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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故事 ...

  •     我放不了手,可他已经离开了。

      ——
      我是第一次见到他,我再三确认这件事。我看他,用目光反复勾勒他的模样,张扬出彩的五官,漂亮温和的深棕色眼睛干净得闪着浅浅光亮,挺直的鼻梁,薄薄的红唇噙着几分礼貌的笑意。他显得落落大方,甚至有些过分亲昵地勾住我的脖子,向我做自我介绍:“同学你好,你叫——李桑葚是吧。”他瞥了一眼我的通知书,“你好,我叫白易,白色的白,容易的易,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在他絮絮叨叨的介绍下,我发现我们在同一个班,所以我们一起去找高一(七)班——我们未来要待上三年的班级。
      等我们找到班,已经约摸有一半的人到了,他大概是天生的自然熟,或者说是社交牛逼症晚期患者,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指着紧挨在一起的桌椅对我说:“咱俩当同桌吧!”我刚张嘴想说些什么,可他就把书包一甩,拉着我的手腕坐下了。他的手掌心和指腹紧紧贴着我的手腕,一种陌生的温度自我的手腕蔓延至全身,酥麻的感觉像一条蛇一般黏在我身上游动。我感到不适,却没有挣脱。
      没几天,他就和全班所有人打成一片。

      ——
      托他的福,每逢课间就有许许多多的人围在我们这里。被人墙挡住的感觉不太好,很闷。我想起身去外面透透气,正在和别人谈笑风生的白易一把把我扯住。
      “怎么了?”他抬眼看我,他的眼睛真的很好看,像平静的湖泊,只一眼就会让人陷进去,然后溺水窒息而亡。我移开了眼。
      “没事。”我回答得很慢。我的声音听上去带着点闷闷不乐。
      我离开教室时,听见围在他周围的同学在起哄,有男生也有女生的声音,但每一种声音都是尖锐的,刺得我头疼。
      “两个男的之间有什么好起哄的。”我回头看了一眼那些欢呼的少年,然后走出教室去小卖部买了瓶汽水。我的耳朵在莫名发烫,眼前不断出现他的样子,穿着普通的校服,身形却挺拔出众。我用被汽水冰得发凉的指尖捏住了耳垂,“莫名其妙的。”我在心里嘀咕。

      ——
      他成绩很好,我的更好。每次考试都是我第一他第二。
      他有时也会不爽,拿着成绩单咬牙切齿地看我。我现在和他混得特别熟,一点都不怕他这幅样子,反而冲他挑衅似的笑笑,摸了摸他永远乱糟糟的头发,他样子凶,头发倒是特别软的。
      “李桑葚!”他从来不许别人碰他金贵的头,我倒是碰了很多次。
      我拔腿就跑。躲在教室门后看他迈开长腿,散漫惯了的人现在向我飞奔而来,好看的眼睛里倒影着我的样子。
      “李桑葚!老子今天不把你打一顿我名字倒着写!”

      隔天,老师把他拎上讲台。“来来来,易白同学,说说,你什么时候改的名。”
      他站在讲台上,高挑的少年挑眉,目光越过人群,落在我身上,带着笑。
      在全班的哄笑声中,他拉长语调,回答老师:“老师,这事,您得问——李——桑——葚——同学啊——”

      ——
      一中的条件说好不好,说坏不坏。所幸宿舍是两人间,不会太挤。
      白易是我最好的朋友,至少我是这么认为。但当我从班主任那领完宿舍申请表后去找他时,还是在心里踌躇了半天。
      他依旧是忙于扯淡的样子,懒散地靠在椅背上,一只腿蹬着桌子,把椅子晃了晃去,他和他的那么多朋友们谈笑风生,笑得明朗,眼睛眯起来,像是夜里的月牙披上了一段深色的绸子,灿烂得晃眼。
      我走过去,把申请表抚平,心里遣词造句好久,斟酌着说出口:“易白,你跟我一起住吗?”我冲他晃了晃那张表,笑了起来。
      “我草,李桑葚!你他妈再叫我易白我就真揍你了!”他怪叫起来,一跃而起,勾住我的脖子,他经常这样勾住我,以至于我现在已经习惯了来自他身上的温度,炽热的、带着少年恣意的热意沾染在我的身上。
      我听到了重重的心跳声。

      最后,宿舍就这么定下来,他意外的好说话。我看着他又笑,笑得开怀,在他每次都故作凶狠的眼神中,逐渐变得和他一样开朗。

      ——
      时间走得快,一学期就在大家长吁短叹中过完了。我和班上的人也都熟络起来。
      冬天冷得要命,我收拾完宿舍里的东西,和我的行李箱一起站在校门口等着我那忘事的母亲。
      “儿砸!真对不起,妈妈又忘记你今天放假了!你在校门口等着我啊!我马上来!别跟陌生人说话啊!”她咋咋呼呼的声音从听筒传来,我把手机举远,揉揉耳朵,“知道了。”

      “新年快乐!”白易突然从我身后冒出,然后又是熟悉的勾脖子动作。我们头靠得很近,他呼气吸气间的热气全洒在我的耳边,还有一部分扩散开来,掺和在冬天的冷空气里,覆在我的半边脸上。
      我抬起胳膊,想也没想就给他一肘子,怼在他爱惜如命的脸上。
      “嗷嗷嗷!”他又叫,心疼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准备和我动手却还是忍住,叹了口气。
      “新年快乐。”他又重复了一遍。这回他说得很正经,清润的声音变得低沉,像是按响了名贵的钢琴的几个低音。
      我转过头看他,他的眉目间是化不开的缱绻,少年的轮廓硬朗了一点,但那双深情的桃花眼还是敛着纯粹的光,剔透晶莹。
      “我妈说不让我跟陌生人说话。”我笑,然后故作高冷地扭头,不再理他。
      “我是陌生人,嗯?”他威胁地揽住我的腰,早有防备地捉住我准备回击的手,“我是陌生人?”他又强调了一遍。
      可我却完全没有心思回答他,我在他滚烫的怀抱里整个人像是要灼烧起来似的,我感觉到他的心跳透过他的身体和厚重的衣服,传递到我的心里,与我的心跳声重合。
      莫名的,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仓皇地推开他,敷衍地应和着:“不不不,你不是,不是。行了吧?”我不自觉地用手攥紧了羽绒服,心跳声越来越清晰,我觉得自己在发烫,不敢抬头看他。

      上了车,我看见他勾唇,对我挥手。我长呼一口气,在心里暗自庆幸,幸好他没问我——他是我的什么。毕竟,我答不上来。

      后来,他告诉我,其实他比我还要紧张,他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反复闻了好久我残留在他身上的一点点味道。

      ——
      今年的春节过得不太平。尤其是在家宴上看见了白易。
      我突然发现,白易这个名字从高中开始,就每天在我的生活中出现,占据了我的大半生活。
      “桑葚——”他看见了我,站起来大声叫我,我只觉得丢人,发觉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我的身上,迅速低着头,死死地跟在母亲身后,不愿意回应他。
      他三两步就跑过来,伸手勾住我脖子,“桑葚——”他又叫。
      “嗯。”我答应了一声,然后拽着他坐好。“白易,你怎么在这?”
      “我妈按辈分是你妈的姐姐,所以按辈分你得叫我声哥。”他没回答我的问题,反倒纠结起辈分问题,装模作样地掰着手指头给我算着辈分。
      我觉得好笑,没管他这辈分到底对不对,“那我之前怎么没见到你?”
      “啊,我之前都不参加的。不好玩。”
      “那这次呢?”
      “这次、这次……我听说……有……你。”这里人声鼎沸,嘈杂人声中他的声音太小了,像是海底的一颗珍宝,随着海浪席卷出现在我眼前,又被人声的浪潮掩盖。
      我想了好久,最后得出来一个我不敢相信的答案。“因为……我?”我默念,感到心悸,瞪大了眼与他对视,想看出些什么。
      可不知是不是他藏得太好,那双深棕色眼睛平静得毫无波澜,比得上昂贵的宝石,他现在置身于烟火人家之中,唯独那双眼睛,清澈、不染世尘。我看不出一点端倪。
      我又陷了进去。原本遇到再难的题目都能保持清醒的大脑不受控制地晕眩起来,昏沉慌乱,我恍惚间听见他要我叫他哥。
      “哥。”我对着他的眼睛,竟然顺从地叫出口。
      我们两人皆是一愣。
      “欸。”他的声音好像变得有些沙哑。是我的错觉吧。

      家宴过后,白易不要脸地借住在我家。怎么弄都弄不走。
      我看着赖在我床上的人,一米八几的个子,现在跟个幼稚园儿童一样扑腾着腿不肯走,我忍无可忍地踹了他一脚。
      我不太想跟他睡在一起,不过原因不再是出于与人接触带来的恐惧,而是我因为他亲密的举动莫名其妙的悸动。
      最后,在母亲的支持和他的死乞白赖下,他还是如愿以偿地和我睡在一起。
      “扑咚扑咚扑咚”
      心跳如雷。
      我把手放在心脏的位置,感受着心脏的跳动,或许,我听到的心跳声,也掺杂着他的吧。
      那么有力地跳动着。

      ——
      高中生活确实忙碌得让人麻木。运动会是循环往复的日子里的调味剂。
      我自认为自己的运动可以和白易比肩,毕竟每次体育考试我俩都不分伯仲。
      所以体委毫不犹豫地把我俩当成比赛主将,我俩运动会两天时间从早比到晚。

      最后一场是男子四乘一百接力的总决赛。体委是第一棒,另外一个高个子男生是第二棒,我第三棒,白易第四棒。
      虽然我对我们四人都有把握,但真正看见那个男生拿着接力棒跑向我时,掌心还是在冒汗。
      盛夏的风狭裹着少年浓烈的热情,与我扑了个满怀,我咬牙,接过接力棒,迈开腿,跑起来。
      我真觉得自己成了一阵风,脚只是轻轻点在地上,腿已经没了知觉,全身都在冒汗。我抬头,脑袋不自觉地向后仰了仰,头发被跑步时带起的风吹得往后倒,我看见站在不远处冲我挥手的白易,视线有些模糊,眼前红色的跑道在发光。

      他是我的目光所及之处。
      短短十几秒的时间,我却觉得那么漫长,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我离他越来越近,他满含笑意的眼睛越来越清楚。“白易——”我奔向他。
      “在——”他向我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在阳光下镀上金边,它是修长的、白皙的。
      他的手稳稳地抓住了接力棒。然后如离弦之箭,携一阵清风,融入耀眼光明中。

      我停下来,急切贪婪地呼吸着空气,周遭的尖叫声加油声变得缥缈遥远,我的呼吸声心跳声沿着我的骨骼传递给我的大脑,深刻入骨。
      我望着他奔跑的身影,白色的T恤随着他的动作摇曳,他瘦但是不乏力量,他是骄傲的、一身浩然之气的少年。我总觉得他自身就会发光,可以在漆黑的夜里,或是骄阳的照耀下,成为最夺目的存在,可以在平庸人生中盛放出一簇馨香美丽的花。
      他是第一个冲过终点的。
      红色的终点线与他的白衣交相映衬,亮得刺眼,他被兴奋雀跃的人群簇拥,可我还是能一眼看到他。他站在乌泱泱的众人之中,冲我挥手。
      “我们第一——”他穿越人流,扑过来,勾住我的脖子。
      我趁他不注意,小心翼翼地抓住他的衣角,贪恋他意气风发的少年气。我原本平复下来的心跳又加快了,心脏像是要爆炸,这么一点点的触碰,我却高兴得笑弯了眼,嗅着他身上淡淡的味道,清香混杂着洗衣服的味道,一种勾起我万般心绪的味道。
      “你脸好红啊!”他那张脸突然在我眼前放大。
      “热的。”我们俩脖颈处薄薄的汗黏在一起,微凉的触感反倒让我更热了。

       在他面前,我突然就乱了阵脚。

      ——
      我们这一届学生的好运估计全用完了,运动会没过几天,我们就迎来了为期一周的夏游。
      听说这次是去山上体验山间生活,不过管它去哪,出去玩这件事永远是最棒的。
      放学后,白易原本躺在宿舍里装残废,一听要去夏游,立马拽上我和隔壁宿舍的两人,风风火火地飞出学校,挑了个大超市准备好好挥霍一次。
      我嗜甜,白易清楚得很。他一进门,推着购物车就直奔糖果区。那么一个高挑张扬的少年,斜靠在购物车上,站在装修得粉粉嫩嫩的货架前,认认真真地给我挑糖。
      他拿了几袋我爱吃的红豆味大白兔奶糖,然后像发现什么宝藏似的,眼睛亮晶晶的,喊我过去:“桑葚——你看——这有桑葚糖——”
      他拎起一袋,半透明的深紫色糖果在灯下泛着浅浅紫光,“来一袋?“他笑着问我。
      “随你。”我的关注点全落在他的脸上,他的睫毛长且密,遮住了和糖果一样剔透的眼睛,笑起来时露出一边的虎牙。
      我伸手捏了捏他的脸。他脸上的肉软,皮肤细腻,我没用太大力气,只是虚虚地拢起一小坨,心里瞬间满足起来,被一种甜滋滋的感觉填满。奇怪,我明明还没吃到糖。
      “李桑葚!”他生气了,我知道自己又在他的雷点上反复蹦跶,他一直舍不得打我,所以我可以肆意妄为地触碰他的底线,享受他对我的纵容。
      又是熟悉的悸动,我有如火烧一般猛地缩回了手,愣愣地看着他对我无可奈何的模样,硬是从他的眼里读出了他对我的温柔宠溺。
      我这算是……恃宠而骄?
      我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个形容词,心里“咯噔”一下,那种难以描述的情愫在我心里潜滋暗长。我却又感到害怕,不愿意去面对这种情感,索性不去管它,刻意地忽略掉这种感觉。

      “走啦——易白。”我故意喊他的外号,惹得他暴跳如雷。“桑葚,你最近越来越嚣张了啊!”
      我没有否认。

      等我们买完,隔壁那俩人也结完账等我们一起回去。其中一人看见白易选的成堆的甜食,就开始揶揄他:“不是,白哥,你还这么小姑娘呢,买这么多甜的。”
      我刚想出声解释那些是我的,白易就先扫了他一眼,“怎么,碍着您老人家了?爱吃甜食跟是不是小姑娘有什么关系?”他这时候倒不像平常跟我嘻嘻哈哈的样子,眉眼冷了下来,连嘴角都不再上翘,抿成条直线。
      我看着他这幅模样,才明白为什么别人说他是个“笑面虎”。确实很贴切,我在心里默默对这个称呼给予肯定。
      “啊是是是,白哥,您别跟这家伙计较,他脑袋不好使。”另外一个人拉住了白易的胳膊。我的目光盯着他的那只手,心里不太舒服,总感觉自己的东西被别人侵占,眉头皱了皱,白易看了我一眼,不动声色地把胳膊悄悄抽出。
      “算了,没事,不好意思啊,我脾气太大了。回去吧。”他结完账,拎起两大袋子零食,顺带拽着我离开。
      “你对别人怎么这么不友好。有点耐心,不行吗?”我戳了戳他的胳膊,心里还是堵着,盯着他胳膊被人拉住的那一块,很不爽。
      “没办法,耐心全用在你身上了。”他腾出一只手,抓住我的手腕,把我的手放在他的胳膊上,“来,你给我擦擦。”他轻笑,低沉的嗤笑声久久地萦绕在我的耳畔,恼人的心跳声又出现了。
      我用力挣开他的手,走快几步,走在他的前面,可他手掌的余温一直没有散去。我手腕的热度与他的温度叠加在一起,热得发烫。

      “李桑葚,你好笨。”他在后面无缘无故地骂我,“你好笨,好笨,好笨。”

      “你他妈就是个傻逼。”我回头反击他。
       艹,心跳得好快,今年夏天怎么这么热。

      回宿舍,我挑了几包零食,去隔壁宿舍给别人赔罪。
      “李哥,你知道吗,你现在这样子特别像是白哥家的小媳妇儿。”他俩知道我好说话,总爱和我开玩笑。
      “去你妈的。”我一人踹了一脚。
      “哎哎哎,错了错了。不过,李哥,你没发现,白哥对你比对我们都好。就像那什么……”
      “偏心!”另一个人抢答。
      “啊对对对对,就是偏心!”

      我没眼看这两活宝的双口相声,扯了扯嘴角,“行,偏心是吧。我现在就告诉他,怎么样?”我站起身,不理会他们的尔康手,走进宿舍大叫:“白易!隔壁那俩二傻子说你偏心!”
      白易趴在桌子上半死不活地写着试卷,头也不回地回了我一句:“心本来就是偏的,桑葚,你生物学哪去了?”
      “那你偏心也得对你对象偏啊,他俩造谣说你对我偏心。”我坐在他的床上——宿舍是上下铺,他选的下铺,说是他半夜闹腾得很,怕吵到我,虽然我一次都没听到他吵过。
      “嗯,就偏心。”他含糊其辞地应和了一声。
      “什么叫就偏心啊!你不会真有对象了吧?”我的视力从来没有这么好过,竟然看见他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个透。我的好兄弟有对象了,我应该为他高兴才对,我却感到一丝不悦。
      “我的东西被别人抢了。”这个想法又出现在我脑海里。
      怎么办,我不想他有对象。

      ——
      这场对话在诡异的沉默中结束,而我俩之间的尴尬气氛一直延续到夏游开始。
      我俩之间像是隔着一堵墙,这堵墙越来越厚,我想推翻,又不清楚这堵墙出现的由来,找不到墙的根基。他像是在藏着什么事,我也在藏着。我们摸不清对方的心理,甚至开始互相试探起来。
      真烦。

      在大巴车上选座位时,全班人一致决定把白易旁边的位子留给我。可我却受不了我俩之间的气氛——怪异的、阴郁的,我没有坐在他旁边。
      包括白易在内,所有人都很诧异。
      “几个意思?”不等旁人问我,他就跑过来,看着坐在我旁边的空气,恶狠狠的神情就差和空气动手了。
      我莫名其妙地心虚,不看他那双隐约气得冒火的眼睛,攥紧了衣角,“没事,偶尔换个人坐挺好的。自己坐也不是不行。”末了,我又小声地补了一句:“你和你对象坐去吧。”
      我好大度,我在心里夸自己,努力掩盖掉不甘不爽的情绪。
      “噗嗤。”他或许是气笑了,又骂我:“李桑葚,你好笨。”然后转身离开,把零食拎过来,一屁股坐在我旁边。
      “你对象呢?”我望着坐在我旁边优哉游哉的白易,聪明的脑袋又短路了,甚至可以说是一脸懵逼。
      “这呢。”他看着我。
      “六月十二号。”我第一反应竟然是飞速地在大脑过了一遍今天的日期,然后那种喜悦的心情在心里爆开,比我吃了一袋奶糖还要甜,原来那种情感是——喜欢。甜滋滋的,比吃糖管用。欢喜的,不掺杂任何杂质的喜欢。
      心脏又跳过头了,我把脸埋在他怀里,“别看我。”我出声制止他企图掰出我的脸的手。
      我的脸好烫,一定红透了。

      好丢脸,可是好开心。

      “我喜欢你。”他俯下身,贴着我的耳朵,声音低哑的,勾人的。
      “我也喜欢你。”我还闷在他怀里,轻声回答。
      大巴车上好吵,尤其是我俩的心跳声。

      ——
      夏游的第一夜是睡在帐篷里,按照平时宿舍的分组,俩人睡一个帐篷。
      仲夏夜依旧是炙热的,不过在山上,偶尔有凉风吹过,捎来又捎走少年们的欢笑声,在寂静的山岭里弥漫开少年的欢快。星星还算多,璀璨夺目,点缀在浓黑的天空中。
      我和白易躺在帐篷里,他悄摸摸地伸出一只手,扣住了我的手。我们十指相扣,感受着对方藏匿在手心下的蜿蜒血管的跳动,里面血液的流动,带着少年的朝气蓬勃流转全身。
      “李桑葚,你好笨。”白易出声,又骂我笨,“我从开学就只对你最好,你没发现吗?你真的好笨。”
      “发现了,我以为你不喜欢……男的。”我忽然感到恐惧,“你能接受同性.恋?”
      “只能说不讨厌吧。但我知道我喜欢你。”
      “那将来呢?”
      将来的我们会是什么样;将来的我们是否有勇气去承认自己与众不同的喜欢;将来的我们能否继续在一起,让喜欢慢慢积累成满腔的爱意;将来……
      将来好遥远啊。又有谁能回答这个问题呢?
      我扣紧了他的手。
      我们没有再说话。

      夏蝉在夜里歌唱到天明,因为它们能见到这明媚世界的时间是短暂的,它们历经千辛万苦,摸索出黑暗的地穴,虔诚地以血与泪换来昙花一现的美丽。
      值得吗?
      或许值得吧。
      它出现过,绽放过,爱过。

      我千思百想,听着身旁的人轻轻的呼吸声,感受着生命真切的存在,也慢慢陷入梦乡。至少我们现在是互相喜欢的,是置身于一片温暖光明之中的。
      我们整夜都没有松开彼此的手。

      ——
      确认关系之后,白易越发放肆起来。从一开始偷偷摸摸的小心触碰到明目张胆的搂搂抱抱。
      平常到同学面前还好,一回宿舍就完全不加收敛,化身成为贴身挂件。

      可我们毕竟是少年,简单的接触就会勾出几分火气,在缠绵的情.欲中,我们交换了第一个吻。
      桑葚味的。

      他当时正在宿舍吃他买的桑葚糖,看见我就立马扑过来,凑得很近,鼻息间全是淡淡的桑葚味。
      我没有拒绝他的进一步靠近,这大概是默许的意思,他轻轻地用他的唇贴.紧了我的唇。
      柔软的,带着他的唇.温和桑葚的味道。
      他虔诚地亲.吻我。然后慢慢叼.住我的唇,一下一下轻柔地啃.着。我微微张.开了嘴,他得到允许,将舌.尖探.了进来,劣质的糖精味冲淡了酸甜的桑葚味,我皱眉,他却恶劣地用舌.头将未吃完的半颗桑葚糖.渡.进我嘴里,吻.得.更深,不留一点缝隙,我突然忘了呼吸。
      他带着他的气息侵入我的领地,浓郁温和的香味和唇.瓣、舌.头的触感让我沉沦。
      我感到一种欢.愉的窒息。
      自甘剥离氧气的存在。
      我听见在吻.声中自己不可控制地发出急促的喘.息声。
      桑葚味的。
      再漫出血腥味。

      他比我大几个月,过完他的十八岁生日后,他耐心地等着我成年,然后,我们真正地成为正式的恋人。
      我成年了,不算早恋了。
      不必再躲躲藏藏了。

      哪怕知道结果,我也要把我们的喜欢公之于众,证明我们最纯真的存在。

      ——
      高考后,成绩公布的那一天,我才意识到自己的青春接近了尾声。
      很多大学招生办给我打电话,“723”我算是取得了一个很不错的成绩。母亲抱着我欢呼,父亲在一旁笑着看着我们。我是幸福的,我好开心啊。

      我查完成绩,立马给白易打电话:“白易!白易!你多少分!”
      电话接通了,他那边却没有任何回音,我的激动喜悦如同被浸在冰水里,一下就熄灭了。
      “白易?”我忐忑地又叫了一遍,冥冥之中,我感到会有坏事发生,我对未知感到心慌。
      “在。”他终于出声了,“我724。”他的声音沙哑,电流声衬得他的声音沉沉浮浮。
      他应该高兴啊,他终于考过了我,为什么我从中听出了他的沉闷。那种预感越来越强烈,慌乱的、不可控的、让人恐慌的。
      “桑葚,对不起。”他说出口的那一刻,我只觉得自己心脏骤停。耳鸣。心脏被一只手掐住了。难受,喘不过气。
      “桑葚,你报的大学在北京吧。”他问我。
      “嗯。”我听到自己艰难地发出声音。
      “对不起,我选的南京。”他的声音是落寞的,“对不起……”他大概是哭了。我从来没见过他哭,他应该永远都是肆意放纵的少年,他应该永远不会难过,他应该永远闪闪发光。
      “你来我家,我们当面说。”我不想再听了,打断了他。
      “好。桑葚,你要等着我。”他那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桑葚,你好笨。”
      “我好笨。”我清楚他在电话里的话没有说完,那么,就面对面说完好了。我明白,我阻止不了这件事情的发生。
      我无能为力。
      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是那么渺小,我以前总认为自己无所不能,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我得不到的,是我做不到的。
      可现在,我的青春真的结束了。将来也真的到了。
      我挽回不了了。

      在等待他的时间里,我打算向父母坦白我的恋情。
      “妈,我谈恋爱了。”我的声音在发抖。
      “我知道呀。”母亲一副了然的神情。
      “男的。”
      “我也知道呀。”母亲和父亲完全不惊讶,不过还是补了一句,“对不起,儿砸,我之前看见你脖子上的痕迹了,当时就猜到了。怕你不好意思就没跟你说,抱歉啊。”
      母亲叹了一口气,伸手想摸摸我的头。可我已经长高了,一米八几的身高让母亲摸起来很费劲,我弯下了腰,母亲像小时候鼓励我一样,拍了拍我的脑袋。
      “桑葚,你要快乐,你要成为你想成为的,所以,你也要有你想要的爱情。你也可以一直走下去,爸爸妈妈一直都在。”
      我的眼泪涌了出来,止也止不住,我被母亲抱在怀里,就像无数个小孩子一样,放声大哭,我的视线模糊了,心里酸胀得要命。

      门铃响了。

      我开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白易通红的眼睛。他的眼睛还是那么好看,只是在亮晶晶的泪水下看不太清。
      我拉着他的衣服,把他扯进家门。
      “他是我的对象,白易。”
      我和白易背着光站着,牵着手,我坚定地向我的父母介绍我的爱人。
      “祝福你们。”母亲和父亲也牵着手,幸福地依偎在一起,他们的眼里没有和旁人一样的厌恶,他们在祝福我们。

      之后我把白易拉上楼又拉进我房间。
      关上门后,我深吸一口气,“说吧,你究竟怎么回事。”
      他没有说话,把我抱进怀里,低头吻.我的眼睛,我们最后又接了一个桑葚味的吻,但是这次的桑葚没有熟透,糖精味都掩盖不住,酸得要命。
      酸得我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桑葚,我们分手吧。”
      “我爱你。”我假装没有听到他说的那句话,勾住他的脖子,凑近去看他的眼睛,深棕色的,清澈明亮的,没有光的。

      他莫名其妙地选择了放手,可我还死死抓住他不放。

      ——
      我一直没从这段感情里走出来。我也再也没有见到他。

      有天我突然来了兴致,叛逆地翘了大学的一节课,去拜访了我的高中班主任。她现在还在原来的学校教书,我一下就看见她了,一切仿若当年。
      “桑葚,坐。”她带我去她办公室里,招呼我坐下,“办公室里就我们两个人。”
      她还是和那时候一样温柔。
      我和她聊了聊我的近况,然后刻意地将话题扯到我和白易身上。
      “啊,桑葚,冒昧地问一句,听说你和白易是情侣啊?”她好奇地问我,“真的吗?”
      “嗯。”我不惧他人的看法,回答得坦坦荡荡。
      “那你们现在还在一起吗?”
      “没有,高考出成绩那天分了。”
      “啊,那天,那天……”她重复了几遍,长叹一口气,“那天白易他父亲出事了。”
      她想了想,还是向我讲述了他一直闭口不谈的家人——“白易父亲酗酒,母亲赌博,早就离异了。白易跟的他父亲。但一个酒鬼嘛,哪有能力照顾好一个孩子,白易来我们学校读高中之前,几乎天天打架、惹是生非,差不多我们这所有学校的老师都知道有这么个学生。但他来我们这就不一样了,我想应该是因为你,他至少不会再挑起事端,甚至乖乖遵守学校纪律了。桑葚,你对他影响很大。我当时觉得,他现在改过自新,凭他的成绩,未来肯定能有个很好的出路了。但谁知道啊,高考出成绩那天他父亲醉酒后杀了人,一开始好像被判的无期徒刑吧,后来白易到处找人,最后就被判了个十几年还是几十年。他那么好一个孩子,自己都没有放弃自己,还考了个省状元,却被他爸连累了。他爸出事后,他也就背上了杀人犯儿子的名号,还要替他父亲还债。我想,他要是喜欢你,估计真不会想连累你的。”
      “桑葚,你这么好,他不想把你拖进泥潭。”

      我浑浑噩噩地离开了学校。

      我原本天真地以为只有世俗可以阻止我们在一起,可我没想到,爱也可以。
      我们有勇气面对世俗偏见,却没有能力改变命运的悲剧。

      他是我的爱而不得

      其实我们可以一起面对的,一定可以的,我愿意自甘陷进泥潭里,只要他在就可以了。我无力地蹲下,但没有人来勾住我的脖子,笑着哄我了。

      ——
      “李桑葚,你好,我叫白易,白色的白,不易的易。”视频里的男人比当时的少年要更成熟稳重,但眼睛还是一如既往地干净纯粹。
      他清了清嗓子,跨越几年的时间,回答了我最后一句话——
      “桑葚,我也爱你。”
      我收到了他寄给我的遗物。没有发货地点,只有一卷录像带和一张死亡证明。还有他的一本笔记本,笔记本的扉页上写着——
      “桑葚是酸的,是甜的,是我的。”
      笔记本里写满了我的名字,写了整整一本。

      我在读大学之前一直有写日记的习惯,我无意间翻出了我高中时代的日记本。
      日记本里的人称代词只有“我”和“他”。
      而“他”一直都是白易。
      日记本的最后几页,记满了我的幻想。幻想我是他或是幻想他没有离开我。

      他已经走了,关于他离开我之后的故事都失去了意义。我没再调查。

      “我爱你。”
      你是我一生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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