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阿伯次

1、十七

　　01

　　我与十七第一次遇见，是在2018年的冬天。

　　那年冬天H市异常的寒冷，也是那年，我创业失败，身负巨债，一度想要了结自己的生命。

　　那天晚上，正下着一场大雪，因为江上的水还未完全冻住，有的雪花落在江面上，转瞬间便不见踪迹。

　　我走在凌冽的寒风中，任由风雪在我身上拍打，由于没有戴帽子，整个耳朵冻得通红，一碰它，剧烈的疼痛如同针扎一样。

　　但是这些都不足以让我难过……

　　2017年，我研究生毕业，那时和一群非常要好的哥们商量着自己创业，这样以后既可以无拘无束，又可以赚钱赚到手软，可现在想想，当时的我还是太天真了。

　　创业怎么会那么简单，起初，我的一位好哥们小王说每个人先拿出十万元，这样就是五十万元，这些钱在H市足够可以租用一家较好的店面，可结果并不理想。

　　这五十万如同打水漂一样，沉入河底，一分钱也没有捞上来，后来想着，创业嘛，总要是赔的，没准下一次就会赚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话，我再次同意继续创业，可那时的我刚刚毕业，又没有钱，于是只好向家里要，为此，我还和父母大吵了一架，把父母说的话当成了耳旁风，认为他们老了，不懂现在时代的发展，父母和这个时代已经产生了极大的代沟。

　　父母见我油盐不进，只好顺从我，拿出了家里的全部积蓄去让我创业。

　　这一次，果然成功了，渐渐地赚了一些钱，但是，我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这一次竟是一场骗局……

　　小王背地里将我们一年的公司偷偷地进行了抵押，一夜之间，我们辛辛苦苦经营一年的公司就这么白白的拱手他人。

　　不仅如此，因为小王逃走，我们每个人的身上都背负了巨债，其余三人因为家庭比较富有，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然而，我因为家境贫寒，再加上现在还有这么大的债务，我根本就还不起，而且父母年龄也大了，母亲也因为这件事，住进了医院。

　　我实在忍受不了现在的生活，于是独自走到江桥上，准备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跨上桥上的栏杆，站在栏杆外大约只有二十厘米的外围边上，静静地看着白雪从天飘落。

　　也正是这时，青涩的声音在我的身后想起。

　　“你……要跳河？”

　　听到这样的话语，我忍不住想要笑，站在这么危险的地方，我不跳河还能是站在这欣赏风景？

　　我沉默不语，那人继续说着。

　　“害，有啥想不开的，看你穿的溜光水滑的，能遇到什么事，这样，你和我说说？”

　　我说：“我欠了钱，很多很多，我还不起。”

　　那人依旧不在意地说着：“钱算啥，要是因为钱你就要跳河，那我都不知道要跳多少回了。”

　　我再次沉默。

　　“我告诉你啊，我从小没爹没妈，自打我开始记事，我就开始在街上乞讨。”

　　“就算有的路人用异样的眼光看我，就算我有时候三天吃不上饭，一分钱没讨到，我也没想过死啊，所以啊，咱凡事想开点。”

　　“想想你自己的将来，想想你家人，你难道就想拍拍屁股走人，留下债务给你父母吗？”

　　话语虽到这停止，但耳畔却传来叹气声。

　　我想了想这人说的话。

　　是啊，我要是一走了之，我的父母又该怎么办啊？

　　“帮我一把？”我说。

　　“怎么帮？”

　　“扶我一下，我要上去。”

　　那人伸出手帮我弄了上来。

　　这时我才看到这人的模样。

　　他一头卷毛，脸庞很瘦，一双眼眸极其明亮，穿着破旧的衣裳，但丝毫掩盖不住他身上的稚气。

　　“谢谢你。”我道谢着。

　　“不客气。”那人笑了笑，露出了两颗小虎牙。

　　“你……叫什么名字？”

　　“我，”那人挠了挠头，支支吾吾地说着：“我……我叫十七。”

　　“十七？”对于这个名字，我很是不解，重复了一遍问道。

　　“嗯，对。”他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从大衣的口袋里拿出来钱包，正好还有一张五十元躺在里面，虽然不多，但是还可以吃桶泡面再加一个蛋。

　　后来，为了向十七表达感谢，我请他吃了一桶泡面，顺便给他加了两个蛋。

　　02

　　三天后，我调整了自己的状态，准备去找工作。

　　之后的时日，我每天下了班再去网吧兼职，这样就可以多挣点钱去还债。

　　每次回家都会走那所桥，一走，就会想起十七。

　　再后来，我每天在上下班的路途上，在地铁站内，或者在自助银行内都可以看见十七的身影。

　　每次看见他，我都会过去和他打声招呼，“十七。”

　　十七每次都会对我露出那两颗小虎牙。

　　为了表达感谢，我看十七属实可怜，便想着每天给他一桶泡面。

　　可是十七却拒绝了，他说：“你真想感谢我，那就每天给我一根棒棒糖吧。”

　　这样的要求，我不得不答应，毕竟小孩子嘛，都爱吃糖。

　　想到这我无奈的笑了笑，因为准确来说我并不知道他的真实年龄，他也从未和我提起，就连他的真实姓名我也不知。

　　或许，他没有名字；又或许，十七就是他的名字。

　　而后，每天下班我都会递给他一根棒棒糖，有时我多给了几根，他也会将其余的还给我，“不用这么多，一天一根就行，多的这两根，明天给这根，后天给这个。”

　　十七指了指我手上的这两根棒棒糖，分配好它们的时间。

　　我忍不住地揉了揉他一头的卷毛，觉得他甚是可爱，但有时十七身上又有着比我还成熟的感觉。

　　有一次因为工作较忙，我忘记了买当天的棒棒糖，看到坐在路边的十七我才想起。

　　我这才又折回原路，去买了棒棒糖，送给十七。

　　有了那一次的教训，后来的我习惯性地一次买很多棒棒糖揣在自己的口袋里，因为接近年底，工作越来越忙，我害怕再发生像上次那样的事。

　　十七算是我的恩人，我想让他每天都有棒棒糖吃，我不想让他失落。

　　周末，我早早就下了班，下了地铁看见了十七。

　　这次我走到他的身旁，坐在了他那长长的海绵垫子上。

　　从口袋里拿了出来一根橙子味的棒棒糖给了十七。

　　我说：“今天周末，我请你吃顿好的。”

　　十七含着棒棒糖，眸子里满是期待地看着我说道：“真的？”

　　“真的，你想吃什么，我请你。”我点点头。

　　十七转过头，伸手指向了墙上挂着的肯德基海报。

　　“行，走，我带你去吃。”我站起身，伸手拉起了他，帮他拿着东西去吃饭。

　　饭桌上，十七和我说了许多，说他每天遇到各样的人，人们为了生活而奔波，有的人甚至就连走路都在谈论着工作。

　　当然我和十七都互相分享了一个埋在心底多年的秘密。

　　那就是我们都喜欢男人。

　　这个秘密我压在心底二十八年没有说，因为我知道，我说了，无论是父母还是世俗我都抵不过，所以干脆说给这个人说。

　　十七能和我说，也是因为这么久以来，我是唯一一位坚持每天给他买糖的人。

　　可是时光总是那么的短暂。

　　除夕当天，我经过地铁站时没有看见十七，就连自助银行里也没有他的身影。

　　没有见到十七，我也只好回家，在路上，我的父母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话里全是指责。

　　因为我的日记本，那件事终究还是被我父母发现了，一路上我都很烦躁，走到家门口时，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看见了十七。

　　十七正抱着自己卷好的海绵垫子，蹲在小区门口等着我。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我住在这的，我心里一顿烦躁，再加上父母发现了我的事，我更加气愤。

　　所以我干脆跑过去大声地质问他，“你跟踪我？你怎么知道我家的地址，你有什么目的，说！”

　　十七被我吓到了，身体一抖，颤抖地说：“我是想今天除夕，我想和你一起……过……过年……”

　　我没同意，直接拒绝了他，并且直接将他海绵垫子抢了过来，一把摔倒了地上，里面的东西散落到地面上，我也视而不见，仍旧大声地喊着：“滚！”

　　十七没有说话，他将自己的东西捡起来，重新抱在怀里，三步一回头地离开了我的视线。

　　我紧握口袋里的棒棒糖，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也没能开口叫住他。

　　第二日，我反省了自己，觉得自己很过分，便想着去和十七道歉，也想……带他回家。

　　于是我沿着每天我走的路途寻找着十七，可是一路上都没有他的身影。

　　一天。

　　两天。

　　三天……

　　……

　　十七消失在了那条街。

　　第四天，我终于等来了十七的消息，只不过是……逝去的消息。

　　据报道称：十七在除夕的那天因为脚滑失足跌入江中。

　　因为十七不会游泳，再加上天气严寒，他就这样沉入了江底。

　　死后三天，十七飘向了江边，这才被好心人发现。

　　我久久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我想，如果时间可以倒回除夕那天晚上，我一定不会对他发火，也一定答应和他一起过年。

　　可惜……没有如果。

　　因为习惯，我又去了那个超市买了很多棒棒糖，老板娘一眼就认出了我。

　　“呀，又来买棒棒糖啊。”

　　我笑着点点头，脑子里突然想到，十七已经不在了，我为什么还要买呢？可最终我还是买了。

　　在买棒棒糖时，老板娘和我说了一句话。

　　“咦，之前在地铁站的过年那天来了一趟，现在咋不在那了呢？”

　　听了这话，我急忙，向老板娘打听着十七。

　　“你知道？那，那天他来超市做什么啊？”

　　“他向我借剪子，在我这用糖纸折了两朵玫瑰花，说要送人的。”

　　老板娘继续说道：“我啊，还和他说呢，你这送人，也不能用糖纸啊，可那人说他只有这些了，说实在的，那孩子的手工真不错，就是不知道他那花送出去了没？”

　　“他，没送出去。”我默默地嘀咕了一句。

　　“什么？”

　　“没，老板娘，新年快乐。”我摇摇头，随后走出了超市。

　　而后，我来到花店买了一朵向日葵抱在怀里。

　　出门不一会儿，天空飘起了雪花，我走到江桥，驻留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拿出一根棒棒糖放在嘴里。

　　我想起了一个月前刚遇到十七的那天，那天也下了雪。

　　我仰头望着天空，微风吹过，我感觉自己的眼睛周围有点微痛，伸出手去触碰，原来……我哭了。

　　这是我第一次为他人流泪，也是第一次为十七流泪。

　　我吃完棒棒糖，将怀里的向日葵放在了桥边，我蹲下身凝视着卡片上的字。

　　“若可以重来，我带你回家。——安长兮。”

　　我长叹一口气，起身裹紧衣服，伴随着白雪，走下了江桥。

　　我想，我永远欠十七一句话。

　　“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在以后的时日里，我的生活里再无十七，也再也见不到他的两颗小虎牙。

　　十七，永远留在了这个冬季……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