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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二十八颗星宿 ...

  •   子向和随行的卫兵在咸阳城外止步,“少君入城,我等便回去了。”

      “希望过不多久,还能再见面。”

      侍人微微欠了一下身,“太后下回生辰,当是来年了。”

      秦栘没有多做解释,他指的见面,不是在雍城,而是在咸阳,不是在大郑宫,而是在甘泉宫。

      “一路顺风。”

      “少君快入城回宫吧。”

      秦栘同期泽,公孙赤驾着礼车一道跨过城门。

      城内的繁华喧嚷眨眼便将车影淹没,但秦栘总觉得,若狐仲在旁,当不至于如此冷清。

      回宫的路上,他一直在想一个人——茅焦。

      他以前读过的历史故事虽然版本不同,但关于这一段都叙述得活灵活现。

      说齐国人茅焦在秦国做客卿,旁人都不敢进谏的时候,他偏要做别人不敢做的,便为了太后之事去劝说秦王。

      王的使者问他,“你没见过那些因为进谏此事而被杀掉的人吗?”

      茅焦很坦然,说,“天上有二十八星宿,如今已经有二十七个了,我就是为了要凑够那二十八个而来的。”

      后来秦王甚至还威胁要烹了他,结果这位将大道理一讲,秦王立马接回了太后,还将他封为上卿,赐官太傅。

      秦栘也认为这故事太戏剧化,总感觉有点不靠谱,但能在青史之上留下这一笔,定是有过人之处的。

      不能怪他病急乱投医,之前稍提一嘴,便宜爹就红眉毛绿眼睛那副要吃人的德行,指望朝中那些早被吓破胆的大臣再去进谏,恐怕想也不要想,也不知这个茅焦,此时到秦国了没有。

      秦栘原想先回章台向便宜爹报道,如果便宜爹心情还不错,他就豁出去再提一嘴试试,谁知穿过曲池,途径六英宫却远远看见公子将闾正独自坐在殿外的石阶上哭泣。

      他打发了期泽与公孙赤先回去,便径直朝前方的宫殿走过去。

      到了门前,幼弟见着他,手舞足蹈扑上来哭得更凶了,“哇呜……大兄!”

      “怎么了,莫不是夫人骂你了?”

      公子将闾扬起小脑袋,“大兄,有坏人摘花!”

      “坏人摘花?”

      小崽子连连点头,伸手指向石阶一角放着的那盆迎春,“小黄花被偷走之前还好好的,现在花全都没有了!”

      秦栘哭笑不得地给人擦了擦小脸,“怎么会有人偷花呢?”

      “就是有!前几天母亲搬出来的花,没一会儿就被人偷走了,刚刚却又还回来了,可是花全都没了!”

      “夫人的花若是被人偷走,夫人不追查吗?”

      小崽子只顾摇头,“娘说叫我不要管!”

      秦栘刚想安慰奶娃娃,夫人既然说了,那便不要管了,可他回头去看那盆花,却不由自主驻了眼。

      此季正是迎春花期,原是花儿盛放之时,枝条上却光秃秃,果真一朵花也不见,如此奇怪?

      “大兄,花是开败了吗?”

      秦栘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他摸摸幼弟的小脑瓜,“将闾,告诉大兄,这花是何时被人偷走的?”

      奶娃娃掰着手指头,“唔……五、六、七、八,好多天了,反正阿姆刚搬出来就被人偷走了,大兄一定要抓住这个偷花贼!”

      “所以对方也是刚刚才把花送回来?”

      “嗯!昨天跟高一起玩弹子的时候,花还没回来。”

      秦栘扶着小弟的肩膀,“没有什么偷花贼,是宫人见这花生得杂乱,搬去修剪了,修剪完这才给夫人送回来,将闾给花浇浇水,过不了几日花便又开出来了,会比以前开得更好看。”

      “大兄,是真的吗?”

      “真的,大兄不骗你。”

      他说着将小弟领入殿中,洒扫的宫女一见他,连忙屈身问礼。

      “少君回来了!”

      “夫人呢?怎么今日人这么少,叫公子一个人在外头玩,磕碰了可如何是好?”

      小姑娘攥着抹布诚惶诚恐,“少君恕罪,奴婢们疏忽!夫人和姑姑都去了芷阳宫,闻听君上也过去了,说是小公主不好了!”

      “什么!”

      分明离宫前还说只是风寒,一转眼竟成了麻疹,秦栘问明宫人,一路赶到芷阳宫。

      进了宫门,杌夫人母女相倚立在人群外,面上满是忧惧。

      嬴萱见他过来,两眼通红轻唤了一声,“扶苏,你总算回来了。”

      秦栘上前先朝姐姐身旁的女子施了一礼,“见过夫人。”

      杌夫人关切太后,但眼下小女危急,她也无暇询问,“少君且莫多礼,都是妾身照顾不周,公主才……”

      “夫人不要如此。”

      嬴萱不安地攥着双手,“扶苏,我应陪着妹妹,可君父不准,你再去替我说说。”

      秦栘安慰姐姐,“阿姐莫怕,小妹吉人天相,定然没事的,你陪着夫人便好。”

      他说完,忙拨开人群走上前去,妘夫人与箳夫人被宫人簇拥着并肩立在不远处,正有一句没一句在小声说着什么。

      先是漓泉宫中的木人,再是六英宫中的迎春,不知道这两件事与路上碰见的那些刺客是否有联系。

      殿外气急败坏的秦王正在大骂医官,在场的医者个个噤若寒蝉,脸上都是无奈,一旁还有巫师在驱邪作法。

      秦栘见此情景二话不说就要往殿中去,到了殿门前却被父亲一把拽到身后,“不要过去。”

      嬴政虽然心疼小女受苦,恼怒宫人服侍不周,却并不过分担心女儿,小女幼时是否有此一劫,他已不记得了,但孩子们后来都平平安安长大成人这是事实,区区病疾没有能耐夺走他的儿女。

      秦栘可没有老爹这么乐观,相反他急坏了,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一场感冒稍不留心就能要了小命,更何况小丫头出麻疹,这可是古代儿童致死率最高的病症之一。

      “阿翁,我去看小妹!”

      “这里不用你,寡人的女儿有上苍庇佑,定会安然无恙。”

      秦栘知晓自己进去也帮不上什么忙,可对付这种病症,护理非常重要,眼见得大殿门窗紧闭,外头巫师占卜,龟甲烧得烟尘漫天,病人在里头能好了才怪。

      “君父说得是,小妹定当无恙,扶苏儿时已出过痘疹,往后当不会再染,纵使不能以身相替,我在榻前相伴,小妹定然开心。”他说完,不待父亲言语便大步朝殿中去了。

      秦王立在庭院中,眼神复杂地望着稚子火急火燎的身影,当年他将长子谪出咸阳,派往北地,小女儿为此跪在章台哭了几天几夜,甚至不惜以死相逼,就连不善言辞的孩儿将闾,也胆大包天当面说他糊涂。

      呵护手足,疼惜姊妹,扶苏是胜过他这个父亲的。

      “呀,扶苏怎么进去了!”妘姬心急又不敢上前,“不是说此症传染吗?”

      丽奴在旁轻声说,“夫人岂忘了,少君儿时也出过疹子,当不妨事。”

      “那也不可大意啊!”

      箳夫人舒开柳眉,“扶苏最疼爱妹妹,拦也拦不住的,说起来少君去雍城也有些日子了。”

      “是啊,应是太后久不见他,舍不得让他走呀。”

      “将闾一人在宫中,我不放心,有君上和太子在此,妹妹,我先回六英宫去看看。”

      “都等在这里也无益处,姐姐快回吧。”

      “那好,若是有什么事情,烦请妹妹着人来通知我。”

      “姐姐放心。”

      丽奴望着箳姬带人走开,想起漓泉宫里的小公子,“夫人,高也独自在宫中,不如我们也回去吧。”

      妘姬瞧了一眼负手立在殿前的君王,“秦王还守在殿外,都走了,不好吧?”

      丽奴心中不安,“木偶之事还未查明,奴心中总是不踏实。”

      “可我答应了箳姐姐,有事要知会她。”

      “不如夫人稍候,奴先回宫。”

      妘姬想了想,“也好,除了勉为其难将你留在身边,宫中奴婢月月换新,叫人放心不下。”

      “那奴先行回宫。”

      “高再爬高上低,你就揍他。”

      “夫人就会开玩笑,公子哪有这般顽皮。”

      不顽皮的公子高此时正趴在芷阳宫附近的一棵大榆树上,他担心小妹,但阿姆又偏不带他来,他原本是想直接进去的,可老远瞧见君父进去了,他不敢造次,只好爬到树上来看看情况。

      宫墙内人不少,先出来的是箳夫人,身后还跟着一个侍人,嬴高看得清楚,那侍人不就是甘卯么,这月恰好在漓泉宫轮职,会编草蚱蜢,活灵活现,他可喜欢了。

      不过,甘卯跟着箳夫人干嘛呢,难道将闾也想要草蚱蜢?

      秦栘进了寝殿才知情况比他想象中更糟糕,他摸着小丫头冰凉的手脚,卷起小妹的裤脚,抬头质问床前的宫人,“不是发疹子吗?”

      “少君,是发疹子,但今早不知为何竟全都消了下去,原以为小公主好转,谁料晚间便不省人事了!”

      蜷成一团的小女孩面色青灰,脸上身上都是冷汗,手脚又僵又冷,麻疹合并休克,以秦栘不多的医学常识,这病怕是已经发展到了危重期。

      生命比他想象中更脆弱,他才刚刚埋葬了那些死在刺客刀剑下的秦卫,回到家,竟又眼看着小姑娘被死神掐住咽喉。

      他俯下身子叫了两声,没有一点反应,情急之下他只好将小公主从榻上抱了起来。

      一旁熬药的男子见状连忙呼喝,“少君不可!”

      秦栘急得满头大汗,闻声才注意到殿内还有一人,只见此人头戴高冠,蓬首垢面,衣上全是泥污,周身还有一股别致的粪水气味,他一步撤开老远,“何人在此!”

      男人撂下手里的蒲扇,“小公主病笃,岂敢妄动?”

      秦栘脑子一懵,望见那把破扇子和那顶大帽子,难道调错频道,济公乱入了?

      “你是何人,竟在此处!”

      男人瞥他一眼,十分嫌弃,“我不在此,谁有妙药?”

      秦栘脑中浮现出“伸腿瞪眼丸”五个大字,“君之妙药便是动也不动,岂是治病的道理?”他说完,抱起小女孩就往通风良好的偏殿走去。

      男人气得拍大腿,忙撩起袍袖大步跟了上去。

      眼看着少子将小女孩放在软榻之上,一边呼唤,一边轻手轻脚把小公主蜷缩的身体放平,又像模像样吩咐宫人打开门窗通风换气,男人脸上不觉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神情。

      秦栘找来温水和帕子,不停给小姑娘擦汗,见小丫头难受,只觉又是心疼又是害怕。

      男人在旁气哼哼,“这般便能疗疾,还要我等医者作甚?”

      秦栘的目光要多怀疑有多怀疑,好邋遢,兽医也不至于这样吧?

      他刚要询问对方,到底还有什么法子,却被人拿那只脏兮兮的手重重戳了一下脑门子。

      男人一脸没好气,“少君早年出痘,凶险更胜此时,还是我给治得呢。”

      秦栘听来惊奇,激动地一把抓住他双手,“如此说,先生有方剂!”

      男人挣了几下没挣开,阴阳怪气哼一声,“这会儿不嫌我脏了?”

      秦栘紧抓着对方那双散发着类似人畜粪便一般迷人气息的手,为表诚心,就差再献上一个绅士吻,“是扶苏莽撞,我瞧小妹难受得紧,先生若有方剂,还请尽快施治。”

      男人胡子拉碴,近看来其实年纪不大,约摸三十出头的样子,灰头土脸也看不清五官模样。

      “少君还未告知于我,因何叫人打开门窗。”

      秦栘哪有心情解释这些,抓耳挠腮试图把他知道的讲出来,按照现代的常识,麻疹是麻疹病毒引起的,这个病毒的致病机理和防治原理……这要怎么说?

      “打开门窗,万一又惹寒气。”医者自顾自说了一句。

      秦栘硬着头皮组织语言,“先生恕罪,扶苏是觉得,妹妹身上有病气,呼吸之间,病气发散,若门窗紧闭,病气淤积,纵有好转,恐再受侵袭,故而命人开窗,希图疏散病气。”

      男人摸摸下巴,“也不无道理。”他说着招呼宫人,“去,把药炉搬到榻前。”

      炉中汤药沸腾,秦栘见对方跪坐在炉前,手中蒲扇仍不住摇动,他后知后觉,“先生方才莫非是在以汤药熏蒸?”

      “正是,小公主药食不进,以此法试之。”

      秦栘闻听,当下便知是自己轻视了对方的医术,他接过男人手中的蒲扇,“先生,我来!”

      医者也不与他相争,“少君小小年纪,竟还懂得医理。”

      秦栘小心地将药味浓重的雾气拂向病人,又怕蒲扇风大凉了她,“我哪里懂什么医理,只是见门窗紧闭,我一康健之人身在其中尚觉憋闷,只怕病人更加不好受。”

      “疏散病气,确有其理,只是我这药力怕是要再加重些了。”

      秦栘知晓并非全无办法,稍稍定了心,“还未请教先生大名。”

      “臣,夏无且。”

      秦栘手上一顿,反应过来,急忙起身原地冲对方拜了三拜。

      男人满脸诧异,“少君这是何意?”

      “幼时先生医我性命,如今又医治小妹,救命之恩,扶苏永世不忘。”

      夏无且蹙起眉头,“少君言重了,此乃医者本分。”

      秦栘忍不住又将他这身行头打量了一番,“扶苏冒昧,先生何故如此?”

      夏无且气不打一处来,“我告假回乡,正在家中药田浇粪,忽闯进来两个黑鹰锐士,二话不说就将我绑来咸阳,着实可气!”

      “先生勿恼,小妹病势危急,咸阳无人可医。”

      “可惜了我那两筐猪粪!”

      “不打紧,还有的。”

      “这话说得,猪粪能等,我的药田不能等。”

      “啊……也是。”

      秦栘瞄了眼对方随身的药包,方才之所以如此郑重其事,真正的原因他没有说,这一段《史记》上写得生动异常,当年荆轲刺秦,殿上群臣震恐,是医官夏无且情急之下抛出身上的药囊,投中刺客,救了秦王一命。

      至于他和小妹这一份,来日总能慢慢还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二十八颗星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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