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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沈园 ...

  •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祝从容高中班主任最自豪的一件事情,就是从她班上出来的同学,无论后来分班选了文科还是理科,无论其他题答得华丽或凄惨,诗词默写题都没有被扣分。
      大概……有一点点是归结于那次成功的诗词分享吧。
      从那之后,班主任老师隔三差五就要布置一些跟诗词相关的课外任务,看图猜诗词啦,飞花令啦。
      也确实是培养起了一部分同学对诗词扩展到语文的热爱。
      这些同学中,就有当时没能去到理科实验班,后来选了文,而后成为了师范大学的一名文学专业的学生的祝从容。
      她当年的梦想就是去学医,可无奈分班考试以几分之差无缘理科实验班。
      出分班成绩的时候,傅寒时接连几天都没有出现在学校。
      他的成绩本就优异,再加上祝从容这一个学期来对他语文的悉心指导,文科成绩也渐渐有了起色,综合成绩全年级都名列前茅,去理科实验班是板上钉钉的事。
      无怪乎人家根本都不用关心成绩如何啊……
      祝从容看着身边空空的座位,内心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分班成绩出来就意味着这个学期结束了,大家回家和家人商量,考虑两天后再来报志愿。
      成绩出来后的这几天,祝从容整日闷闷不乐提不起精神来,一方面是觉得梦想缥缈难以企及,另一方面则是觉得面对傅寒时,自己内心有愧。
      有愧于当日拍着胸脯保证要和他一个班直到毕业,有愧于一个学期以来傅寒时对她认真细心的指导。
      当日夸下的海口,最后成了压在胸口的一块大石头。
      日思夜想辗转反侧几天之后,终于在分班志愿交上去的最后一天上午找到班主任,说自己想要改选文科。
      她的理科并不十分优秀,即便将来去到普通理科班中,也不会太出色。可她文科底子一直很好,如果留在文科的实验班,能将自己擅长科目发挥到最好,高考的时候或许能更有优势。对于她来说,该是最好的选择了。
      班主任老师自然乐得见自己手下的得意门生继续跟着自己在文科实验班,乐呵呵帮她改了分班的志愿。
      本来和傅寒时约定一定要去理科实验班,这下不但实验班没能进去,连理科都弃了。
      祝从容心里像毛线团一样乱,把志愿报了上去就回家蒙着被子睡觉。傍晚时分晕晕乎乎地听到祝妈妈回来的声音,可眼皮又烫又沉仿佛有千斤重,嗓子也囫囵着声音说不出来完整的话。
      “哟,乖女儿,你怎么午觉睡到这个时候还没醒啊?”祝妈妈进来屋内开了灯。
      祝从容费劲地眨眨眼:“现在几点了?”
      祝妈妈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六点半了。你嗓子怎么沙哑成这样了?”
      怎么了?她怕是光荣地发烧了。
      祝妈妈拿体温计给她一量,三十八度八。
      “妈,我还得出门……”祝从容放下温度计,振奋了下精神,企图从床上爬起来,可又被祝妈妈给按回去了。
      “你都烧成这样了还想去哪?今天开始不是就放暑假了吗?”祝妈妈横她一眼,不忘替她掖好背角,转身去客厅拿手机给祝爸爸打电话。
      “女儿发高烧……三十八度八……是啊,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这样了……在家里躺着也不是办法,你快回来开车带她去医院看看吧……”
      祝妈妈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客厅飘来。随后便是翻箱倒柜找药的声音。
      是啊,今天是属于高一的最后一天。
      下学期一开始,班上这些同学就会被输送划归到不同的阵营,文科实验班、理科实验班、文科普通班、理科普通班……
      就在今天晚上,有他们班最后一次聚会。
      她想当面跟傅寒时说谢谢,谢谢他这段时间对自己的教导照顾,谢谢他把自己当好朋友。还有,对不起。
      对不起没能遵守两个人之间,一起奋斗接下来的两年的约定。
      她想郑重地好好道个别。
      “妈我真的得去……”她躺在床上,直挺挺地向祝妈妈伸出滚烫的双臂,试图让她拉自己起来。
      尽管脑子里混沌一片,可祝从容还是潜意识里觉得如果错过了今晚的聚会,错过了该和什么人说什么话的机会,今后就会很后悔很后悔。
      哪怕是一点点,她都不想后悔。
      “祝从容!”祝妈妈见女儿不听话,有些生气,“长进了你,现在都跟我对着干了,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能去哪,你走得过去吗?”
      “……”祝从容的胳膊慢慢无力地垂下。
      “你爸爸马上就回来了,一会咱们就去医院,你再躺着休息会吧,一会叫你。”
      祝妈妈关灯关门出去了,留祝从容在黑暗中瞪大无力的双眼。
      眼皮很重,呼出的气很烫,可意识逐渐清明了起来。
      她突然想起前几天在课堂上有个同学分享的一首和歌。
      “吾心非汝心,所感两相异。日暮归途穷,欲告亦无力。”
      我的想法并不是你的想法,所感受到的也是各有差异的,
      太阳就要落山了,归途已经到了尽头,想要告诉你却已经没有办法了。

      去了医院,医生说她是流感病毒引起的感冒发烧,比以往的发烧更迅猛些,也有传染性,说什么都不让她出院,只好留在医院住院观察。她的发热断断续续持续了好几天,待到医生检查确认无碍,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给傅寒时家里打电话,却只收到一串忙音。
      那时祝从容还没有手机,便去傅寒时家找他。可无论怎么敲门,里面就是没有人应声。
      一连蹲守了好几天,他家的邻居都认识这个小姑娘了,心疼她大夏天的每天都往这个古老破旧的小区跑,告诉她,这家已经在几天前搬家了。
      一个沉默的男人带着一个同样沉默的少年,搬去哪,她们也没好意思问。
      算算日子,大概就是分班成绩出来那几天。
      谢过好心提醒的邻居,祝从容转身慢慢走回家。
      斜阳夕照打在她的后背上,将她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在那一刻好像突然理解了“形单影只”这个词。
      日暮归途穷,欲告亦无力……
      祝从容是真的觉得有点难过。

      后来开学,听一个关系很好的女同学说,傅寒时那天晚上破天荒找她搭了讪,就一句话:“请问,你知道祝从容为什么没来吗?”
      祝从容追问:“那你是怎么跟他说的?”
      女同学耸耸肩:“那天晚上我打你家里电话,没人接,我想着你肯定和家里人一起出去旅游了,你之前不是还跟我说你爸妈好不容易请了假的吗?我就跟他说,容容跟爸妈肯定是出去玩啦。”
      祝从容无奈地摇摇头:“我发烧了,在医院躺了好几天,没办法,当天晚上我也想去的,我妈死活不让我出门。”
      女同学点点头,然后继续道:“傅寒时听完,点点头也没说什么。可是我们都有发现,他在吃饭的时候就老是愣神,老师叫他他都没有反应过来那种,看起来脸上的表情还有点……落寞?好像那顿饭吃完,没等到我们下一波的娱乐活动,他就走了。”
      女同学语罢看向她:“你不知道啊,大家那会都惊呆了,都在想,哇,原来大神也会露出这样凡人一样的表情的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哪个女子让大神动了凡心啊。”
      祝从容闻言,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她直觉地感觉到,傅寒时的情绪变化,大概……或许,是有一点点因为她吧。
      《庄子?盗跖》中讲过一个故事: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
      或许,大神在等她最后结案陈词一般的一个定论。告诉他,究竟有没有进理科的实验班,究竟有没有学理。
      究竟有没有……坚持自己的梦想。
      可她最终却没有出现。
      后来上了高二高三,家里人为了方便联系,给她买了手机。隔着两个校区几十公里的距离,想要再重拾联系,却不知道对方的手机号。
      直到上了大学,加了高中的班级群,才在那里又重新看到了阔别两年的傅寒时。
      可是,日暮归途穷,欲告亦无力。
      好像真的错过了某个时间点,想要再去做某件事,解释些什么,都会觉得徒劳又无力。
      两年没有联系,那段并肩作战的时光在祝从容的记忆中已经慢慢模糊,好多原本清晰的片段,仿佛出现了偏差,她已经犹疑到不敢确定。
      她好像已经不敢再奢想自己对这个人或许曾经是特别的,哪怕只有一丝一毫。
      或许自己对他而言,就是高中生涯中的一小段插曲,五个月,一百五十天,眨眼须臾。
      不然怎么会毫无征兆地离开,搬家,不给她留说些什么解释些什么的机会。
      她那份细枝末节中生出的喜欢,希冀,期望,在犹疑不定中渐渐委顿。
      直到有一天她终于想明白了,或许本来就是她多想了,她哪里有什么地方,值得傅寒时青眼有加。
      她本来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孩子啊。
      可是,时隔多年,再一次和傅寒时有了交集的时候,为什么那些原本以为已经消弭的感觉,又再一次回来了呢?
      再一次站在熟悉的高中大门前,祝从容心中百感交集。
      有人问,如果能有乘坐时光机回到过去的机会,你最想回到学生时代的什么时候?
      底下最多的愿望,是回到高中时期。
      那,为什么呢?
      因为有很多遗憾吧。
      遗憾没有好好学习,考上理想的大学;遗憾没有珍惜最后完完全全纯粹的友谊;又或是遗憾,错过了某月某天某时,某个重要的人事物吧。
      这会正是国庆假期,除了补习的高三师生,就剩下门口的保安大叔了。
      九年未见,保安大叔居然还记得她。
      寒暄了几句又回归到此行的正事上。她一手攥着着几份档案,另一只手从包里找出主任交给她的介绍信递给保安大叔:“您好,我是替我们主任来送档案的。”
      正值国庆放假期间,有天上午祝从容接到了年级主任的电话,说上一届她带的初三学生有几个人因为初三下学期转了学籍的问题档案没有跟大部队一起送到高中。
      国庆期间,哪里都是人手不足的情况,主任一个人负责核对一级的档案递送情况,忙得焦头烂额,这才给她打了电话请她帮忙。
      “小祝,我记得你以前就是那个高中的吧?你熟门熟路,如果时间允许,可以帮我送一下档案吗?那边要的还挺着急的,说假期后学生都正常上课就更忙了,怕弄混了。”
      单身人士祝从容恰巧宅在家里也闲来无事,自然乐得帮忙,就答应了下来。
      上午去了学校取档案开介绍信,主任给高中这边搞对接的老师打了电话确认了行程,她便出发了。
      大叔没看介绍信,笑着摆摆手道:“九年了,时间可过的真快啊,一晃眼,你们就都成了二十多岁的大姑娘大小伙子了。”
      你们?除了她还有谁?
      祝从容眨眨眼,像是没能明白他的称谓从何而来。
      保安大叔替她开了门:“快进去吧,别让里面老师等久了。”
      “嗳,谢谢叔叔。”
      祝从容小跑几步进了门,四下张望着。
      雕塑还是那个雕塑,花园还是那个花园。操场旁边的地面上依稀可见一袭明丽的金黄色,那是她们学校的老古董,一颗上百年的银杏树。
      祝从容抬头望去,高三学生所在的楼层明晃晃地亮着灯,里面传来了朗朗的读书声。
      顺着记忆的路线找到了教务处的门牌,祝从容站定,轻轻扣了几下门。
      等了好一会,里面才有人来开门。
      祝从容定睛一看,开门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年自己三年的班主任,高中语文老师康老师。
      “康老师。”祝从容笑着打招呼。
      “……从容?”康老师看了好一会才认出她来。
      “是。”祝从容点头。
      康老师见她手里抱着档案袋,心下了然:“原来你现在去了初中当老师啊……”她稍稍向后退了一步,有些为难地开了口,“从容,实在是不好意思了,我们这现在有突发情况要开会,要不,你坐在这先等我一会?”
      “今天这事真是赶了巧了,你们一个两个都……”
      “没事没事老师。”祝从容抱着档案摆摆手道,“老师不介意的话,我先回班级看看。毕竟离开校园也都已经七年时间了。”
      “那也好。”高一年级没有补课,教室也空着,康老师不再留她,“还记得班级在哪吗?”
      “怎么会不记得呢老师。”祝从容笑眯眯点头,“您先忙,我自己转转,不会经过高三那里影响他们学习的。”
      离开教务处,祝从容转身上了四楼。
      高一(9)班。
      这么些年,还是在四楼的角落里的那个位置。原本白底朱红色大字的门牌或许是因为岁月侵蚀的原因,换成了更崭新的挂在了原来的位置上。
      她从后门缓缓走向前门,试探性地推了推。门没有锁。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推开教室门。
      教室还是当年的教室。只不过换上了更新的教学设备。
      推开门,祝从容才发现,原来教室里还有一个人,他靠在邻近后门位置处的桌子上,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后又有一个不速之客闯入。
      祝从容放开拉着门的手,门便自己慢慢地向外敞开,木门撞到了墙面,发出沉重的响声。
      “同学,现在是上课时间,你偷跑出来,还不穿校服,再不回去,我可要带你去见班主任了啊。”
      那人留着利落的短发,身上穿着深灰色的风衣。这并不是现在该出现在这所学校中的,一个合格的高三生该有的打扮。
      尽管自己不是这所学校的老师,可老师的职业病摆在那里,看到任何不根正苗红的都想撸起袖子纠正一下。
      像是终于意识到有另一个人的存在,那人缓缓转身,看向声音的所在之处。
      那人生的一对漂亮的眉眼,五官舒朗而清隽。眉眼张阖之间,薄唇轻抿,仿佛自带说不尽的清冷风情。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空气仿佛都被抽走了。
      只剩下远处飘来的读书声。
      “相逢红尘内,高揖黄金鞭。
      万户垂杨里,君家阿那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沈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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