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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菩提 ...

  •   风疏雪霁,霜花浮于满目绯红娇蕊,海棠无香,此刻静静沉睡在这场大雪之中。

      江澄站在海棠花下,银色狐裘沾雪,白茫茫一片铺开在领口,鬓发竟也染了几分白,他接住一枚落下的花瓣,霜雪渐渐化开在手心里。恍惚间海棠悄然绽放,夹杂着冰雪消融的声音,他听见一个声音轻柔拂过耳畔,她说:

      “阿澄,我们该走了。”

      江澄回首,竟是故人,这么多年江厌离从不曾入梦,如今却就站在对面花海之中,触手可及。
      他原本因为自己再也流不出眼泪来了,此刻回望江厌离温婉的笑容,一时之间红了眼眶,喃喃道:“阿姐...”

      江澄朝她走过去,那人也张开怀抱想抱抱他,却在伸手触碰之时消散了,江澄没站稳,颓然摔在雪地里。

      盛大华光之中缓缓走出一位仙人,抱山散人背后是璀璨无边的星月长河,她看向江澄,眼中仍旧是往日悲悯众生的神色,许久才道:这世间轮回是没有尽头、不分始末的,你想不想见她们?

      江澄错愕地抬头,自她身后传来刺眼的华光直让人睁不开眼。

      “想,但不是通过这样的方式。”

      抱山散人挑眉,见他并未理会这样荒诞的一幕,侧身缓缓从雪地里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落雪便就折返了。

      江澄早已不是从前的少年,他如今的执念也并非只有父母亲族,他拒绝了那位仙人所说的一方天地,固执地守着这座孤城,一遍遍擦拭她曾爱不释手的茶具。

      这天夜里江碧晗收拾库房旧物,拾到一支青玉莲花簪,与她母亲的遗物颇为相似。

      她唤人拿来江夫人卧房妆匣里那支,相比之下只是少量一道裂痕和缠绕其间的银丝。江宗主后来命人从新雕刻这支簪子玉质上乘,精美程度更是世间少有。

      “小姐,你说夫人为何不喜这样无暇的美玉,偏钟爱那支摔碎过的...”

      “新玉再美,都不及她从前的旧物。”江碧晗合上珠宝锦盒,摆手让人拿去归在江夫人的嫁妆箱里放好。

      江澄从库房门前经过,听见她们的对话,咳得越发剧烈,惊动了屋内对账的女儿。

      江碧晗从里面快步走出来扶着江澄,她拍了拍他的背,却发觉从前腰板挺直的父亲佝偻了些,不知何时起,他不若从前那样高大了。

      “爹,如今是倒春寒,外头冷,我扶你回去休息吧...”

      江澄回屋便歇下了,醒来睁开眼,无故回到十六岁那年。

      如抱山散人从不妄言,他仿佛到了一方全新的世间,里面尽数是他朝思暮想的故人,却也不是……

      江澄一睁眼就被人地抓起胳膊往外头拽,不由得皱着眉头去挣脱,直到看清这人是谁,他揉了揉眼睛,又掐了自己一把,很疼。

      “来不及了!快点!”

      魏无羡一个劲儿地往前疾步,江澄愣着地看向他,即便是幻术,也太过真实了些...

      江澄一头雾水地询问“……来不及…什么呀?”

      魏无羡还没来得及回话,突然面露惊恐的神色。

      江澄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顷刻之间红了眼眶,一滴清泪缓缓滑落。

      二人正对面手握戒尺的女人正于厅前掌刑,四周安静极了,她虽生得明眸皓齿,落下手里的戒尺倒是利索,啪嗒啪嗒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被打手心的弟子低头紧闭着眼睛,戒尺每落下一寸便是一个激灵朝后缩。

      还有两刻钟便上课了,金玉棠余光瞥见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正朝兰室方向赶,停下手里的活儿,握着戒尺三两步走到他们二人面前。
      “来这么晚,还不进去上课!皮痒了?”

      “哦……”魏无羡小鸡啄米一样点头称是,然后赶紧拉着边上木头一样愣住的江澄就要跑。他怕极了这位总对他和江澄特别关照的家主夫人。

      金玉棠从小端方克己复礼、为人端庄刻板,待在云深不知处这样的鬼地方甚是如鱼得水。魏无羡一想到他来听学这几日抄的家规,打了个寒战,脚底抹油一样跑开,却听见身后人道:

      “等下,你们两个的课业…我要亲自看,不许耍滑头!”

      江澄边走边回头一直盯着她,魏无羡伸手晃了晃“魔头啊魔头,这一家子没一个正常人!你看她做什么?阿棠姐姐现在越发像虞夫人了……”

      “嗯?”

      云深不知处管家甚严的家主夫人,众人又爱又怕的大姐姐。江澄隐隐约约知道这是另一个世界,金玉棠是金玉棠,跟他的夫人只不过长了一张七八分相似的脸罢了。

      金子轩和金玉棠是龙凤胎,金玉棠比弟弟早半个时辰出生,自幼掐架争大小,所到之处撕打着乱作一团。两个都是宝,金夫人拿他们没办法。

      传闻有一次金夫人带着一双儿女到云梦做客,这姊弟两个争着当老大,行船时又打起来,金玉棠落入水中。

      侍从忙跳下去救,人捞上来当场便没了气,金夫人伏在一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金子轩则不信邪,接着方才抢救人的动作不停拍打着她的胸口,直至迎面喷出一口水来劈头盖脸浇在他身上,金玉棠又活了。

      “不是喜欢争?收拾一回才长记性!”
      金夫人大惊之余又喜又气,一人给一个最喜欢的大嘴巴子,两个孩子抱头痛哭,周遭侍从在金麟台侍奉很多年了,头一回见金夫人失态,纷纷垂首不敢言语。

      金麟台玉碟上书长女金玉棠,次子金子轩、次女金玉华。

      长女金玉棠,小字金枝,醉心诗书礼艺,颇受云深不知处蓝老先生赏识,方才十六便嫁入姑苏蓝氏做了新家主蓝曦臣的夫人。

      金夫人膝下如今还剩次子金子轩、出家修道多年未曾归家的道姑小女儿。

      因为没人见过他们家小女儿,其间又有些不为人知的辛密,如今已不怎么提起了。

      三日前 . 云深不知处
      家主夫人一袭水蓝云烟对襟轻裳,走起路来云纹摇曳、栩栩如生,乌墨一样的长发盘成云髻,其间只简单坠三两只玉簪。

      金氏母女素有美人之名,金玉棠穿着极致淡雅也压不住脸上明艳姿色,一颦一笑、顾盼生姿。

      她此刻在议事厅安排侍从招待入学弟子事宜,松花水月匾额之下,院子里兰草开出淡蓝色的小花,挺拔孤傲的松树边上隐隐有幽兰香气萦绕,沁人心脾。

      蓝忘机带人抬着担架进去,同她说了涉灵一事。

      “阿嫂,还有一事……”

      “嗯?”

      蓝忘机同她说起云梦江氏弄丢拜帖,如今还在山门前,言词间神色古怪。

      片刻后,家主夫人亲自带着人到门口接云梦江氏的人,云梦江氏虞夫人与这小夫人的母亲金夫人颇为要好,她的胞弟是与人家订了婚事的。

      前日金夫人还曾特地修书一封,要她务必关照江澄、魏无羡这两个顽皮的少年,让他们好好听课,特别是魏无羡要看住了,不许生事端。

      金玉棠接到了人,江澄还好,魏无羡这小子是个调皮捣蛋的主,今天翘课上后山抓野鸡,明天抓鱼遛鸟,后来便是宵禁时分翻墙出去买酒...

      金玉棠忙于管家管账,让蓝忘机时不时代为关照那只皮猴子。

      后来她看向蓝二督学过后铁青的面容,无奈揉了揉太阳穴,收起原先温柔款款的微笑,手里拍打着掌刑时的戒尺追在魏无羡后面,罚面壁思过!罚抄家规!

      藏书阁
      魏无羡正郁闷,忽的有人推门进来,藏书阁的门吱呀呀响了两声,那女子步履轻快,施然在他对面坐下。

      “阿棠姐姐,你怎么来了?”

      他们坐在靠窗处,外头玉兰花开得正盛,金玉棠抬手地拉下幕帘的同时朝他比了个“嘘”手势。

      “怕你吃不惯这里的饭菜挨饿,给你带点吃的……”

      “那怎么遮遮掩掩的?”

      魏无羡看向她,这堂堂家主夫人,衣袖里藏的全是吃的,接连拿出来一包又一包的小食,不过五香瓜子、花生米一类的,没什么特别的。

      “这些是小事,但是这只烧鸡,还有这个,就是大事了……你小心点,拿回去再吃”她说着,郑重其事地将藏在宽大衣袖之中的两壶天子笑拿给魏无羡。

      “……诶,泽芜君不管吗?”

      金玉棠大大咧咧坐在书案上,满不在乎道:“他啊,他很忙的,没空管这些~”

      魏无羡忽觉不可置信,金玉棠仿佛变了一个人,要他来这里抄家规的是她,此刻带头违法家规的也是她。他恋恋不舍地盯着那两坛酒,忍痛推还给她。

      “肯定是试探我有没有学乖,我!我有抄家规...那个,云深不知处禁酒,我知道...”

      “她...不是,我...有那么变态?”金玉棠眼底闪过一丝迟疑,随即拍了拍魏无羡肩头道:

      “放心喝!姐姐我现在掌管整个云深不知处的钱款收支,有钱,男人忙,皆大欢喜~”

      “喔”魏无羡证证看向她,突然反应过来,才道

      “那,那我跟江澄是不是可以在云深不知处横着走了!”

      “如你所见,并不能……”

      “白高兴一场……”钓鱼执法,魏无羡咂舌,说半天还是要抄家规...

      “也不是那么绝对嘛~你气走了忘机,可不就剩我在这钓鱼执法,家规不着急啊,过几天我…闲着没事的时候,帮你抄点”

      “……”回答她的是魏无羡的沉默以及非常不信任地眼神。

      晚上喝酒的时候江澄说娶妻当娶贤,魏无羡说怎么个标准,聂怀桑当即脱口而出

      “阿棠姐姐这样就很贤淑,这个标准不会错。”
      江澄默不作声地闷了一口酒,魏无羡听完乐不可支,直笑得肚子疼,喝进去的半口酒差点喷出来,聂怀桑问他发得什么疯

      魏无羡道“哎呦,你是不知道这酒怎么来的~”

      “怎么来的?”聂怀桑和江澄同款一脸懵……

      “就不告诉你们~”

      故人重逢,江澄看着这群少年撒欢玩闹的模样,却怎么也找不回从前的赤子之心。

      温氏一手遮天,他担心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却又与从前不同。

      莲花坞没有被血洗,但是遭到重创。

      江澄不愿意再次听从父母安排去找外祖母,但他如今这副身躯没有那么高的修为,不由分说地被虞夫人捆了。

      江澄、江厌离连同魏无羡三人被送走,江枫眠和虞紫鸢负伤之际,王灵娇狐假虎威举着烙铁朝他们逼近,却被身后突如其来的长剑刺了个对穿,瞪大了眼睛倒在血泊里。

      虞夫人方才报着必死的心态与温逐流拼杀,此刻脑中嗡鸣,抬头看向那柄赤色长剑的主人,只大概看清了她的眉眼,昏死了过去。

      红衣女子拽着温晁,像拎小鸡一样他后脖梗的衣服牢牢攥在手里,横在温晁脖子前的长剑尖端仍在滴血,吓得他抖得跟筛子一样只顾喊救命。

      “温...温逐流!救救...救我啊!”

      温逐流不敢轻举妄动,而那不知何时抓住温晁的红衣少女身后,黑白两道身影接连斩杀温氏数十人。

      莲花坞血流成河,云梦江氏余下众人与抱山散人门下三位弟子一同击退温氏入侵,弟子死伤大半。

      与此同时,云深不知处被温氏攻陷。

      温旭带着人一把火点燃了藏书阁,蓝曦臣为救藏书负伤,整个姑苏蓝氏陷入混乱之际,家主夫人带着侍从杀出一条血路。

      金玉棠手臂被割破的伤口触目惊心,血水顺着她手里的朔月滴落,行过之处滴答滴留下血痕。

      云梦
      温晁被他们三个押着离开莲花坞,温逐流只得跟着,伺机救他。

      “敢这么对我!你等着吧!我让我爹宰了你们!”温晁嚷嚷着,金玉华将他束手束脚捆了起来顺道踹了他一脚,愤愤道:
      “没有化丹手,你就是个草包,还跟我吆五喝六的?”

      三人原本打算离了云梦赶紧把这块烫手山芋给扔了,此刻金玉华眼皮跳个不停,预感没什么好事,一只灵蝶仿佛燃尽生命一般飘落,消散在她手心里。

      温逐流一路追,晓星尘垫后,薛洋一手扛着温晁,一手抓着着金玉华的手腕闪入巷子里,“我们几个可打不过那个化丹手,要不然把这拖油瓶给扔这儿?”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方才只是缓兵之计,这家伙要是回去搬救兵,云梦还是很危险,还有我姐姐,她方才同我传讯说云深不知处也沦陷了,她劫持了温旭,但撑不了太久。”

      薛洋白了她一眼“我就说不要嫁去云深不知处那个蹲大牢一样的破地方吧?现在好了,跑也跑不掉了”

      金玉华皱眉“废话怎么那么多,想想办法啊!”

      再危急的时刻薛洋都能慢条斯理地思考,他道:“我们现在三块阴铁外加他两个儿子,烫手山芋一样攥在手上,你觉得温老狗会怎么办?抓到就是个死啊~”

      “你们两个回去想办法藏阴铁,外面我扛着。”

      薛洋皱眉“怎么好赖不分呢,这怎么扛?!别怪我没提醒你……”

      “知道了知道了…我死了你不就是师兄了”金玉华耸了耸肩,无所谓道。

      “…你个没心没肺的”薛洋瞪了她一眼。

      另一边,金玉棠一点点血色尽失,金玉华不得已耗费修为用了传送符,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云深不知处与姐姐汇合。

      兰陵金氏原本有双姝,金玉棠三岁那年,金夫人以秘术挽回了她的生命,却牺牲了襁褓之中的次女。

      灵脉一分为二,她们之间如同双生花,合则生,离则必有一死。双生咒,这便是当年金玉棠死而复生的真相。

      当年抱山散人收下金玉华为徒,设下禁制,只要不是生命垂危,她们二人便可各自安好地活下去。

      她们从小便被分开养,灵脉无法均分摆布两具肉身,要么生死不见,要么同生,她们之间是后者。因此金玉棠时而是她自己,时而妹妹的魂被主魂所引,住到她的身体里来,便就是被夺舍一般的情景。

      金玉华那边也是一样,知情人见怪不怪,诸如蓝曦臣、晓星尘、薛洋。

      金玉棠生命垂危之际,金玉华打破了禁制,灵脉便会合二为一。

      云深不知处以温氏二子为人质,逼退了温氏的入侵。

      温若寒大怒,要云深不知处交出温旭、温晁以及当日生擒他两个儿子的主谋。

      为保云深不知处安宁,金玉棠从容赴约,而她的妹妹成为一具空壳,再次陷入沉睡。

      金玉棠知晓若锋芒毕露,妹妹一定是是修真界公认的少年天才,即便站在化丹手温逐流面前也不减锐气,可她的身体并不能承受皓月元婴期修为带来的冲击。

      岐山地牢,金玉棠拼了命也要从温逐流手下护着昏迷的江澄。

      兵刃碰撞出刺眼的火光,她原本是不敌对方的,但是人啊,发了狠就没有办不到的事情……

      温晁几乎是吓破了胆,连滚带爬大叫着喊人来,前脚刚逃出牢房就被一柄长剑刺了个对穿。

      金玉棠站在原地没有动,脚边是温逐流尸体,半晌,抬手抹干净方才溅在脸上的血迹,眼底一片死寂。

      温氏覆灭之后,江澄很少再见过她,世人皆传姑苏蓝氏又出了个失心疯的家主夫人。

      云深不知处添了第二位被拘禁的家主夫人,以厚重的铁链捆住手脚。

      当然,云深不知处祖传关老婆禁闭,第三位被关在云深不知处的可怜人魏某待遇也没好到哪里去,每日以泪洗面……

      “蓝曦臣,你再这样,我会恨你的……”

      “……”

      “泽芜君自诩正道,为何不敢看我”

      “……”

      “阿涣,你放了我好不好……”

      “我不能……”

      阴铁的浊气全然被她一人所化,这副身躯那里受得住反噬的蚀骨之痛,金玉棠清醒时唯一的念头就是寻死。

      可她不能,妹妹的灵脉始终无法剥离出去,她不是一个人......

      偶然翻出青蘅夫人留下的短笛,想起诸多旧事,那时候她也这样痛苦过,天地之灵缓解了她身上的痛,去医治不进人心里去。

      蓝曦臣抱着她,无声落泪。

      经年累月的洗髓净化,直至蓝释老先生仙逝,这样的情况好了些,金玉棠能感觉到妹妹的灵脉在慢慢复苏。

      她时常到寒潭之后看一看沉睡的金玉华,寒霜之下,她的妹妹生气全无,与死人无异。

      金玉棠有些失落,院里的苹果树枝抛出了纯白的花枝,她爬上树去想折一枝,但又想到每一朵花都会结出苹果,讪讪缩回手。

      她看见了由远及近的故人,悄声道:

      “皓月,你要快些好起来,你瞧,江澄来了...”

      云深不知处高墙探头探脑的人见了江澄,两眼冒光,随即朝他招手。

      春日光景正盛,她身后是一树粉白海棠花,江澄不知,那是苹果花来着。

      这里并不是家主所居寒室,她怎么会在这里?江澄走近些正欲说话,金玉棠比了手势“嘘”

      江澄挠挠头,有些不明所以道:“阿棠姐姐,你这是……”

      “不重要,你…能陪我说说话吗?”

      “他们为什么将你关在这里啊?”

      金玉棠神神秘秘道“你下次来的时候给带一份莲子糖,我就告诉你”

      “好吧”

      “拉钩~”
      高墙上,金玉棠笑得灿然,她十分自然地伸手勾住江澄的小手指。

      江澄回云梦便拉着魏无羡一起到街上寻那里有好吃的莲子糖,魏无羡道

      “你见到阿棠姐姐了?她自己择了后山幽闭处的院子清修,泽芜君去了也要吃闭门羹的。”

      江澄出神“……”

      “江澄!”

      “嗯?你想吃莲子糖吗?”

      魏无羡一脸懵地看着他“这个季节莲花还是花苞,哪里来的莲子?”

      两个月后

      金玉棠摘果子不小心扭了脚,只得由蓝曦臣背回去,手里还不忘挎着方才摘苹果的篮子,里面装满色泽深浅不一、一片青一片红的花苹果。

      她随手拿了一个在蓝曦臣胸前的衣襟上擦干净,后者淡淡一笑,也不恼。

      早摘的苹果还带着青绿,金玉棠咬了一口,是酸的。

      “都说还没熟了”

      “没事,酸的我也爱吃”

      院子里的苹果树枝繁叶茂,红扑扑的苹果个个圆润多汁,后山那位冰封住的美人苏醒过来,此刻替嘴馋的蓝夫人爬上树去摘苹果。

      一个不注意没拿稳,从天而降苹果砸中魏无羡,正好被他接住。

      “这果子真甜,姐姐也太小气了吧!就给一个~”

      “怕你接不住!”魏无羡总觉得不对劲,不待看清树上那人是否为金玉棠,劈头盖脸砸过去的大红苹果让人应接不暇。

      “江澄,你帮帮我啊!我这都拿不下了……”
      魏无羡抱着一大捧苹果,掉下来好几个,他身后是目瞪口呆、手里提着大包小包、各式各样莲子糖的江澄。

      即便在这地方碰见出乎意料的人,金玉华仍旧面上是浅浅的笑意。无论是魏无羡还是江澄,她从未以自己真正的本源见过他们,也并不熟悉眼前的少年,但她眸中并无过多惊讶的神色。

      她看向院子里空荡荡的秋千,阿姐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江澄将手中的大包莲子糖往高处抛,冷笑道:

      “你要的莲子糖。”

      金玉华抬手接住,当即拆开牛皮纸拿出几块玲珑剔透的莲子糖,她脸上笑得不怀好意,直盯得江澄发怵。

      “谢了~”声如银铃,她看着他,随即翻下围墙,卸下江澄手里堆积如小山一样的糖。

      “莲子糖带到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问题?什么问题……金玉华使劲想了想,忽的想起几个月前她还在姐姐身体里,出来透口气的间隙爬上了这颗苹果树,调戏了一位小郎君。

      江澄看着她低头将莲子糖一颗颗剥开放进口中,听见她含糊不清地说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被夺舍了。”

      “什么时候到事情,赶出来了?!”

      金玉华有种直觉,这名叫做江澄的少年在透过她的眼睛看向另一个人。杀死温逐流的不是金玉棠,也不是金玉华,却与这小郎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或许他们都需要一个答案,于是她缓缓开口:
      “你先听我说,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选择告知你也有原因,三年前你被温氏抓走那次,我...当时跟温逐流交手根本没有胜算。后来清醒时候见了尸体,死装极其惨烈。我看着溅了满身满脸的血,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何故杀了他之后又接连在他身上砍了两剑。还有他怎么失丹的?当年你们都问我,可我自己也并不清楚其中曲折。”

      “后来我总是忘事才反应过来被夺舍了,不过她的魂魄虚弱不堪,再掀不起什么风浪。她的气息太过亲切,我一直放任着没管。后来蓝宗主察觉到这件事,便要渡化她,我就称病缩在此处不让旁人靠近。”

      “如今这是病好了?”听到那抹魂魄可能消失了,江澄目光中隐隐有些失落,他看向眼前的少女。

      她今日未盘妇人髻,后发系上彩绳编成一束辫子,绯色衣裳上大片海棠花未眠,慵懒地舒卷开来衬得肤白若雪。

      自得知金玉棠已成婚,江澄从不敢看细,却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了。然而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原本也就不是金玉棠。

      金玉华回避了他的问题,那抹魂魄究竟如何了?她自己也不知,只是淡淡开口:
      “江澄,我很意外来的人是你,但细细想来又觉得合理。”

      她说自己总被熟悉的力量夺舍,江澄愣愣看向她,鼻尖一酸。那个趴在墙头朝跟他说话的人,一颦一笑都像极了他亡故的妻子...

      江澄并不知道兰陵金氏双姝的辛密,在这段互相试探着的对话里,即便察觉有异,也并未往此人不是金玉棠的方向上想。

      金玉华未曾被世人知晓,且从未被偏爱,她有怨,所以在金夫人传讯说想见她时,连包袱也懒得收拾,悄然离开了。

      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虞夫人寿宴上,江澄又问起夺舍之事,金玉棠深深地看着他,许久才缓缓开口:

      “我讲学的时候给你们讲过平行时空,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当时底下谈笑风生的学子之中就你一个人眼神不对,后来我便有意无意观察。”

      “阿澄,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这愣头愣脑的孩子突然变了个人,我始终觉得不对。”
      她说着,伸手拍了拍江澄的肩膀。

      “有些事情三两句说不清,但你问的问题,我也很好奇。昨夜占星时替你占了一卦,你与她之间缘分匪浅,终有重逢日。”

      江澄沉默,眼前人变来变去,时而活泼灵动,时而温婉端庄,他有时候怀疑自己生了幻觉,可他困在此处,已然是最大的幻觉了。

      虞夫人不再总是那他同魏无羡相比,父亲虽然更关爱魏无羡,家人却其乐融融,姐姐也要出嫁了,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他希望自己清醒,却又害怕自己清醒。

      “万物始末虽有定数,缘起缘灭却只在一念之间。阿澄,人总要学着释怀的。”

      江澄看向九曲莲花廊深处渐远的身影,视线渐渐模糊,醒来后又是那个满目疮痍的世间吧,江澄这样想着。

      幕间
      抱山散人两个世界互通,是此间唯一清醒的人。

      她们师徒有约定,要替她办三件事,一直拖到金玉华身故也未曾兑现。

      第一件事,寿命的尽头,她希望薛洋变成好人。

      第二件事,跟江澄之外的人一一告别。

      第三件事,彻底抹去她的存在,换另一方世界的江澄得到圆满。

      “纵然你改变了一切,他还是想回到原来的世界”

      皓月历劫归来复了神位,悲天悯人的神女此刻只是淡然道:
      “他原不该记得,情之一字,可怜可叹…”

      金玉华只是她落入凡尘的原身,入轮回生了灵智,于是成为完完整整的人,可以有私心杂念、爱任何人。

      抱山散人笑道:“果真如此?”

      皓月垂眸片刻,再次看相她时眼底泪光盈盈,语气恳切:

      “最后向你讨个人情,我要再陪他走一段…”

      “那就回去吧,一辈子那么长,这劫总能渡过去的。”

      假亦真时真亦假,真亦假时假亦真,真真假假,谁又分得清呢?不重要了。

      没有人可以改变过去,未知的一切却是瞬息万变,就好像江澄也渐渐像她一样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刻意回避、刻意沉醉其中……

      江澄艰难地下定决心,睁开眼,这不是梦,因为...他回不去了。

      如今外面都在传,兰陵金氏嫡出的两个女儿娇养得金枝玉叶一般,长女金玉棠单名金枝,幺女金玉华单名金月。

      金玉华是兰陵金氏意外沉睡的第三女,前有双生胎的长姐金玉棠、次兄金子轩。

      金氏小女儿生来体弱,自从她出事,她在金鳞台一直是禁忌。

      皓月就是皓月,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

      江澄在传闻之外,手心的灵蝶忽明忽灭,他也在学着释然,循着亡妻小时候的痕迹游历名山大川。

      某天与一女子擦肩而过,江澄看不清她的脸,侧目晃神的片刻,见飘飞的红绫渐行渐远,他随身携带的灵蝶悄无声息地消散了。

      同行者扯了扯他的衣袖道:“怎么了,江兄你认识?”

      他回过神才道:“…不认识”

      随着灵蝶消散,江澄并未停下探寻的脚步,他见过形形色色人和事,见过西洲荒无人烟的大漠里,有一轮落日孤零零沉入天际,留下大片霞光铺满金黄的沙漠。

      后来在北海,江澄吹着扑面而来咸咸的海风同渔民一起出海,一尾鲜红的海鱼一跃而上落入怀中。

      他将其放生后,阳光打在手心里,留下一片金光闪闪的鱼鳞。一旁的渔民凑过来看,诧异道:

      “小公子,你这分机缘来得赶巧,这不是鱼鳞,是蛟龙的鳞片。”

      “有什么特别的吗?”

      “这片水领心软的龙神时不时会赠与鳞片,保护渔民海难时不被淹没。”

      “原来世间真有神明...”

      江澄握着那片龙鳞,总觉得自己渐渐忘了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他在途径朝歌古都之时收到母亲的来信,说阿姐不就便要成婚,望速速归家。

      云梦江氏与兰陵金氏联姻,可谓好事成双,吊着一口气安置在云深不知处后山冰封多年的金氏三小姐醒了。

      金枝金月眉目有九分像,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到叫人看傻了眼。

      席间觥筹交错,金月就安静呆在金夫人膝下,目光所至,眼底只有一个人。

      金夫人顺着她的目光向江澄,拍了拍她的手,虞夫人适时开口:

      “阿月小时候就跟着师父游历四方,巧了我们阿澄也喜游历,你们两个年轻人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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