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虫日记》糯米麻花

2、第二章

　　我拼命跑，感受着脉搏在颈子里的跳动，有点心慌又有点兴奋。我没有回头，但心里清楚那个小鬼没追过来，他也害怕，应该是趁机逃了。

　　穿过林子的时候，衣服被树枝刮了一下，有什么东西从口袋里掉了出来，我没在意，继续向前疯跑，越过地上错节的老树根，迎面扑进那片日光中。

　　梦醒了，我仰面躺在床上，明媚的阳光越过窗帘洒在老旧的书桌上，形成一团团的光晕，我还在喘气，心扑扑地跳个不停。

　　万幸地是，我居然还记得梦里的一切，它们像过往最真实的记忆一样存进了大脑的硬盘里，留下了永久性的记忆。

　　我开心地跳下床，从书架上随便翻出笔和纸，然而落笔的一瞬间，却又傻了眼。我甚至连那片山的大致形状都描绘不出来，它们似乎只能存在于我的脑海里，一旦脱离就会化成虚无缥缈的薄影，在阳光中化得一干二净。

　　这是怎么回事？

　　我转而又沮丧起来，丢了笔，悻悻地望着窗外，那里也有一片山，远没有我梦中的那么美好。

　　那天下午二宝来找我，给我带了两只刚从地里挖出来的西瓜。

　　她是张阿姨的二女儿，小时候与我玩得最好，记得那时候暑假结束我要回城里读书，她很是舍不得，站在院子里与我聊天，抓着我的手哭，眼睛肿成两颗灯泡，比头顶的路灯还亮。

　　现在却也长大了，不会哭只会笑，笑容里少了份生动，多了份拘谨，我还是想念她哭时的模样，可爱多了。

　　我把她领进屋，给她看了从土里挖出来的日记本，她有些心不在焉地听我说完，一个字没问，转头又与我聊城里的事，一遍又一遍，说到马路上有好些车，商场里有各式各样的衣服，穿戴整齐的白领一手拿着咖啡一手打着电话。

　　二宝很是向往，我却很失望，她将来也会从童话的世界出去，飞蛾扑火一般投身进那座钢铁牢笼里，在里面待一辈子，平白无辜地浪费一生。

　　送走了二宝，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将日记本抓在手里发呆，不知不觉间风吹开了第一页，那上竟面出现了一片绿色的海和一股白色的浪。

　　我整个人呆住了，盯着看了足足一分多钟，那正是梦中无法用笔描绘的风景。

　　我兴奋地大叫一声，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抓着日记冲进父亲房间，他正往电脑里录入一些东西，听到开门声了也没回头。

　　“爸爸，快看我发现了什么？”

　　他看见了我手里的日记，目光只定格了几秒，便又移回到了屏幕上，从他的表情我大概知道，父亲也没见过这东西，心跟着他的目光一道沉了下去。

　　“这是什么？你从哪里找到的？”

　　他只是嘴巴上问问，其实一点都不想知道答案，我随便编了个理由，就从房间里退了出来。

　　看来这个秘密我是无法与人分享了，大家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没人愿意花费几分钟的时间听我说完，把这个故事记到心里去。

　　后面几天我也跟着忙碌起来，一边帮父亲整理老屋，一边赶我的暑假作业，还要跟往日的同伴一起出去玩，他们与我恢复了些许友谊，可能是看在童年的面子上。

　　人一忙起来时间就会过得飞快，等觉察到的时候，已经是八月下半月了。

　　我有些后悔就这么把宝贵的暑假白白浪费掉了，第二天一早推掉了二宝的邀约，独自背着干粮和水准备去爬远方那座山。临行前我把装着日记本的小盒子也悄悄放进了书包里。

　　鸭舌帽根本挡不住太阳的热情，很快我就满头满脑的汗，却像个熟透的西瓜一样开心。骑小三轮的大叔被我一脸傻笑的模样打动，愿意载我一程，我抱着他的大白菜，晃着两条腿，一路哼着小调过去，沿途看饱了风景。

　　他还真把我送到了山脚下，作为报答，我以薯片相赠，他没接反倒递给我一瓶山泉：“你们城里人就喜欢吃垃圾食品，对自己一点都不好。”

　　说完踩响马达，突突突地开走了。

　　我瞪着他离去的方向，忽然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于是把薯片丢进背包，猛灌了几口甜甜的山泉，徒步向山上走去。

　　我没有那么贪心地想要爬上山顶，只想找一处舒服的位置，安静地坐一个下午。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回来了，得和这个地方好好道个别，尽量把每一处都记在心里。

　　也许是选的地方太舒服，浓密的树荫和山间的微风将我再次送入梦乡。

　　我没想到能再次看见草原和雪山，它们依旧是我离开时的模样，只是天上的虹桥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密布的乌云和滚滚的雷声。

　　来得不巧，这是要下雨了吗？

　　我犹豫了几秒，最终没能躲进身后的密林，而是飞快地奔向那座大山，我想上次遇见的那群“小家伙”应该就住在那片山里。

　　雨可不会等我，它们随着雷声从天而降，劈头盖脸地倒下来，差点把我砸倒。

　　我活了十六年就没见过这么大的雨，只好将背包顶在头上继续跑，又想到包里还有那本日记，十分舍不得，于是将它紧紧护在怀里，自己被淋成了个落汤鸡。

　　雨将天地连成一片，我啥也看不清，很快失了方向感，只好躲到一棵老树下，靠近根部的地方有个洞，我将书包藏进里面，用外套盖了个严实。

　　厚实的枝叶帮我挡掉大部分的雨，可还是有些越过重重阻拦滴在脖子上，凉得透心。我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也不知雨什么时候能停，它要是一直下下去，下到我醒了怎么办？

　　我可不想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梦境。

　　正想着，脚下的泥土动了动，原先被我藏好的书包不知被什么东西顶了出来，无可奈何地卧在地上，像只被主人赶出家门的小狗。

　　我心中一动，把书包塞回去，不一会它便再次被扫地出门，跟着从树洞里探出一双小手。

　　我蹲下身，好奇地朝树洞里张望，黑暗里有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

　　终于找到目标了！

　　那些小家伙的眼睛也会像漂亮的宝石一般闪闪发光。可巧，树洞里就有一个，不知为何落单躲到这里来了。

　　我伸手，可他却很害怕，一个劲地躲，仿佛我是个张牙舞爪的老虎。我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引他出来，最后只好假装离开，像个不怀好意的老巫婆一样躲在大树后面。

　　没多久从树洞里探出一颗白色的脑袋，左右望望，在确认危险已经解除之后，他迅速出洞，飞快地往外冲。

　　这会雨已经小了很多，再次现形的雪山近在咫尺，像个庞然大物一样俯卧在右侧，叫我吃了一惊，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小家伙已经跑远了，消失在齐腰的草丛里。

　　我暗叫一声不好，赶紧跟上去，循着轻微的脚步声终于追上了。

　　他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迈开两条小腿拼命往前跑，那应该是他最快的速度，而我信步跟在后面，毫不吃力，终于体验了一把身高腿长的优势，顺便还能欣赏沿途的风光。

　　小家伙带着我走进雪山，最后钻进一个圆圆的山洞里。

　　我目测了一下，那洞口勉强容得下我这样一个“巨人”，便也想弯腰钻进去，结果下一秒就被人戳了屁股，疼得叫出声来。

　　“哪个混蛋戳我屁股，真不要脸！”

　　我回身望去，茫茫无边的草原发出阵阵笑声，我因为自身的狼狈红了脸，伸手从地上捡起一支小小的箭。

　　那还真是一支箭，有锋利的箭头和漂亮的羽尾，要是它再大个几倍，定会牢牢扎进屁股里，叫我吃疼又流血。这么想着，脑门上顿时渗出冷汗。

　　这是被攻击了吧。

　　我从洞口退出来，警觉地盯着四周，也幸亏我打小不爱读书，凭借过人的视力寻到了草丛里一个小小的身影，对方又拿起弹弓一样的武器，瞄准了我的肚子。

　　“看你这次往哪跑，受死吧，小魔头！”

　　我念着电视剧里的台词，使出全力飞身一跃，像只飞鼠一般张开双臂。

　　对方远比想象中的要敏捷，在我落地前一刻跳开，让我摔了个狗啃泥，还没来得及从地上爬起来，他就乘胜追击爬到我背上了，木棍雨点般落下，虽然不如小时候挨“毛栗子”那般疼，但很快也让我吃不消了，抱着头哇哇大叫起来。

　　“别打了，别打了，我认输！”

　　也不知道是我挣扎得太厉害，还是敌人打累了，他从后背上滑下来，一头栽进旁边的草堆子。我立刻像个无赖一样反扑，将他反压在身下，又对上了那道视死如归的目光。

　　我俩同时愣住，认出了彼此，他气得眼睛发红，我却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伸手在他脑袋上使劲撸了一把，厚厚软软的毛可真舒服。

　　“要吃就吃，不必羞辱我！”

　　他竟然开口说话了，虽然语调有些怪异，但听得明白。

　　我诧异地看着他：“原来你会说话，原先一直哇啦哇啦地叫，我一句都听不懂。”

　　看得出他很害怕，浑身抖个不停，却偏要把脑袋高高仰起，露出纤细的脖子，仿佛在等着我一口咬下去。

　　我一个平时连刺身都不碰的人，更不可能吃活物了，但出于要吓吓对方的心态，我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冲他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他惊得双目微圆睁，一副看见世界末日的表情。我实在憋不住了，笑得眼泪水都快流出来，起身坐到他旁边。

　　“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这是你的家吗？”

　　或许是被吓到，他半天缓不过神，慢慢撑起半个身子，直愣愣地看着我，眼睛里满是困惑。

　　为了表示友好，我从背包里掏出巧克力、饼干和面包，一一平铺在他面前，食物竟都没有被雨淋湿，也亏得我先前的一番努力。

　　“这是我的全部午饭，反正在梦里，也感觉不到饿，就送给你吃吧。”

　　他没有动，表情也变得高深莫测起来，似乎找回了理智。

　　“给我吃这些，是想毒死我吗？”

　　我忽然想起之前大叔说的话，对于这些在自然界里长大的孩子，人类的食物确实有毒。我不好意思地收起已经被踩扁的好意，又从背包里拿出那瓶山泉，开了盖子放在他面前。

　　这小子果然识货，知道什么是好东西，他盯着瓶子两眼发光，却还是不肯伸手。

　　“你怕我下毒？好，我喝给你看！”

　　我抓起瓶子仰头灌了一大口，入口的清凉格外醒脑，但他还是不肯伸手，只是好奇地上下打量着我，我也以同样的方式打量着他。

　　对于我俩来说，彼此都是新鲜事物，从身高长相以及脑袋上那一对尖耳朵可以判断，他不属于地球上任何一个物种，至于究竟是什么，那就有待认识了。

　　我对他以及他的同伴们已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