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光》师无月

16、第十六章 浣溪沙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酒筵歌席莫辞频。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回家吃过饭，祝从容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拿出手机，漫无目的地瞎翻看着。
　　微信里置顶的一条消息，来自傅寒时：“从容，我今晚有点事，会忙到比较晚，如果十点前没有联系你，你就好好休息，不要因为是周五就贪玩熬夜，注意休息。”
　　发送时间是半个小时前，她刚回到家给手机充上电去吃饭的时候。
　　她回：“好：）”
　　她不想让傅寒时担心，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已经看出了什么端倪。
　　都说七年之痒，七年才会有那些平淡而生的旁的念想，怎么到她这里，保鲜期就不过百日了呢？
　　她心一乱，手指在屏幕上胡乱地点击着，直到手机屏幕界面跳转到王者荣耀的组队界面，才惊觉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好像，稀里糊涂点进了一班学生的交流群，然后点了发在群里的开黑组队链接？
　　那是班里一个有点皮的小男生开的组，看到祝从容进了组，倒抽一口凉气：“祝祝祝祝老师？”
　　“嗯……”祝从容见他话都说不清楚了，有点尴尬，想跟他说一声自己不小心点错了就准备退组，后面又有两个人补了进来。
　　一个叫知微1212，一个叫通玄0101。
　　不用说，一定是栾知微和秦通玄。
　　他俩看到祝从容也在组里，很是惊讶：“祝老师居然也玩这个游戏的！”
　　看着队里除了她之外都是星耀的段位，祝从容抱着自己的小铂金瑟瑟发抖：“……对呀，其实我不小心点错了……”
　　栾知微听她明显弱下去的声音，以为她觉得自己段位低怕坑队友，理解地笑笑：“没事呀老师，咱们都是自己人，我再从班级群里叫一个来，我们一起五排呀。”
　　而后无论栾知微在班级群里如何发表情包卖萌试图引起别人的注意，整个群就如同一汪深不见底死寂的湖水，任凭如何扔下去话语都不见有人再回应。
　　开玩笑，谁敢和老师一起排啊，赢了还好说，要是一不小心输了，指不定老师一怒之下就在家长会上点名批评周末回家不先做完作业就玩游戏了。
　　小命重要小命重要。
　　“……四个人没法发车耶……”栾知微有些纠结，组队默认开了语音，她就在队伍里对ID“我叫小顺子”的男生道：“顺子，顺子？”
　　叫了好几声，那个男生才回复：“啊？”
　　“你这打游戏还能神游天外啊，我说叫你再叫个人赶快发车了。”栾知微有些不满地催促道。
　　“不是，我没注意到你叫我……你说话声音有点像斗地主里面的系统提示音，你一叫顺子，我就想说‘管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栾知微还没说话，这边秦通玄已经笑得不行了。
　　“笑什么笑，你也赶快找人。”栾知微语气不善地迁怒道。
　　秦通玄随意翻了翻好友列表闲闲地回应着：“没人。”估计是大家怕和老师一起玩游戏而后再告到家长那里，一个个都下线保狗命去了。
　　四个人正在组里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傅寒时的消息发来：“从容，回到家了吗？”
　　他像是在游戏里看到了她一般，顿了一下继续道：“怎么今天想起上游戏了？”
　　祝从容看了一眼好友列表，果真傅寒时是在线的。
　　这会马上八点，按照惯例，还不到他和那个女生一起双排的时间。
　　“你，不是说今天有事？”祝从容问他。
　　“是，但是那边耽搁了一下，所以我等她。”
　　“就是这段时间一直和你双排的女生吗？”祝从容问，心里有些酸溜溜的。
　　没想到傅寒时居然大方承认了：“是，她今晚有些事，要我等她。”
　　“……”
　　就这么在她眼皮子底下你等我我等你的真的好吗？
　　“我在和学生一起五排玩。”她给傅寒时发了一条语音过去，语气中是从来没有过的冷淡。
　　言下之意是，你愿意等便等吧，与我无关，我们各干各的好了。
　　就在发语音的时候，栾知微的声音也被录了进来：“啊啊啊找不到人了，祝老师你周围有没有玩这个游戏的呀。”
　　有啊。
　　就在屏幕的对面。还是个大神呢。
　　傅寒时这次的消息回得稍稍慢了些，像是把她的语音听了好几遍：“怎么了？听着你的声音很不开心的样子。”
　　“我觉得你这段时间，一直有事瞒着我。”祝从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可每次问你，你都说没事，别担心。”
　　“与和说，你可能只是工作压力太大，所以才在睡不着的时候，上游戏来玩，这样才会没有精神。”
　　傅寒时没有回应。
　　但她知道，他在看。
　　“于是我前几天上了游戏，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压力大到要靠玩游戏才能让自己有短暂的放松。”
　　“结果，我看到的是，我的男朋友，在这将近一个月里，每天晚上，都和一个女生一起玩，从很晚，玩到很晚。”
　　“她的头像该是本人吧？看着很可爱的一个女孩子，应该比我们……比我小一点。”祝从容吸吸鼻子，努力回忆着，“好像玩的也都是很厉害的法师。”
　　“不像我，什么都不会。”
　　“你是不是——”
　　话刚出口，后面“喜欢别人了”几个字就梗在了喉间。
　　她突然觉得问不出口。
　　“从容。”傅寒时过了很久叫她。
　　“嗯？”
　　“我和她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们……”傅寒时深吸一口气，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酝酿情绪，“我需要一点时间来向你解释。”
　　“也好。”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既然决定把话摊开来说，她也就可以对自己这段匆匆而终的感情有所交待。
　　“等我打完这局吧，毕竟因为我他们才等了这么久。这会要是退出游戏，对他们也不公平。”
　　“稍等我一下。”傅寒时道。
　　从微信聊天切回游戏，左上角申请列表那里有一抹鲜艳的红色。
　　“寒尽不知年申请加入您的队伍，是否同意？”
　　她手指轻点，这位荣耀王者便稳稳地落在了队伍的最后一个头像框那里，她们两个中间隔着知微和通玄。
　　祝从容看着这个头像，心间不由得一阵恍惚。
　　上一次，属于她们两个人的头像还并排在那里，那仿佛就像是昨天的事一般。
　　可现在……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
　　这长江水，怕不是在这最后一次开黑之后，便要倾倒在忘情湖中，从此两人前尘尽泯，相忘于江湖了吧？
　　“老师有个很厉害的朋友刚好在线，就把他叫来给你们充数啦。”内心再是百转千回，她还是振奋起精神来给三个学生介绍着。
　　那些大人情感世界的波折，就不要让这些还小的孩子知道了吧。
　　三个人看着傅寒时赛季初就高高挂起的荣耀王者的勋章，赞叹之词不绝于耳。
　　“大神求带飞！”
　　“老师你也太厉害辣还有这样的朋友！”
　　“大神我想一会出去和你交流一下solo两局……”
　　傅寒时也开了麦：“你们好。”
　　栾知微惊声道：“声音还好听！是成熟的大人的感觉！”
　　秦通玄不屑一顾：“收起你那副花痴的样子。”
　　“管我。”栾知微呛声道。
　　那局他们家选了赵云、墨子、刘邦、吕布、马可波罗。
　　祝从容本来习惯性地想要选蔡文姬，看到傅寒时在知微通玄和顺子之后补位补了赵云，突然觉得一直以来玩的蔡文姬不香了。
　　她想起那个言笑晏晏中路玩得风生水起的女孩。
　　在锁定的最后一秒，从蔡文姬改选为墨子。
　　顺子玩吕布上单，知微玩刘邦在下路辅助玩马可波罗的通玄。
　　见她犹犹豫豫最后选了墨子，知微给她加油打气道：“老师你别有心理负担啊，随便玩随便玩，输了都算通玄的。”
　　“为什么啊？”通玄对她的强行甩锅表示无语。
　　“因为你是ADcarry啊，没carry起来你好意思么你。”
　　祝从容其实没玩过墨子，开局现学，可因为有些心不在焉，加上匹配到的五排对手实力和他们家几个人也不相伯仲，很快就被打得丢了中塔。
　　顺子在上路守着，对面韩信带着张飞来抓了几波他都猥琐地在塔下守塔补兵发育，加上打野赵云经常过来帮他反蹲一波带走对面，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他见祝从容丢了塔也不恼，招呼道：“祝老师，来我这蹭兵不要紧的，咱俩一起吃。”
　　祝从容再不太会玩也知道吕布是个后期英雄，吃了他的线，后面想要打出高额伤害就难了，只好弃卒保车地转变出装思路，从打进攻的输出中路变成控制流辅助。
　　开局之后，祝从容和傅寒时便不再说话了。整个团队里只有顺子和知微通玄的声音响起。
　　知微毕竟是女孩子，心思细腻些，看祝从容开着麦却不说话，问她：“老师，怎么了？”
　　“没事没事。”祝从容道。
　　尽管说着没事，可操作起来着实不在状态，明明是输出型法师，战绩比作为坦克的刘邦还差些。
　　知微以为她是觉得自己玩的不好给大家拖后腿，急忙宽慰道：“老师，你不要放在心上嘛，没事的，嗯……你看你带来的这个帮手，他一个人就顶我们一群人呢，把他的人头给你平均一半儿，这样两个人的战绩就都很好看啦。”
　　祝从容看着10/0/6的赵云静默不语。
　　硬是在不断被杀和不断杀人的傅寒时和祝从容之间嗅出些不寻常的感觉，知微后面也不说话了，团队里只有顺子和通玄此起彼伏的声音回响着。
　　最后一波团战，拔了对面两座高地塔，他们家死的剩下赵云一个人，赵云便单枪匹马去打了风暴龙王。
　　顺子躺在地上和通玄聊天：“玄子，打完这把不打了我要去巅峰赛沉浮了。”
　　通玄道：“不是吧，现在可是赛季初啊，不管排位还是巅峰赛，环境都很恶劣的。”
　　顺子叹口气：“是啊，可该打的分总该去打，只要祈祷没有演员就好了。”
　　通玄补充：“或者祈祷演员全在对面。”
　　顺子笑：“对对对就是这样，虽然事实往往相反。”然后问傅寒时道，“这位……赵云大哥？你现在多少星了呀。”
　　傅寒时说出一个数字，成功收获了顺子和通玄两口吸气声。
　　“你真是我的偶像，那你打巅峰赛吗？是不是怎么着也得……一千八百分？”
　　傅寒时轻声“嗯”了一声，又回应了一个数字。
　　因为游戏之前的事情，傅寒时比平常更寡言少语些，他平常玩游戏也喜欢独来独往，极少跟人配合，但因为对数据的敏感和对伤害的精密计算，玩起来也算游刃有余。
　　解决完风暴龙王，在去打蓝的路上又收了一个企图埋伏蹲他的李信。
　　“大哥这把打完还打吗求带。”顺子说。
　　傅寒时道：“不了，你们好好玩，我还有些事。”
　　这是今晚傅寒时说的最长的一句话，知微听完又陶醉了：“通玄从现在起我命令你不许再吃油炸的酸的辣的甜的那些坏嗓子的东西，你将来变声变不到这个哥哥的水准我就再也不要跟你说话了。”
　　通玄：“……我招谁惹谁了。”
　　顺子顿时想抱大腿：“这位……赵云大哥，方便的话可不可以加个游戏好友……”
　　还没等傅寒时回话，祝从容急忙打断：“加什么好友抱什么大腿？不许玩游戏了给我好好写作业去要不我就报告给你们班主任！”
　　想到班主任那张凶神恶煞的脸，顺子立马蔫头耷脑：“不加不加，祝老师，你可千万替我们保密啊。”
　　祝从容轻哼了一声。
　　“大哥玩的这么好，应该在巅峰榜的榜单上吧。”顺子语气中带着疑惑，“我经常看巅峰榜的排名的，而且觉得你的ID还很耳熟呢。”
　　最后一波团灭对面，对方干净利落点了投降开始下一局。
　　傅寒时退出来，很客气地跟他们说了再见，便退了组下线一气呵成。
　　祝从容知道，傅寒时在等她。而她何尝也不是在等一个最终宣判。
　　正要下线，顺子“嗷”的一声叫出来。
　　知微被吓了一跳，恼怒道：“干嘛！尾巴被门夹啦！”
　　“祝老师刚刚那位大哥是你认识的人吗？”顺子语气很激动。
　　祝从容不知道他的激动点在哪里，还是点头承认：“是。”
　　“他他他他他他……”顺子一连用了六个他提现自己此刻的心情，半晌才把气喘匀压下内心的兴奋道，“他可是个超级有名的演员啊。”
　　“演员？”这下轮到知微激动了，“顺子快告诉我他真名叫什么微博什么名字我要去关注！”
　　“傻。”通玄一个字就给知微头上浇了一盆凉水，“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阿宅，你指望顺子知道的演员是你喜欢的那种在舞台上又蹦又跳的？”
　　知微一下子不说话了。
　　“什么意思？”祝从容没明白。
　　看顺子还在嗷嗷叫需要平复心情，通玄解释道：“祝老师知道巅峰赛吧？”
　　祝从容“嗯”了一声。
　　只不过她段位太低还不够巅峰赛的资格罢了。
　　“‘演员’和‘导演’往往是成对出现的，简单来说，有的人希望自己的竞技之路一帆风顺，他就可以出钱买通对面的玩家做自己的‘演员’，让他破坏自己家剩余玩家的节奏，从而让‘导演’能够顺利赢得比赛。”
　　“越高端的局，‘导演’撞见自家‘演员’的概率就越大。当然官方现在也不断实施升级的匹配制度预防这种事啦，但是还是防不胜防。”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句话贯古至今都适用。
　　“所以，你是说寒……刚刚的那位大哥哥，是被人收买来破坏比赛公正性的人？”祝从容问得艰难。
　　她不理解傅寒时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啊。一般演员其实还都挺低调的，为了防止被追查到，经常还隔三差五地换名字避免太多人认识自己。”顺子顿了一下道，“但是那位大哥真的很厉害，从出现在巅峰榜前列开始，就没有换过这个名字。”大有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之意在。
　　“人家可能就是很喜欢这个名字啊，寒尽不知年，哇读起来就很有感觉有木有。”知微忍不住为自己的新偶像辩白。
　　“刚刚去查了下网上关于他的消息，确实是个很有名的演员，但是他真的是把伤害算的特别精准的那种，失误也伪装得特别真，据说很多次介入了GM判定也判定不出来。”通玄道。
　　知微反问：“那是怎么知道的？”
　　“有个导演在微博里放了截图，大概就是说自己有多厉害请得动这么靠谱的演员云云……因为是个著名导演，所以就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开了。”
　　顺子语气里有着掩藏不住的羡慕：“我要是有这手艺，我早就是百万富翁了，身后肯定还有好多小姑娘抱我大腿求我带她们上分。”
　　“你可行啦人家小姑娘一听你那声音就差不多了。”
　　“那是，毕竟我不能去斗地主配系统音啊……”
　　“你——”
　　三个人都在你一言我一语地称赞着傅寒时神乎其神的操作技术和精准计算，谁也没有注意祝从容默默地退了队叉掉了游戏。
　　因为一己私利而破坏别人的游戏体验感，在她看来是很不好的行为。
　　和陌生女孩深夜双排上分，做演员……
　　傅寒时到底为了什么呢？
　　想起傅寒时以往望着她时那澄澈的眼神，祝从容恍惚间想着，是不是在这副属于傅寒时的躯壳之下换了灵魂，才会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发生这么多的变故。
　　又或者，是她根本就不了解他。
　　不过，不管是怎样，今晚大概都会有个定论吧。
　　祝从容深吸一口气，给傅寒时打了视频电话过去。
　　傅寒时很快就接了起来。
　　从视频窗口露出的一点景象看来，他已经下班回到家了，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眼底有一层薄薄的阴影。
　　他该是很辛苦的吧。下班回到家，陪她聊天说话到十点，等她去睡觉，那便是和另一个语笑嫣然的姑娘的开始了。
　　祝从容这么想着，忽然觉得提不起劲来。
　　“你有什么要说的？”她问。
　　傅寒时看着她，半晌才道：“你说的那个女孩，是我老板。”
　　“老板？”祝从容眉心微微蹙起。
　　年轻的美女上司，不该是电视剧里才会有的角色吗？
　　“是。”傅寒时又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她是我的老板。”
　　“你还记得，有一天晚上你问我，怎么还不睡吗？”
　　祝从容没有说话。她当然记得。
　　那天她从回到少年时被傅寒时抓包念情书的梦中惊醒，看他还在游戏中，就问他怎么还不睡。
　　那晚说了那么多，傅寒时最终也没有回答她的这个问题。
　　“所以你当时，就是和她在一起……玩？”
　　“从容，你知道有种身份，叫做‘演员’吗？”傅寒时问她。
　　她知道。就在几分钟前，她的学生刚刚给她科普过。
　　“我之前告诉过你，开始玩这个游戏的时候，是养父病重的那一年。在那些他卧倒在病床上奄奄一息，于我而言难以入睡的那些夜里，我就会上游戏排解一下心中的烦闷。”
　　对于一个对数值高度敏感的人，这样的游戏对他而言并不困难，不过短短月余，他已经做到了在顶尖局游刃有余地发挥。
　　尽管一直单打独斗，独来独往。
　　“而后某一天，我上线接收到了一个好友邀请，那人问我，愿不愿意当她的演员，在提供高额报酬的情况下。”
　　“即便那时已经决心签了现在这家公司，他们也愿意提前支付我一年的酬劳，可我知道，在一次又一次的化疗和靶向治疗面前，这些钱不过杯水车薪。”
　　“所以，我答应了她。只要她有时间，排位陪她打，巅峰赛做她的演员。”
　　“所以从容，我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没有那么光明磊落，没有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气节，也配不上你叫我男神。”
　　他看向祝从容，眼底有浓浓的自嘲和化不开的寂寞。
　　终于，还是说出来了啊。
　　其实说出来，总比时刻心上悬着一把尖刀好。
　　从和祝从容第一次双排玩游戏开始，他就担心祝从容会知道这件事的真相，知道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完美。
　　光风霁月不过是表象，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便是浓墨一般化不开的黑暗和阴霾。
　　他本就不是什么正直磊落的人，是她，在自己在污浊泥淖中摸爬滚打之时，从悬崖上伸出了一只援助之手。
　　他才得以窥见另一个五彩斑斓的世界。
　　旁人对演员的不屑，鄙夷，谩骂，他都可以不当一回事。这些不过是他筹钱救养父的手段罢了，这些人游戏体验感好坏又与他何干。
　　可祝从容是不一样的。他怕让她知道了真实的自己是什么样。
　　他怕……她会收回手。
　　离开那一点值得眷恋的阳光和温暖，继续回到黑暗中沉寂的角落，暗自腐朽沉沦。
　　祝从容从来没有想过事情的真相会是这般。
　　拨云见日之时，她除了错愕，便是对眼前屏幕那边脸色苍白却仍强扯出一抹微笑的青年止不住泛起的心疼。
　　原来，傅寒时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自己一个人背负了这么多。
　　她不相信他，还无端猜忌他对这段感情的忠贞度。
　　她才是最可恶的那个人啊……
　　“对，对不起……”比话语更早的，是盈满眼眶的泪水。“我不该怀疑你的。”
　　因为一己私利而破坏别人的游戏体验感，确实是不对的。
　　可在傅寒时天平的另一端，悬着的是他养父的生命。
　　即便再有千万人的骂名，他也得背上艰难前行。要做到万事无愧于心，该是多难的事情。
　　她本该是这世界上最信任他的人，却和那些不知情的人一样，用道德的标杆冷酷地衡量他的所作所为。
　　傅寒时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你现在也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冷酷，自私，冷血，旁人高兴与否，根本不干我的事。”自始至终能让他在乎到心尖上漫着针扎一般的疼的，只有眼前这个在屏幕的那一边默默流泪的小姑娘。
　　“如果你觉得我不好，你可以——”他的语气沙哑而苦涩，嘴张了又合，却始终说不出“分手”两个字。
　　他怎么舍得放弃这来之不易的月光。
　　“我不，我不可以不可以！”
　　像是知道傅寒时要说出口的话，祝从容飞快地摇头，眼泪落了满脸好不狼狈。
　　此刻的傅寒时脸上并没有表情，似乎想要和她刻意划清界限。
　　祝从容兀地想起多年前，傅寒时向她提起自己的身世，讲到那些一个正常的孩子根本无法背负的苦与痛时，就是用这样故作淡漠的表情。
　　包括傅寒时过去做的那些看起来并不是最正确的选择，她也突然明白过来是为什么了。
　　因为养父病了要人陪，因为病情加重需要更高端的治疗，因为治疗需要更多更多的钱……
　　在这些选择之下，更多的是对命运诡谲难测，而自己只能随波逐流的无奈感。
　　九年前，她对他说，你肯告诉我你的这些事，说明你把我当朋友了，对不对？
　　她说，我真的好高兴你肯跟我分享这些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很多秘密。而他，却愿意将自己所有不堪的往事都分享给她听。
　　她不能放手，她不会放手。
　　她要陪伴他，一起走下去，告诉他从今往后，他不用一个人来扛这些苦痛。
　　她愿意和他并肩作战。
　　“我们要一直一直在一起，好不好？”好容易止住了眼泪，祝从容透过一片仍是雾蒙蒙的视线看对面的傅寒时。
　　她没有放弃他。在知道了自己的不堪之后，她还愿意和他在一起。
　　一股巨大的狂喜瞬间席卷了傅寒时的每条神经。
　　他修长而苍白的指节轻轻触上冰冷的屏幕，划过屏幕上那人仍泛着泪花的眼角，动作轻柔得像要替她拭干眼角的珍珠。
　　那就从现在开始，更珍惜，更珍惜她吧。
　　“这是我的荣幸。”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