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辞年·东莪传》子佩悠思

1、棠宁：万分欢愉

　　“相传啊，这东果长公主，因为不满太祖为她安排的婚事，竟在新婚前夜，火烧寝宫，自焚而死……”说书先生说的正起劲，竟被台下一个摇着扇子的书生模样忽然打断。
　　“先生不能为了我们这几个茶钱，竞瞎说啊，这世人皆知，东果长公主可是嫁给了我朝开国名将何和礼，怎有自焚一说？”说罢就展开扇子摇起来，还发出几声狂笑。
　　我撇撇嘴，说书先生说书先生，那说的便是各种书、各种故事，图一乐的东西，何必计较什么真假。
　　“棠宁？”
　　“嗯？”我看向坐在我对面满眼都是我的俊男子，才发现我已经认真听故事听了将近一个时辰，窗外的艳阳都逐渐西斜了。“怎么啦？”
　　“我只是看你听的太投入了，你若是喜欢这话本，我就在街上找一找，给你买回去。”
　　“没有没有，我只是觉得这故事听起来比较有意思罢了，唉，云星，你说，这女孩子会自焚，肯定是被逼到一定地步了，你看过那么多话本，这种桥段一定也看过无数遍了吧？”
　　“倒是看到过一些，话本里写的这种女孩子，大多是为情所困，寻不得开解，就只能寻短见，不过，若是放在东果长公主身上，她所要考虑的，应该就会多一些，比如，家国大义啊……”
　　“哎哎哎，你这臭说书的，怎么还打人啊？！”
　　我和云星顺着声音向楼下望去，只见那说书先生抄起一个茶壶向那多嘴的书生砸去，两个端茶倒水的小厮还在一旁拦着。
　　“呵，看来啊，这茶楼明日，又要关门了。”云星站起身，拉着我的手就要走。
　　“等等，出门的时候娘不是说了吗，她想吃这间茶楼的绿豆酥饼嘛！”云星听此，欣慰的笑了，拿出几张盛点心的黄纸，待我将点心放好后小心包好，勒上绳子。
　　“云星，我想吃东街的冰糖葫芦了。”我拉着他的手走出茶楼，调皮地央求。
　　谁曾想他轻弹了一下我的额头，嗔怪道：“都说了多少次了？要叫相公！”
　　“那你刚刚也没叫我娘子嘛！”我们两人打打闹闹，走在这热闹非凡的长街上，轻笑声回荡在市井间，在外人看来，也许该是温馨的一幕吧。
　　多年之后再想想这个时候，最贴近人间烟火气的幸福，应该不过如此。
　　“今天不去东街买，去西街吧，上次在西街卖字画，我看到那里的糖葫芦还带核桃仁，还有腰果仁呢！”
　　“那你不早和我说！快走快走！”
　　我拉着他快速穿梭在大街上，时不时低头瞧瞧谁家在卖冰糖葫芦，生怕错过了。因为对我来说，糖葫芦真的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哪怕是皇宫里的东西也是差了千百万倍的。想到这里，我的心忽然咯噔一下，意识到是老毛病犯了，随即头又痛了起来。
　　云星看我扶额，赶紧扶住我，“棠宁，怎么了？头又开始疼了吗？”
　　“没什么，”我稳了稳身子，“可能是刚刚咱们跑太快了，慢点走吧。”
　　“要是不舒服，咱们就先回家吧。”云星向来是这样的，总喜欢一切以我为主。
　　“不用啊，慢点走就行，再说离西街也就两步道儿了。”
　　“那好吧。”他虽然担忧的眼神里还是满含宠溺，扶着我的两只手就一刻也放不下了。
　　我浅浅一笑，那说书先生曾经讲述的神仙眷侣也不过如此吧。宋云星就是我的神仙，不，是比神仙还神，他总能知道我在乞巧节想要什么礼物，总能和我心意的每日带回来我爱吃的东西。
　　虽说日子单调了些，但有这么一个人一直陪在我身边，我真的很满足了。
　　云星掏出几颗碎银子，给了卖糖葫芦的老板，随后我的手里就多出来一串沾满核桃仁的红果子。
　　“快尝尝，是不是比东街的好吃？”
　　那硕大的红果子进入嘴里的一刻，我的脑海里莫名出现了一些画面。一个小女孩也是把一串沾满核桃仁的糖葫芦递给我，旁边还有一个一身黄衣的男孩子阴阳怪气的嫉妒我……
　　“唉，姑娘，我记得你前几年经常来我这里买糖葫芦啊，怎么后来不来了呀？敢问这偌大的北京城，难道还有人比我这个老头子做的糖葫芦好吃？”卖糖葫芦的老大爷拂着胡须，洋洋得意。
　　我和云星都愣住了。
　　“这位大爷可是错认了？天天有这么多人来您的摊前，您怎么会对前几年的事记得如此清楚？”
　　“不会错的，那几年我老婆子犯病犯得厉害，姑娘看我实在可怜，每次来买糖葫芦还会多给我一个大银锭子，那可是救命之恩啊！我怎么会忘！”
　　我失魂落魄地转过身，脑中又回荡起一个声音，“这是我们北京城才有的糖葫芦，你们草原上是吃不到的！以后你要再想吃，就必须来找我玩！”听这句话的男孩子露出了开朗的笑。
　　“杜思凡！！”我尖叫着从噩梦中惊醒，才发现自己已经回了家里，云星正一脸尴尬的端着碗汤药站在床前。
　　“云星，我……我这是怎么了？”我有些胆怯，因为惊醒时喊的那个名字，早就成了扎在云星心头的一颗芒刺。但我不知道他是谁，云星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和卖糖葫芦的老伯正说着话呢，你就……脸色突变，晕倒了。”我听出了他语气里的落寞和失望。换作是我，总是听着自己心爱的人喊着另一个人的名字惊醒，也会不好受吧。
　　他低垂着好看的眉眼，不再看我，只是轻轻坐在床边，用汤匙盛着碗里的药喂到我嘴边，“喝了药再睡一会儿吧，你总是这么惊醒，身体会受不了的。”
　　“好。”我本想再解释什么，可那个神秘的名字，连我都想不起来他是谁，又怎么解释的清呢？
　　外面下雨了，书上说，最美的雨美不过江南的烟雨，最痛的苦，也痛不过一段想忘却又忘不掉的记忆。
　　云星这晚并未与我同睡，而是在柴房里那一堆柴伙上将就了一夜。在我们成婚之前，他夜夜如此。
　　我总是觉得我丢失了什么，好像是一件宝物，又好像是一段过往，又或是……记忆里的某个人，一个曾经一直萦绕在我心尖，又化成梦魇的人，是那个叫“杜思凡”的人吗？可若是我一直忘不掉的人是他，他从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第二日，接下来是第三日，我都没见过云星，听娘说，是宫中有了喜事，所以京城这几天都热热闹闹的，生意特别好，云星每天在我醒来前就出门了，在深夜我睡下后才回来。
　　我有些失落，但也只能怪自己，怪自己有还没解决完的前尘往事就和云星拜了堂，成了亲。婚后又莫名其妙出了这么多的事……
　　可说起前尘往事，何为尘？何为事？我又都不记得了。
　　入夜后，我一个人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深秋的风带着丝丝凉意，冻的我打了个哆嗦。院子里的那棵秋海棠已经开始落花了，也不知来年秋天，它又可以开多少。
　　我自以为最惬意的事，就是和云星躺在长椅上，我在他身边紧紧靠着他，吹着午后暖洋洋的风，一起看这棵海棠花开花落。
　　他曾说，他遇到我时是这棵树第一次开花，又看到我脖子上的香囊绣着一个“宁”字，所以便为我取名“棠宁”。
　　棠宁，棠宁，连云星娘都忍不住夸赞，真是一个好名字。
　　从回忆中出来，我打了个寒颤，虽说边散步边思考也得不到问题的答案，但装出是思考的样子，也是一种心理安慰吧。
　　正想着，一阵推门声传了过来，我看着走进院子有些憔悴的云星，心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愧疚。
　　“呃，这么晚才回来……我做了面条……还有点鸡蛋……”还没等我说我，云星快步走到我面前，竟一把把我抱在怀里。
　　我有点懵。
　　但是他的怀里真的好温暖，让我不忍放开。
　　“对不起。”
　　“嗯？”我有些诧异，明明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啊。
　　“这几天冷落你了，”他轻轻放开我，那双满眼都是我的眼睛深深注视着我，“我这么自私的把你留在我身边，妄想你能和我在一起一辈子，我也不知道你来自哪里……该去哪里，曾经经历过什么……”
　　听此，我苦笑一下，却也还是泪意涌了上来。宋云星啊宋云星，真是个傻子，永远不在我面前表现得患得患失，真当我不晓得吗？
　　“不管我曾经经历过什么，”我打断他，“我现在只是你的妻子啊，宋云星，我只想和你好好在一起。”我擦去他脸上的泪水，把双手轻轻放在他脸上。
　　“可是，如果你以前是个富家千金，金枝玉叶，锦衣玉食，也比现在跟着我……”我踮起脚，轻轻的吻在他冰凉的唇上。
　　这个傻子，无论我说多少遍他都还是这么担心，说累了，但至少这样，他总该相信了吧。
　　宋云星，不管我曾经历过什么，我都不愿意去回忆了，因为那一定是让我伤心的过往，因为每次头痛心悸，我都会莫名流下泪来。
　　既然伤心，那就没必要想起来了。让我的记忆里只剩下快乐的事、只剩下温润如玉的你和那点缀了我漫长岁月的海棠树，又何乐而不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