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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   01
      醒过来的时候,我看着天花板,有点不知所措。
      花了那么几分钟,在围过来的几个人焦急的神色里,我回顾了一下自己的生平。
      这是超新历1365年。
      我是个搞星外工程的。星外工程,顾名思义,发掘我们生活的星球之外的星系,搭建通讯网络,并建设星际航行轨道……之类的。牵涉太广,说起来过于复杂。
      我有一个喜欢的人。我喜欢他很多年,人类的如今普遍的青春期有三十年,我用了其中的十八年喜欢他——没有更多的原因是我如今还没活到第十九年。
      我有我的小队,有几个看起来不太靠谱,但是做事并不含糊的队员。
      我没有父母,是从培养皿里诞生的生命,据说我的基因来自地球。历史学告诉我们,一千多年前,人类分出一支离开了满是风沙的地球母星,携带采集来的数以百万计的基因,来到茫茫宇宙中寻找活下去的机会。历时百年的航行结束后,方舟终于来到了名为奇迹的星球。
      这是我们的第二母星,miracle。他们说她像地球一样蓝。
      回想完了。
      我现在不关心历史,不关心星球,我只想见路易斯。
      他没在来看我的人之列。
      我问王晓峰,王晓峰没说话,我又问何峥,何峥也不说话。我看到他们眼中被极力掩饰的悲伤。
      我心中一凉:“路易斯……死了吗?”

      02
      路易斯没有死。
      但他订婚了,在我躺在医院和死神拉锯的时候。
      “他还不如死了。”赛琳娜在看着我抹眼泪,为我叫不平。
      我一下子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了,我也不知道后来我是怎么把我的小队成员一个个都哄走了,才得以静下来想这件事。
      我喜欢路易斯十八年,孤注一掷地追随他十八年。在奇迹星上,人们在十六七岁时会进入青春期,此后有漫长的三十年将作为青少年存在。我十六岁时遇到路易斯,好像也是十六岁开始喜欢他的,虽然我已经有些回想不起来他那时候的样子了。他攻读星外工程,我就也跟着读,他供职于官方研究所,我也以此为目标并顺利得到了资格,他进工程研究队,我就也跟着进。
      他没有拒绝我,但也没有回应我。
      是了,只是我一厢情愿地追着他跑。
      可是……路易斯,为什么要在我几乎快死的时候订婚?
      通往第一卫星w-1的轨道车失控时,是我开着甲壳车去救他,当时太混乱,我只来得及把他塞进救护舱里,我醒过来的第一件事是担心他有没有受伤,可他在我没有意识的时候订了婚。
      他是不是没有心?
      我想不明白。
      大概是我大脑损伤还没修复好,我开始陷入一个又一个颠倒的梦里,浑浑噩噩之间,一时也不知道到底哪一次睁开眼是梦了。
      那些梦一开始是路易斯,模糊的,只给我留下背影的路易斯,我恍然在每一个梦每一个场景里追着追着,追得天旋地转,才突然顿悟,我这十八年来一直都是这样,一直都在追他一个遥远的背影。
      悲伤在梦里也无处可避。
      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在梦里开始常常看到一双蓝色的眼睛。深蓝色,像在太空看到的奇迹星。那双眼睛在黑暗里看着我,有时候我能看见那双眼里的悲恸,有时候那双眼睛里又有着浓浓的担忧。
      偶尔我好像还能看见我的队员们,他们跟我絮叨着什么,一会哭一会笑的,笑起来比哭还难看。我觉得我可能已经死了,这群讨厌鬼跑进我梦里来祭奠我了。
      颠来倒去地过了多久?我不知道。
      然后我终于见到了路易斯,正脸的路易斯。他好像也是来气我的,不然为什么要牵着另一只手向我走过来?我没看清他紧紧握着的手的主人长什么样子,毕竟是梦,我也不想看清楚。他和她一起看着我,他说了什么,我仔细去听,听到一半觉得没意思,又不想听了。
      他说:“小沐,是你救了我的命,你要快点好起来,我希望你能来参加我的婚礼。”
      谁要去?
      这人怎么这么烦,在梦里都这么烦。

      03
      “她只是还不愿意醒。”
      我听到医生这样说。
      啊,讨厌的医生。我醒了那么多次,每一次都是噩梦,又不把我从梦里拉出来,又说我不愿醒,你们医生都这样吗?
      听医生讲话的人带着哭腔,好像是在求我:“小沐,你快醒过来吧。”
      他说:“w-1的轨道车事故检查还没有结果,何峥他们已经赶过去了。小沐,工程队需要你,你的队友们需要你。”
      我听懂了他说的什么,可是脑子没反应过来——我好像身体里缺少了一点东西,我不知道这是来自巨大的撞击带来的后遗症还是因为那些总也醒不过来的梦。我迷迷糊糊感觉自己应该着急,可是我没有情绪。
      也没有做出什么反应。
      “小沐,小沐……”
      讲话的人一声一声地喊着,好像哭了:“都是我不好,如果我反应快一点,你就不会……”
      别哭了,哭得好烦。
      我分辨出了这个人是谁。
      这也很奇怪,我动不了,思维却还能够运转。小时候我把蝴蝶抓来关在玻璃瓶子里,好奇过它在瓶子里看世界是什么感受。我想大概就是我现在的感受吧。我隔着玻璃瓶认出了他,是程启。
      生命的最初阶段,我们在同一个培育中心度过,做过一个培育箱的“室友”。他和我的情况其实不太一样,我是被封存的地球基因培育出来的“古代人”,他却是被他母亲送来的。十岁之前,我们一起在培育中心生活,十岁之后,他被他妈妈接回家,而我被领养了。
      后来我到凯诺丝学院读书的时候又与他重逢,但与他的交情并不是很深。
      可他为什么会哭,为什么会为我而哭?工程队的队员们来都不哭了,他怎么还在哭?
      我都没哭,他哭什么?
      当我终于不用再听到程启的哭声了,整个世界安静下来,我发现居然有一点不习惯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程启走的时候,把灯也关了。
      但这安静并没有持续很久。
      我看到了一个陌生人。他从窗户翻进来的。
      这里是九楼。
      这或许是我的又一个梦?
      人类拥有了一百多两百岁的寿命,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奇迹,可是如何靠这副身躯克服星球引力的秘密还没有被破译。机械倒是可以飞起来,但是必然会引起一些较大的震动。然而那个人就那么安安静静地从窗口来了,好像暗夜里游走的鬼魅。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我一个恍神他就已经在我床边站着了。
      这个人……分明有一张陌生又没有记忆点的脸,可我居然觉得他眼熟。
      “二号机故障检测报告已上传,下一步请指示。”
      他毫无感情地这样说。
      不知道谁在向他下达命令,他对空气说:“好的。”
      然后我就彻底失去意识了。

      04
      我终于又醒过来的时候,程启坐在我的旁边,他好像很激动,那双像奇迹星一样的蓝色眼睛竟然仿佛蓄了水。
      不知为何,我很想碰碰他的眼睛。
      我隐约记得,这双眼睛注视了我很久。但我不知道那是真实还是幻梦。
      “小沐!你终于……愿意醒了?”程启好像是有点委屈,又有些激动,我觉得他想冲过来,可是他没有。他只是站起身来,看着我,又在哭,又在笑,大约几秒后,他转身去叫医生。
      我没能知道这个和我不算太熟的普通朋友为什么会寸步不离守在我病床边,因为我醒了他就不怎么来了。
      后来我意识恍惚地躺了六个月,又花了一年的时间恢复,终于能重新投入工作。
      路易斯把婚礼定在了我完全康复之后,这对我来说实在是一种残忍。
      我不想去。
      所以那天我溜了。
      何峥和王晓峰留在婚礼现场帮我打圆场,我很感谢他们。赛琳娜不理解我为什么要答应出席,跟我闹了一点脾气,加上她一直看不惯路易斯,干脆就没来。
      其实我也不想的,但是路易斯这个混蛋,他非要我亲眼看着他结婚,他说我们是那么多年的“战友”,并肩同行,又有过命的交情,如果不请我出席,他觉得过意不去。怎么说呢,我觉得我并没有和他并肩过,一直是我单方面追着他的脚步,我倒是想做和他并肩的人,他没给我机会。
      我很难过,所以我亮了个相就跑了。
      离开婚礼后我居然在花木深深的院子里遇见了程启。
      我是避着我的伤心事落荒而逃到这里的,不知道他怎么也在。
      但没关系,不管怎么样,我想找人聊聊,我觉得程启是个不错的聊天人选。认识,但不那么熟,平时不常见面,这样的人最适合我倾诉衷肠。
      那天新人在隔壁欢天喜地地宴请宾客,我和程启在后面萧条的院子里找了个角落,喝了很多酒。
      酒是程启被我拉着悄悄从路易斯的库房顺的,我们俩一同完成了一项“伟大的冒险”。
      说句题外话,酒真的是好东西,远古地球时代人们就说,一醉解千愁。
      一醉真的能解千愁。
      我第一次把自己喝晕了,拉着程启的衣袖哭,哭到没力气,最后还是程启把我背回家的。
      我忘了我和程启说了些什么了,因为我实在讲了太多胡话。但我记得背着我穿过人工花草的那个肩膀很宽,靠着真的很舒服。我也记得那双蓝色的眼睛,它们悲伤地看着我。
      我隐约还记得,有人轻声问我:“我如果早一点找到你,是不是在你的故事里就不是无名无姓的配角了?”
      啊,是程启。
      我花了一点时间才想起来。
      宽阔温暖的背是他的,注视着我的蓝眼睛是他的,悲伤的声音也是他的。
      他说他一直记得我,记得我们在培育中心的时光。后来他一直在找我的消息,却没能如愿。我们重逢的那一年,我已经一心围着路易斯转了。
      他当时应该也喝多了,跟我说他可以做我身后的灯塔,他希望我站在光明里幸福。
      但他背着我的每一步却又走得很稳。
      我忽然又想起来,那天在w-1的轨道车事故里,我不顾一切救了路易斯,而把我从一地狼藉里扒出来的人,是程启。
      甲壳车的甲壳坏了,只够躺一人的救护舱外面安全防护措施只能撑最多一个小时。我的脑子想活着,可是我已经动不了了,每一寸神经末梢都传来尖锐的痛感,耳边的机器警报声嘈杂无比。我无法确定时间过去了多久,当警报声退去之后,甲壳车里就一片死寂。
      被人找到的时候,我的意识还存留了一点点。
      那个带着哭腔来到我身边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喊我的名字,他让我不要睡过去,也让我不要怕。
      我那时候撑着一口气,其实是很想骂他的——甲壳车强拆会炸的,你个蠢货。
      程启跟我说,如果不拆,我就会死在甲壳车里。
      他说比起看着我死,他更愿意冒险救我,大不了一起死,大不了一起成为宇宙里漂浮的一撮太空垃圾,等千百年后哪个星际拾荒者找到我们的碎片,揣摩我们的故事。
      他说……这样我的故事就和他的纠缠在一起了。
      我是怎么看着路易斯的,他就是怎么看着我的。
      我觉得有点难过。

      05
      我没有回应程启,他也没有要求我必须回应。他好像只是偶然地在我面前将心事翻出来晒了一下,然后很快就收回去,一丁点都不留下。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能力,如果他想,他可以做到和我在同一个研究所上班,却不在我身边留下一点痕迹。
      我只是偶尔,才能从无数双眼睛里,感受到那双蓝色的眼睛投出的视线。而我一回头,那视线就消失不见了。这莫名让我有些烦闷。
      出于某种带有逃避意味的心理,我申请了和科考队一起去星系边缘考察,出发时,程启终于还是出现了。
      他祝我一路平安。
      我说好的谢谢。
      其实我再见到他的时候,有一瞬间好像有点醍醐灌顶的意思,我发现了我这段时间一直在下意识地寻找他,寻找那双蓝色的、像是奇迹星一样的眼睛。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离开奇迹星后,我又忽然想起来,我很久没有特别特别想过路易斯了。
      我甚至没有去打听他妻子的兴趣。
      或许……放下一个人也没那么难?
      漂泊在太空的某一天,我们遇上了不明粒子流的冲击,我们把遗书写好,放进终端里,一旦发生意外,遗书就会同步传送给自己设定的那个人。它会让我们这群太空的旅行人们少留下一些遗憾。
      我下意识将联系人定的是路易斯。想了想,又改成了我们工程队的公共端。
      我的遗书写的是:再见了,我永远在星空里。
      这封“遗书”在飞船失事被迫突破某颗小行星的大气层、制动系统完全失效、我被飞船的“胶囊舱”带着砸进小行星的土地上时,成为了从我那被损毁的个人终端发出的最后一条信息。
      有点尴尬的是,我发了遗书,但我没死成。
      十八年前我也遇到过这样类似的情况,那时候我还不是星际轨道的工程设计师,只是在跟养父母一起进行的星际旅行中遇上了突发事件,也是那时候我遇上了路易斯。
      当时正在攻读星外工程的路易斯跟导师出来做调查,被一场宇宙磁场骤变引起的事故拖到了一个陌生的星球。我们都是那场突发事故的幸存者。
      那里寸草不生,空气也不适合直接接触,隔离服坏了,如果不是路易斯用他们剩下的那点物资救了我和我的养父母,恐怕我早已经成为不知名星球上不知名的一把尘埃。
      也是那之后,我喜欢上了路易斯。
      路易斯是个孤独的人,该怎么说他呢?我刚认识他的那两年里,没在他身边见过任何一个能被他称为“朋友”的人。他自己一个人独来独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专注又认真地研究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别人的终端里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他的个人终端全是书和星体相关的影像资料。
      他很不一样,我以前大概就是被这种感觉吸引了吧。

      06
      我平静地在这个小行星上等死。
      这里只有一望无际的冰原。
      我在胶囊舱里出不去,百无聊赖地透过透明的舱门看到外面的天地。白色,茫茫的一片白色,风雪一寸一寸淹没我的视线。皑皑白雪让我有种精神层面的冷意。
      胶囊舱的制氧器还在正常运转,按照它的工作方式,它会一直保护我,并确保我能一直活着,直到它的机器损耗严重到罢工。怎么说呢,我现在觉得这东西稍微有点反人类了。
      这东西本意是想让被紧急保护的人有更多的时间求救或者自救。
      但现在这意味着我要一个人在这里清醒着看见自己是如何被埋葬的。
      在反复调试个人终端确认它已经毫无用处之后,我已经冷静下来。神奇的是这个时刻我脑子里想到的还是路易斯。冷漠的他,残忍的他,轨道车下错愕的他,婚礼上幸福笑着的他。
      想了很久,雪已经把我的视线都封住了,我的脑子里却不知为何冒出了程启的蓝眼睛。
      我辜负了那双蓝眼睛背后沉甸甸的真心。
      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我想,真希望还有机会。
      有什么扒开了胶囊舱前的雪。我感受到胶囊舱被拖出了深雪之中,外壳和冰雪摩擦的声音隔着舱壁都能听见。冰层让透明的舱门变得模糊,我看不清楚,只隐约看见有个人形。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这个星球上的智慧生命,决定静观其变。
      舱门被打开,我被迫进入半休眠模式的身体还有点僵硬,将我捞出来的人……是程启。
      他又在哭。
      程启怎么会在这?
      我环顾四周,应该是他把我的胶囊舱捕捞进了这个小型机甲里。这是和轨道车同批生产的小机甲,但终究没有轨道车方便,使用小机甲穿梭宇宙其实是一场大冒险,没有搭建轨道的星际航行说不上来什么时候就会出意外——而且小机甲在安全性上又不比飞船,飞船物资充沛,武器先进,循环系统也是科研最顶尖的成果,小机甲缺衣少粮,很少有人会冒险用它做远程航行。
      可是程启开着小机甲来这名不见经传的小行星救我来了。
      我离开小行星顺利回到奇迹星后,才知道那些程启一直不肯告诉我的事。
      赛琳娜他们收到我个人终端的遗书时,程启也收到了。大概拜我那时候手忙脚乱的误操作所赐,我本来没想过发给工程队以外的人,结果这条信息基本上发给了我终端的所有好友。大家都在给我的终端账号点蜡烛默哀了,只有程启非要来找我。
      他先斩后奏开着研究所的小机甲窜出了大气层,然后才给上面补的汇报,这种行为在研究所是要被制裁的。但他一刻也没停,不顾后果地追着失事的飞船来到了星系边缘。
      究竟花费了多大的精力找到我的,程启没说。
      不过在救了我之前,他混进救援队伍里先找到了断裂的飞船和其他幸存者。科考队一共有二十六个人,连同遗骸,他见到了二十五个,亲手救了其中三个,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我。这是救援队的人说的。
      我不知道他那时是什么心态,在审判他的会议上,我听穿越星际追捕了他整整九个月的人描述,他们在那个小行星上找到他时,他疯了一样消耗小机甲的能源,围着失事的飞船一圈一圈地扒雪,像是想把整个星球的雪都翻一遍的样子。
      程启参与救援有功,但擅自乘研究所的机甲出来却是无法抵消的过。
      我去求路易斯——他的老师是研究所的掌权者,以他如今的地位,他在审判会上也有一定的发言权。同时我也联系了被程启救的几个人的家属,一起递交了申请。最终研究所保留了程启的身份,但给他降了职,并且让他去第三卫星建设分队工作十年。

      07
      程启动身去第三卫星建设分队前,我去找了他。
      如果说我以前还能以“我们不算熟”的借口逃避他的心意,在经过了生死之后,我做不到将他无视掉了。
      我们返程的路上,我问过他为什么喜欢我。
      他那时候抬头看我,又低下头去,我没弄明白他眼中究竟有什么,只是听到他的声音说:“蝴蝶。”
      蝴蝶……
      我想起来小时候的一些小事。
      小时候我有个玻璃瓶,装着我抓来的蝴蝶。
      这种美丽脆弱的小生命是地球产的生物,奇迹星上本来没有,现在还在振翅飞翔的是生命科学家们复刻出来的——和我一样。
      我小时候对自己是古地球基因复刻的人这件事其实感觉并不是很好,因为是古老的基因培育而成,所以我也像人工培育的蝴蝶们一样,在一个生态玻璃圈出来的小世界里生活了好几年。
      那里有人造的天空,非自然的风,还有会从“窗”外投进来的“阳光”,有时候也下雨,但每一毫升降水量都是经过严密测算的。
      我偶尔才能离开玻璃培养室,离开时需要穿上特制的防护服,生活中的一切,包括食物、饮水、衣服、玩具,所有东西都要经过特殊处理。
      慢慢长大之后,我才被允许每天能有三个小时离开培养室的活动时间。
      程启和我从同一个培养箱里出来,但他比我自由很多,我在玻璃房里活动时,他可以在外面走动。因为他是“新的人类”,而我是“翻新的人类”。
      我们那时候成为了朋友。
      小孩子的友谊总是来得很简单,甚至不需要什么特别的契机,相互笑一笑就算是朋友了。
      我记得我被领去另一间玻璃房看蝴蝶的那天,我问牵着我手的老师能不能让我抓一只蝴蝶带走。老师同意了。
      那只躺在我做的简易生态玻璃瓶里的蝴蝶,后来被我送给了玻璃房外的程启。
      他很喜欢。
      所以程启是因为我送了他蝴蝶?
      他没有在返程路上解释这个问题。
      现在,他即将启程离开奇迹星,我再次追问这个问题。
      他终于半是无奈半是破罐子破摔地说:“我一直留着那个瓶子,但是蝴蝶还是死了,我把它做成了标本,但它不会再扇动翅膀了。我觉得很悲伤。我慢慢长大,那个蝴蝶标本和玻璃瓶子一直陪着我,回想起来感觉,你那时候也像蝴蝶一样。意识到我喜欢你的时候,我已经找了你很久了,我以为这只是出于某种对那段记忆里虚假的你的依恋,或者说是对那只蝴蝶的移情……直到我再次看见你。”
      “我喜欢你,小沐,也许是从蝴蝶开始,也许更早一点。”
      程启清醒着向我告白。
      我看着他,问:“那你要追我吗?”
      他沉默很久,避开了我的目光,垂着头闷闷地说:“我远远地喜欢你就够了,你……不要有什么负担。”
      我心想,这怎么能够?
      不能的。
      我很认真地掰过程启的脑袋:“那怎么行,你要向我靠近些,再靠近些。如果你不来,那就换我走向你。”

      08
      我好像也有点喜欢程启了。
      我喜欢他那双眼睛。
      如果喜欢一个人非要有理由的话,我对程启的理由大概就是这样。
      或者说,大概就是从这一点开始的。
      他温柔又沉默,克制又执着,是一个一但别人把目光落在他身上,看着看着就会忘了收回的人。
      也许是我有点自大,我以为我走向他很容易。可是他听到我说的话时,却并不高兴。反而很难过。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
      于是我告诉他:“我不要你做什么灯塔,我想和你一起前行。我可以,也喜欢你吗?”
      他愣在那里,用了更久的时间沉默,却背过身去了。
      “小沐,你做你自己就好,不用勉强……”
      “我没有勉强。”
      他叹了口气,给我留下了一个背影。
      被拒绝这种事,其实一回生二回熟。但说不伤心是假的。
      我不能理解,为什么程启明明说他喜欢我,为什么他那双蓝眼睛明明总是那样深情地看着我,他却在我要走向他时,选择了和我保持距离。
      明明在那颗满是冰雪的小行星上,他那样执拗地来救我。
      明明……
      明明他和路易斯不一样,可他们都留给我背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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