心。”
出声时，他手中剑招未停，直取姬灵素颈项。
这一下若是落到实处，哪怕谢容尘收了力，她也必然会受剑气波及，被剑势震翻出去！
他出招太快，姬灵素始料不及，有些没反应过来，没有及时提剑格挡。谢容尘目光一凝，竹枝陡然向上斜去，带着几分没来得及收回的冷厉剑势，堪堪擦过她的颊侧。
颈侧掀过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冷风，如若这是在实战之中，她必死无疑！
姬灵素心跳一停，鼻尖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她轻轻喘了一口气，回过神来，心跳如鼓，眼神有些惶然，神情不安：“仙……仙君。”
谢容尘微微蹙了下眉，深深看她一眼，旋即挽了个剑花，收回剑势，淡淡应了一声，神情恢复一贯的冷漠无澜：“继续么？”
这人平日便颇具威严，蹙眉时，眉宇间宛若攒着霜雪之意，压迫感骤增。
姬灵素以为他是不悦了，双唇抿成一道直线，睫羽轻轻发颤，瓷白面颊上晕着剧烈运动后的薄红，几缕汗湿的发沾在额前，双眸水涔涔的，显得可怜又可爱。
她握紧剑，眼神渐渐坚定，缓缓点头，有些气喘不匀道：“……继续。”
谢容尘瞥她一眼，眼神幽暗，没说什么，抬起竹枝，再起一式。
“凝神。”
姬灵素屏住呼吸，全神贯注，迎难而上，见招拆招。
“锵！”“锵！”“锵！”
剑光缭乱，竹枝纷飞。渐渐的，风声似乎消失了，月影也似乎消失了，万物陷入静默的阒寂空茫。
姬灵素仿佛回到了灵根未毁前的少年时，所知所感，只有手中不断与竹枝相接的三尺青锋，轻钩慢刺劈复挑，一招接着一招，一式接着一式，纤指用力握着剑柄，不敢有丝毫松懈。
不知不觉间，月影偏移，已过去小半时辰。
姬灵素紧紧抿着唇，渐渐力竭，呼吸紊乱。
谢容尘观她神色，竹枝一扫一带，止了攻势。
压力骤然一松，姬灵素的体力也已消耗至极限，浑身脱力，顿时双腿一软，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谢容尘旋身一转，自她身后揽住她的腰身，将她拦腰捞起，虚虚扶在怀里。
剑势掀起的气流渐渐褪去，夜风习习，薰风当啷坠地。
姬灵素的双瞳有些失焦，嗅着幽淡冷冽的寒梅香，有气无力地偎在谢容尘怀里，神色发懵，薄汗涔涔，小口小口喘着气。
过了好一阵，她的呼吸才慢慢平复，数息之后，眼神也渐渐聚焦。
横在腰间的手臂坚实有力，姬灵素纤细的手指搭在他的衣袖上，触及银线绣出的纹路，慢吞吞地反应了一会儿，杏眼微微睁大，蓦地转头、抬眼。
——撞进谢容尘漆黑的视线。
较之她的气喘吁吁，谢容尘面不改色，俊容仍是一贯的雪白冷峻。
他眉眼低垂，长睫如羽，看着她时，眼神几乎与无边夜色融为一体，眼底是深不见底的幽黑，隐隐有暗色悄然浮动。
姬灵素仰面与他对视，难以形容他看过来的眼神，只觉得神魂仿佛被他的目光攫住，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旋即心跳莫名不受控制地飙升。
她不知所措地僵立着，一动不敢动。
谢容尘似乎极轻地挑了一下眉，随后从容不迫地松开她，低低地询问：“能站稳么？”
腰间支撑的力道撤去，姬灵素轻轻晃了一下，才稳住身形。
她揪着自己的裙角，飞快地瞟了他一眼，气息不匀，小声道：“……能的。”
她轻轻喘了一口气，声音更轻柔了几分，带着一点软绵绵的颤音：“多谢您……仙君。”
谢容尘淡淡看她一眼：“嗯。”
他解开身上封住灵力的穴位，随意抬了抬手，掉在地上的薰风收剑归鞘，飞回他手里。
他握住剑，往姬灵素面前一递。
姬灵素不安地看了一眼剑，慢吞吞地抬起头，迟疑地盯着他：“……？”
谢容尘眼神意味不明：“接剑。”
姬灵素抿紧双唇，试着抬了下酸胀的胳膊，发现手指颤的厉害，没办法接剑了。
她的眼里露出怯意，默默盯着谢容尘，神情几经挣扎，最后犹豫着轻声道：“我没有力气了，仙君。”
她仰着脸，眼瞳倒映着月光，似有水波轻晃。
时而夜风拂过，姬灵素觉得有点儿冷了，轻轻地瑟缩了一下。
谢容尘眼神微动，收起剑，瞥向她发红发颤的指尖，沉默一瞬，不知想到什么，低声道：“吾还以为，你会哭。”
姬灵素一脸茫然，眼神询问：“……？”
“既如此。”他看向她懵懂的眼，挑了下眉，“明日继续罢。”
姬灵素：“……？”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剑挑灯（一）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