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思暮想》余未然

1、第 1 章

　　周一。
　　一周一次的升旗仪式。市一中对这种有仪式感的活动特别重视。
　　有啤酒肚的主任在台上讲着振奋人心的励志语录，炎热的天气和主任的激情澎湃成正比，台下的学生穿着整齐的校服规规矩矩的站成方阵。
　　迟朝笔直的站在高三A7班的队伍前头，背影像棵倔强的小白杨。白皙的脸上，肉桂色的创可贴格外显眼。
　　终于。
　　主任在同学们热烈的掌声中笑意盈盈的走下台。
　　“下面由高三A7班的迟朝同学为我们带来本周‘国旗下的讲话’。”
　　迟朝迎着同学们打量的目光走上台，尽管她已经很努力在控制了，但走路的姿势还是被人看出异样。
　　一时间，前排的窃窃私语声不断。
　　“A7班的那个小校花啊…”
　　“她们班女生老恐怖了，昨天在南门打架斗殴…”
　　“我去，真的假的…”
　　“那迟朝也在…”
　　“她还参与那种事？真看不出来啊…”
　　“……”
　　议论声一阵盖过一阵。
　　主任见情况不对，正想出言制止。
　　“吱————”音响传出一刺耳的声音。
　　全场安静下来。
　　大家的目光聚焦在台上的迟朝身上。
　　迟朝表情冷淡，目光扫了一圈后停在高三A7班后排东扭西歪站着的那几个人身上。
　　“老师们同学们大家早上好，今天我演讲的题目是…”
　　“抵制校园欺凌。”
　　-
　　三年前
　　“迟天成！！你要朝朝陪你耗一辈子吗！！”
　　自从父亲出事以来，迟朝还是第一次见一向温婉的母亲用这么大音量跟父亲讲话。
　　迟朝把想开门手放下，在房间外的长椅上坐下。
　　医院隔音并不好，房间内的声音陆陆续续的传来。
　　“当初离婚协议上白纸黑字的写了，朝朝的抚养权是归我的，你现在是想怎样……”
　　“你现在这个样子是要朝朝辍学来养你是吗！我不会让我的女儿跟你这种人过一辈子……”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朝朝辍学，齐娟你别太……”
　　“你到底签不签？”
　　“签什么签！朝朝是我的女儿！”
　　“你这话说的，她难道不是我的女儿吗？我想让她过的好一点，这样也有错？”
　　“哼，你先把你那两个大儿子照顾好再来管我们朝朝吧…”
　　“你这种人，我跟你无话可说，让朝朝自己来选…”
　　迟朝长叹了一口气，闭眼靠在靠椅上。
　　隐约间感觉有人在自己旁边坐下，窸窸窣窣一阵声响后，身上传来一个重量。
　　迟朝猛睁开眼。
　　那人估计以为她睡着了，把外套披在了她身上。
　　“那个…不好意思。”少年声线干净
　　迟朝警惕的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十七八岁的模样，留着清爽的板寸，五官端正精致，眼睛灿若星河，身穿一身黑，衬得他肤色更加的白。
　　“没事。”迟朝把外套给他，警惕的保持着距离。
　　“我…”少年刚想说些什么，病房门打开了。
　　妆容精致的齐娟从里边出来，看向少年的眼神没什么波澜。
　　“阿姨，医药费的事…”
　　“这事别跟我说。”齐娟冷冷的打断他的话。她现在不想听到任何跟迟天成有关的事。
　　“医药费的事你可以跟我说。”迟朝开口。
　　“好…”
　　“好什么好！”齐娟，“迟朝，你跟妈妈出来一下。”
　　说完踩着高跟鞋先走了。
　　迟朝感到诧异，少年脾气好得出奇，被齐娟这样对待脸上也没有一点不耐烦，还是那副温温柔柔的样子看着她。
　　“你进去跟我爸说吧。”迟朝给他开门。
　　“行。谢谢你。”
　　餐馆
　　迟朝还不是很饿，但抵不过齐娟的热情，还是象征性的吃了几口，瞟了几眼欲言又止的齐娟。
　　“妈，您想说什么就说吧。”迟朝放下筷子，端正坐好。
　　齐娟看着她，满是心疼，更多的是后悔，后悔当初离婚时没有坚持把抚养权从迟天成手里抢过来。
　　“跟妈妈走吧朝朝。”
　　“那我爸呢？”迟朝对上她的目光，“妈，我要是走了就没人管他了…”
　　“妈有钱朝朝…妈花钱请护工照顾他，你安心上学，不用操心他…”
　　“可他是我爸啊。”迟朝一梗。
　　手边的手机响起，齐娟点了接听。
　　“喂，哪位…”
　　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齐娟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朝朝我…家里有事，得回去一趟，你好好考虑，妈妈还是希望你能来跟我一起住，妈妈也好照顾你。”
　　“不用了妈，我现在这样也挺好的。”迟朝对她微笑，微微欠身。
　　起身往医院的方向走。

　　齐娟跟迟天成离婚那年，迟朝十岁，正是一个需要生长在温馨和睦家庭里的年纪。父亲是什么样的脾性，迟朝很了解，所以她理解母亲为什么执意要离开，当初的她也希望母亲能把自己也带走，但是她不会忘记母亲说过的，
　　“看见你这张长得跟他三分像的脸就恶心。”
　　亲生母亲说她恶心，从那时迟朝就打消了想跟她走的念头。
　　离婚的原因是迟天成出轨，那女人是齐娟同事兼好朋友，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今天才一起出去露营烧烤的好朋友，过几天就爬上自己老公的床了。齐娟疯了一样的把她们的合照撕碎撕烂，内心阵阵恶心，看到那个女人的脸就干呕不止。齐娟宁愿改嫁给一个二婚二娃的男人，也要远离这个令她颜面扫地的原配。
　　两个月的时间，齐娟就办好了离婚手续，雷厉风行，速度快的迟朝都还没反应过来，某天回家的路上就看到坐在出租车里准备离开的齐娟，迟朝不知道当时的自己是怎样的一种神情，只记得在齐娟看向她的目光里，夹杂着不舍和仿佛透过她看到迟天成的怨恨。
　　齐娟甚至没跟她说一句“妈妈走了，你要乖乖的”。迟朝没追着喊着求她留下，支离破碎的家庭让她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把母亲留下。迟朝只能哭着往家走。
　　那天回家，是迟天成给她开的门。看到她哭的像个小花猫，迟天成也绷不住了，父女俩哭成一团。
　　从那以后，迟朝再也没见过父亲哭。迟朝不知道他跟那个女人还有没有联系，只知道他拼了命的工作，把她照顾的很好，像是想要弥补单亲家庭给她带来的空缺，迟朝在物质生活上，远远比同龄人丰裕。
　　职场上雷厉风行的父亲，也会在某个她睡着的夜晚，在客厅里喝得烂醉，第二天又会收拾好残局，不让她发现。
　　迟朝尽量不让他担心，在学校安分守己，家长会没有强制要求家长必须到，她就不会麻烦他。成绩名列前茅。
　　她没有跟齐娟说谎，她真的挺好的。
　　迟天成早些年被查出来肺癌，中晚期，一直拖着不治。迟朝劝过他戒烟戒酒，不止一次。迟天成每次都打哈哈敷衍她，说什么工作需要。
　　前几天在工地考察时，因为工人的失误，导致迟天成从三米高的铁架上跌落，伤了肋骨和腿。
　　迟朝匆匆忙忙从学校赶到医院，看到的就是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的迟天成，给她吓坏了。
　　迟天成还开得起玩笑：“这下真的得休息了。”
　　迟朝的眼泪硬生生憋回去了。

　　“叔叔，医药费的事情我还在想办法…暂时就只能拿出来这点…您宽限几天…我想办法补上…可以吗…”
　　迟朝提着午饭，站在病房门口静静听着。
　　治疗费需要很多钱，迟天成之前存的钱，留了迟朝的学费和生活费，其它的都用来补这个洞了。现在就是一个入不敷出的状态。
　　病房门从里面打开。
　　少年看到站在门口的迟朝，明显一怔。把门带上，说了句抱歉就离开了。
　　迟朝看他削瘦的背影消失在转角，才推门进去。
　　“让爸爸看看，我们朝朝给我带什么好吃的啦。”
　　迟朝把小桌子摆在他面前，把带回来的两菜一汤给他摆好，拉了个椅子坐下。
　　“爸，你刚刚怎么跟他说的？”
　　“嗯？谁？说什么？”迟天成口齿不清的问她。
　　“刚刚那个男生啊，医疗费的事。”
　　迟天成叹了口气，放下筷子。
　　“那孩子也可怜，对了，这个你拿去。”迟天成把一张银行卡递给她，“三万，这卡你就留着，剩下的钱那小子说后边会尽快补上。你拿着应付生活上学习上需要用到的地方。读高中花钱的地方可多了去了。”
　　“爸的钱都用来补贴医疗费了。法院那边给的说法是，保险公司承担三分之二，剩下的林建华会补上，就打这卡上。”
　　“过几天出院，我打算回乡下你爷爷家去休息一阵。你妈说的对，我现在留在这里也只会给你添负担。你自己都还照顾不好自己呢，怎么能让你再来照顾我。”
　　“爸也老了啊，以前那些混账事，你妈估计会恨我一辈子，哈哈，但她不会委屈了你的。”
　　迟天成摸摸她的头。
　　迟天成想的是，迟朝开学高一，学业繁忙，总不能让她来来回回的照顾他。
　　“我们朝朝就去跟妈妈住一段时间吧，嗯？”
　　迟朝强行打断这个伤感的氛围。
　　“您可不老，要是把肺的毛病解决了，活到九十九都没问题。”
　　“哈哈哈哈，净会开玩笑…”
　　他眼角的细纹，迟朝看得清清楚楚。操劳了大半辈子的爸爸，也该好好休息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