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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争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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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上,你怎么在这里呀?”
元空低下头来看她,“四处都探查完了,回去见你还没回来,来接你回去。”
小狐狸立时咧开了嘴,笑得很用力,“我同微微姐一起玩呢,还想着要是尊上也在就好了。活了这么久,这样热闹的却是头一次见。要不是突然落雨,尊上也能看到呢……”
她絮絮叨叨说个没完,元空也仍由她说,没有半分阻止的意思。
好半晌,小狐狸才停下来喘了口气,像是才想起来正事,脸微微一红,小声问:“尊上,可有找到元释尊上的踪迹?”
“尚未,”他摇了摇头,“此地已不必再留,明日可回去了。”
说罢,他又问:“你可玩得尽兴?若是还有要去的地方,我们留一两日也无妨。”
元空并非偶然停留在这个街角。
他早早探查完毕回了酒馆,等到了阿牧,却仍不见这个没心没肺的小狐狸,一问才知她竟与白微微独处,来到此处,远远望着她跳脱的身影,倒也安心。
他本不欲现身,奈何这瓢泼大雨,也挡不住灵敏的狐狸鼻子。
“微微姐可好啦,带我见识了好多东西,要是以后能常来玩就好了……”
“你若是想,日后再来也不是不可。”
“真的吗?那太好啦!”
雨丝光影,一坨软趴趴的狐狸俯在那人的肩膀上,共撑着一把伞往长街尽头走去。
一路上聊着聊着,小白就想起白微微说的那些没头没尾的话。问也奇怪,答也奇怪,最后还不了了之,可把她搞晕了。
于是她便趴在元空耳边,轻声问:“尊上,什么叫喜欢呀?”
元空耳边一热,本也该习惯了,但“喜欢”二字,小白吐的全是气声,灼热的气息包裹耳廓,他不禁躲闪了一下。
“叫你高兴快乐的。”
小白有些傻眼。尊上就是带着阿牧研习经书时,都不会这般照本宣科,一板一眼,不明白缘何到了她这里,就只得这待遇。
“如何?莫不是你心中已有答案?”
又何必来问我。元空双眼清亮,似乎将她看了个明明白白。
“没有!”小白急忙解释,把白微微卖了个干净,“我记着尊上说交浅莫要言深,再怎么样也不能把我们身份告诉她,故而也没能问个清楚,且尊上定是比微微姐懂得多,小白更愿意仰仗尊上。”
她说着,憨憨傻傻地笑,仿佛心里眼里,都只有他一个人。
元空低头看着她,自觉被这狐狸精怪的一张巧嘴抚慰了心灵,转瞬却又一惊——他何以在乎此间缘由?
小狐狸是否诚心发问,心中有答案与否,又所求为何,都是小狐狸的事,他何至于心生不虞?
这心念全因她一问而牵动,竟有些不像他了……
凡此种种,暂按下不论。元空抿出一丝笑意,问:“那你喜欢谁?”
一直等着他问的小白大方一笑,粉嫩的狐狸小嘴咧开,露出尖细的利齿,“喜欢尊上!”
声音又快又脆,震得元空晃了晃神。
“……什么?”
“我喜欢尊上!我好喜欢尊上!”
喜欢之于小白,如日常心情,丝毫不觉难以启齿。但喜欢之于元空,却是寡薄。
他有多久没听到谁在他耳边说喜欢了?哦,除了现在还紧紧贴在他身上的这只狐狸,没有人会和他说喜欢。他日日所感,都是浅淡的话语和情绪。
没有一个人像她,热烈而蓬勃,天真而烂漫。
佛界百年,这一身的野性,小白从未丧失。
见元空迟迟不说话,小白便问:“尊上,你也喜欢我吗?”
“……喜欢的。”明知小狐狸没有其他意思,元空也犹豫了。甚至说出口后,他尚觉不适,将将补上一句:“这世间万物,我都喜欢的。”
原本笑得很开心的小白,听到后一句,一瞬间又不笑了。
元空浑然不知她心绪,还问:“怎么了?”
“尊上,这就是你常说的大爱么?”
“自然。”
小白红着一张脸辩驳:“可是微微姐告诉我,喜欢是特别的。”
元空不作犹豫,“世间众生无一相同,我对他们的爱也各自分别。”
“尊上既然都爱世间众生,那与都不爱有何区别?”
“如何没有区别?爱与不爱,有很大鸿沟。”
“可我对尊上的喜欢,是只对尊上的。我喜欢吃烧鸡,但若尊上叫我不要吃,我也是忍得住的。我对尊上的喜欢,与我对烧鸡的喜欢,并不一样。”
不知为何,小白胸中胀胀的,有一种难抑的酸涩,促使她把心中不快都吐个干净。
“可是尊上说喜欢我,这份喜欢却与尊上对世间万物的爱是一样的,这不叫喜欢,也不叫爱,这根本什么用都没有,只是在骗自己!”
“小白!”
平生头一次,小白听到元空严肃无比的声音。
她感受到元空抬起手,把她从他的肩膀上提起,放到干燥的石板上,与她稍微拉开了距离。
石板有半人高,小白站上去,高度只到尊上的胸。
元空喝止她之后,久久不语,小白只觉耳边的雨声愈来愈大,勾出心底莫名的烦躁。
她小心翼翼抬眼探去,只见元空的头微低着,脸藏在阴影里,一团模糊。
他拉开的那道距离,不近不远,却偏偏切割了明暗,一道光线分界,生生横亘在他们之间。
几个喘息,小白问:“……尊上?”
“先回去吧,阿牧等很久了。”
先前小白提起的话头被截住,元空显然不欲多言,一切就这么戛然而止。小白识趣地没有再说什么,乘着他随手一挥的力道,眨眼回到了酒馆中。
酒馆灯火明亮,小白的眼睛习惯了昏暗,一时不防,有些恍惚。她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朦胧的视线里,阿牧的大脸冲进来几近填满,而发白的角落里,尊上的背影渐行渐远,越来越小。
此间事了,他们一行便回了佛界。
佛界是如常的沉静肃穆。在人界区区两日,小白的心却野了起来,乍一回来,不免憋闷得很,每日只在各处呼呼大睡,不作他想。
况且此行仍是寻不到元释,元空为此终日忙前忙后,不得清闲。娑婆殿安静了好些时日。
鹤音来找小白时,也被这满殿寂静惊了惊。
小白因着鼻头那股难耐的瘙痒,迫不得已从睡梦中清醒时,看见鹤音站在她面前。
“鹤音姐姐……”她一张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角甚至泛起了泪光。
“小懒狐狸,现下已是午后了,怎么还在睡?”
鹤音边说边揉弄小白的毛发,爱不释手。
“呜呜呜……”
小白仍她玩弄,还翻身换个位置,一下就翻到案台边缘,长尾垂空,身子摇摇欲坠。
鹤音忙把肉嘟嘟的小白托起,“小心些。怎么睡在厨房里?万一阿牧不察,把你给煮了可怎么办?”
小白声音倦怠:“煮便煮吧,狐狸肉似乎挺好吃……”
“说什么傻话!”鹤音一巴掌轻拍在小白圆脑上,“我们小白可是天下独一无二的狐狸,寻破了脑袋也寻不出第二只来。岂能这般不把自个儿当回事?”
“说吧,怎么了?可是这趟去人界,不高兴了?”
她就说,往常狐小白得了什么玩意儿,去了哪处耍,都是屁颠屁颠地跑到她那献宝。可这回明明是头一次去人界,都回来了几日,她那却仍是没见狐狸影,真是稀奇。
厨房里飘着阿牧留下的草木香,闻着舒心。小白翻了一个身,想了有一会,才说:“三日未和尊上说话了。”
嗬——
鹤音惊了。
居然是这么大件事!
小狐狸温顺可爱,调皮有度,从未过分要求什么。可如今竟然三日都不和尊上说话,可见是生气极了。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事,尊上就算严苛守正,也不能一味拘着小白呀。
鹤音打了一通腹稿,正欲安慰小白,然而话未出口,就听见她问:“鹤音姐姐,什么是喜欢呀?”
小狐狸怎么在想这个?
鹤音笑了笑,“我对你,就是喜欢。”
“那你说,尊上也和你一样喜欢我吗?”
“那当然,我们小白是最可爱的狐狸,人人都喜欢。”
“那,尊上也会像喜欢我一样,喜欢其他的狐狸吗?”
听到这幼稚的问题,鹤音忍不住轻笑出声:“哪有这样廉价的喜欢,尊上可独独只喜欢你一个。”
小白半晌没说话。
她睁大眼睛看着黑黢黢的屋顶,慢慢开口:“尊上说,他对我的喜欢和对天下万物的喜欢是一样的。他说这是他的大爱,并不因任何原因而改变。”
“所以我在尊上心里,同娑婆殿的一棵草,一朵花,并没有分别。”
她说完,厨房里只有鹤音稍显沉重的呼吸声。
鹤音十分艰难地把自己的思绪从无端的联想中抽离。她如何也想不到,小白竟然在纠结这个。
“但我不觉得这是对的,所以就说尊上的大爱是假的大爱——”
“等等!所以……是你把尊上惹生气了,他才整整三日没和你说一句话?”
“嗯……”
那刹那,小白感觉,鹤音看她的眼神就和上次她几个翻滚把祭坛上摆放的烛火都撞翻,几乎点着一整座佛殿的眼神一样。
上次鹤音是又惊又怒,但还能寻着空隙骂她。而这次鹤音眼里,则全然是惊了。
天哪。
鹤音在想,元空尊上生气?甚至生气到三日不和小白说话?
天方夜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