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扎着羊角辫》黑便士

6、第6章

　　莫长青的手指又细又长，冰得像外墙的铁栏杆。
　　福音被他捂着嘴，发不出一丁点儿声音，只能顺从地点点头。

　　他手上的力道却没有因此减轻，福音被堵着有些喘不上气，一双眼睛在昏暗的环境茫然无措地四处巡视，试图找到莫长青的脸庞。
　　视线减弱的状况下，身体的其它感官变得异常敏感。

　　在这阴暗无比的环境里，耳边传来另一个人的心跳和呼吸声。她开始没那么恐惧，莫长青心脏在她右手肘旁咚咚咚地震个不停，他的呼吸比她的更乱，更急促，每出的一次气或轻或重地都打在了福音的耳廓上。

　　除此之外，她还听到了窗外传来树叶的簌簌响，外面似乎又开始下雨了。

　　楼下的水滴声还在不紧不慢地落，黑暗中，被无形放大了十倍，一波一波地在福音的耳旁回荡。

　　咯噔。

　　是三楼？二楼？不对，就在他们这层。福音在各种并不扰人的动静中捕捉到了一刻清脆的脚步声，她顿时连眼睛都不敢眨了。
　　除了耗子，这声只有人才能制造出。

　　福音下意识把双腿收到面前，似乎感受到她异常的反应，莫长青又另一只冰冷刺骨的手盖住了她的耳朵，福音打了个寒噤，身躯本能地朝温暖的地方躲。
　　脑袋靠在身边人的肩膀上，福音在纷纷淋淋的雨声中找到了无名的安宁，渐渐地，雨声也变得渺远而不可闻。

　　福音是被轻微的缺氧感给闷醒的。
　　她在迷糊之中抬手撤掉盖在头上的毛毯，获救似的大口呼吸着空气。

　　再睁开眼时屋子里重新变得敞亮而温暖起来。

　　福音搓搓眼睛，刚刚的一切朦胧得像场梦。她四处顾盼，窗外的雨不知是什么时候停的，还有大片金灿灿的阳光，而这阳光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她也不知道。

　　“我不是告诉你只能周三和周五来吗？”

　　福音一抬头，发现莫长青正半蹲着凝视自己，比起凝视更像是审判，她下意识想狡辩，一时半会又想不到什么好的措辞，索性思维跟着嘴巴走。
　　“可我就是想周日来，不行吗？”

　　莫长青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理直气壮，一会儿气不打一处来，别开脸咳得浑身打颤，脸又青又白。
　　福音不明白这其中的原因，为什么休息日不能来。但她没有继续问，她不想惹莫长青生气，或是说，她不想和这个特殊的朋友闹矛盾。
　　于是福音赶紧把自己的书包拽过来，将里面的东西依次取出，整齐地摆在他面前。

　　“锤子钉子我都给你带来了，你别生气了，莫长青。我下次不会周日来了。”
　　她摆出真诚的认错姿态，时不时观察一下莫长青的脸色，但发现这招好像并不管用，因为他的眉心还是皱得很夸张，似乎真的很生气。

　　莫长青的反应让她不由得记起睡前听到的脚步声，原本她以为是梦，虽然可能真的是梦。

　　“莫长青，你家是不是还有别人？”

　　福音认真而好奇地盯着他，莫长青那副要骂人的架势忽然不见了，他只是狠狠瞪了她一眼，眼神又转为有些疲惫的淡漠，最后站起身坐到了床上。
　　见莫长青没那么生气了，福音赶紧把地上的东西拾起来跟着坐到他床上。

　　“你刚刚坐过地板，不要坐我床上。”
　　他的眼睛像猫一样瞪得圆溜溜，几乎是立刻把警告从嘴里飙了出来。

　　“哦，”福音拍拍屁股，忍不住小声反驳，“可是你也坐地板上了。”

　　福音没注意到他又耷拉下来的脸，转头看到床尾搁着的几张纸，好奇地拿起来，扫了两眼便兴奋地大叫：“莫长青，这是你写的作业吗？”
　　纸张上写着大大小小、歪七扭八的拼音，福音油然生出当老师的自豪，回头又问了他一遍：“这是你写的吗？”

　　“我说过，你要是再大喊大叫我就把你从楼上扔下去。”莫长青避开她炙热的目光，又开始咳嗽。
　　“不好意思，我忘了。”虽然福音并不相信莫长青能够把自己从楼上丢下去，毕竟这一二三四楼连个正经的阳台都没有，墙上那个小窗子也塞不下她，但是她还是不想惹莫长青生气，于是乖乖地把音量降低：“所以这是你写的吗？莫长青。”

　　“是不是我写的很重要吗？”
　　莫长青终于肯直视她了，他把福音手头的纸夺过，睫毛又开始飞快地抖动，语气依旧不饶人：“不要乱碰我的东西。”

　　“可是纸和笔是我的。”福音小小声地提醒，莫长青不说话了，一时间气氛有点尴尬，她赶紧打破僵局，把自己带来得东西交给他。
　　“你看，这是你要我带的东西，我都带来了。”

　　福音期待从他嘴里听到夸奖的话，譬如说上次的“谢谢”，莫长青不发火时的声音很柔和，好像窝在灶头前静静地听木柴在灶膛里烧得咯吱咯吱响，有股令人安宁的力量。

　　然而莫长青只是稍微展平了眉毛，一个字也没说。

　　她有些失望地耸起肩膀，泄气似的唉了一声。

　　莫长青扫了她一眼，语气重归冷淡：“我没有强迫你。”
　　“好吧，那现在可以反悔吗？”

　　莫长青看着她，眉毛终于不再挤成一团，反倒有些轻微地上扬。
　　他把每个字都咬得特别清楚：“不行。”

　　“啊，真没劲，”福音到底还是个十岁的小孩，一来二去忙活半天都没讨到甜头就索性想耍无赖不玩了，她拉起书包，“行吧，那我要回家了，拜拜。”
　　她抬腿欲走，小眼神还时不时瞟一下莫长青，见他坐床上一动不动，心一横决然转身。

　　“林福音。”

　　这还是福音第一次听到莫长青喊自己的名字，她立马回头，以为莫长青要挽留自己，没成想听到他说：“你不要你的纸和笔了吗？”
　　“哦，那你给我吧。”
　　福音失望透了，原来和王子做朋友也不过如此，还不如和衍辰在家里看动画打发时间来得有趣呢，至少衍辰还会帮她补作业。

　　“自己过来拿。”

　　福音在心里切他，无精打采地走到莫长青跟前，正要伸手去拿，没想到被他躲过。
　　她的手落了个空，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想教我写字吗？”
　　福音点点头，是这样没错，那又怎样呢，她仍然不懂他的意思。

　　“我以为你有多聪明，”莫长青把纸笔握在自己的手里，没有要给她的意思，似乎顷刻间做出了很大的让步，说话间带着不耐烦的鼻息，“所以，你这是在反悔？”

　　福音消化了很久，终于用孩子的思维理解了他的这句话。

　　“你是想让我留下来吗？”福音眨眨眼睛，见莫长青又不说话了，她嬉皮笑脸地凑到他身边，不停追问：“是不是呀？你是想让我留下来对吧，是不是！”

　　福音像狗皮膏药一样往他身上贴，莫长青伸手把她的脸推一边，表情嫌恶到甚至有些痛苦起来：“离我远点！”

　　“你的手好冰！你怎么还穿着短袖呢？”
　　福音被镇得打了个抖，这才注意到莫长青身上的那件白色短袖，这些天入秋，雨又下个不停，十来度的气温，大街上放眼望去找不出三个穿短袖的人。

　　这莫青天还挺特别，福音想着，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他的小臂肉，见他浑身一颤，几乎是要立刻弹起身，她咯咯咯直笑：“莫长青，你的胆子也太小了吧。”

　　“你要是真的想回去，现在就可以走。”

　　莫长青深吸了一口气，眯着眼看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番话。可福音丝毫不把他的逐客令放在眼里，她兔子似的蹦到莫长青眼前，仰着头问：“你冷不冷？”

　　“管好你自己。”

　　“我又不冷，管我自己干什么呀，”福音觉得他的话莫名其妙不可理喻，又摆出大人的模样环抱起双臂，头头是道地分析，“你这样要风度不要温度，迟早要感冒的，你瞧瞧你，嘴巴都快没颜色啦。”
　　她说完，自顾自把自己身上那件橘色的针织外套脱下来给他，大发慈悲地说：“你拿去穿吧。”

　　莫长青只是瞥了她手中的外套一眼，没再搭理。

　　福音见他不接，转身自作主张地放在了他的床上：“你爱穿不穿，反正我衣服多得是，感冒的又不是我。”
　　实际上这件外套是陈慈的，但是因为她买小了所以淘汰给了福音。
　　她又嫌样式和颜色太老气，怎么都不愿意穿。

　　福音摆脱似的松了口气，转身又挂上笑脸，没让莫长青发现她的小心思。

　　“喂，莫长青，”福音昂起下巴，像个小大人似的发言，“我们约法三章吧。”
　　她搬来一条凳子爬上去，勉强和莫长青平视，然后摆出一副在小孩堆里老大派头正色道：“既然你要我帮你带东西，那么你也得满足我的要求。”

　　“从我的凳子上下来。”

　　莫长青冷着脸，冷着眼，就连语气也冷冷的，唯独脑袋后面好像燃起了熊熊火焰。福音咽了一口唾沫，故作高雅姿态地从凳子上跳下来，“OK。”

　　这下又只能仰视他。

　　“你听清我说的话了吗，莫长青，”福音双手叉腰，正儿八经地看着他，“你如果不答应，我就再也不会给你带东西，也再也不会来找你了。”

　　怕威慑力不够，她想了想又添了一句：“而且我还会把你住在这儿的事告诉其他人。”

　　此言刚出，莫长青的面色肉眼可见地变暗。
　　福音第一次见一个人脸上能有这么多种颜色，真神奇。

　　莫长青的眼睛顷刻黑得找不到尽头，他上前一步，又走了一步，目光定在福音身上。
　　那种眼神不是看人类的，更像是猎手看动物的。

　　窗外打进来的光又灰了下去，傍晚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