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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永夜 ...

  •   庙宇倒塌之际,江澄飞快抱起我就往外面走。所有的人都在往外撤离,我围住江澄的脖颈,不再看向地上的金星雪浪。

      我本应该挣脱开江澄,附在金光瑶耳边问他,众叛亲离的滋味如何?

      可是我不想那么做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不必上赶着为他找罪名,他的报应便来了。

      见我没有动作,聂怀桑趁乱凑过去在他耳边说着什么,我向后看去,金光瑶死死盯着我,满眼的不可置信,绝望的脸泛着青紫色,又唰地一下变得苍白无力。

      机关算尽又如何,他不够心狠,留着我和聂怀桑的命就不该指望我们和从前一样。

      我笑着看向他,泪水止不住地夺眶而出,尘埃落定,他恨谁也无济于事。

      江澄抱着我,朝出口风驰电掣般冲过去。坍塌下来的石子砸在他背上,划破了我为他熨烫过的衣裳。

      我们在寺庙坍塌之前冲出观音殿,像十六年前他抱着我冲出玄武洞一样。

      彼时的少年白璧无瑕,如今一切早已是另一番光景。

      十六年了,撒一个谎就要用无数的谎言自圆其说,我们骗着对方,活的好累啊。他成了杀伐果断的江宗主,而我双手沾满无辜鲜血,我们都回不了头了。

      他抱着我跑的很快,颠的我很难受,一时闭不上眼睛。

      “阿澄,我对不住你的太多,如果能活着出去,再也不气你了……”

      “别睡!我求你了,别丢下我一个人……”

      江澄的泪大滴大滴的落在我脸上,他还是那么容易哭,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我想和以前一样抱抱他,可我真的没有力气了,搂着江澄脖颈的手也没了力气。

      一路颠簸得人异常清醒,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做,魏婴就站在不远处,于是才江澄怀中垂死病中惊坐起。

      “做什么?!”

      “扶我起来,我有话跟他们说……”

      对上江澄错愕惊诧的目光,我撑着他的手,像没事人一样朝那人走过去。

      “魏公子这是要回哪里去?”

      “反正不是跟你走,只是还有几个疑点,想问问江夫人能否解答”

      “说说看~”

      “以金光瑶的个性,那乳母得知金麟台如此辛秘之事,为何会活到今日?”

      “啧,你看你问的,这我怎么知道...”明知故问?我可不想当面说出来,他身边板着脸的那位不也什么都知道,藏那么深,心黑着呢~

      “从前小师姑可不会跟我藏着掖着的~”

      “你会这么说,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么?”

      我看了一眼蓝忘机,悄无声息的绕开了话题,顶着被它白眼的风险,指了指江澄,说话的声量也小了些。

      “那位不怎么会说话,你不是第一天知道了吧?只要你想,或者是哪天忘机欺负你了,随时回家~”

      我拍了拍魏婴的肩膀,果不其然被他身边的人白眼了。

      弟子破门而入掀起一阵尘土飞扬,飞奔过来的少年很显然是冲着旁边的夷陵老祖来的。
      我看向那群少年,很有自知之明地挪开了人群中心,抬头便对江澄躲闪的目光。

      “所以,我们什么时候回家...”朝江澄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迟疑着握住我的手。

      金凌探头探脑地看向人群围绕着处“舅舅,你是不是想跟他说什么?”

      “...没有”

      “反正很快就又见到了,有的是时间~”另一只手牵着金凌朝外面走,江澄还在追问

      “你同他说的什么...”

      “想知道自己去问人家呀~”

      我若是不开口,江澄这个这闷葫芦怕是这辈子都说不出什么好话,所以我事先朝那个被簇拥着的魏先生手里塞了一张符咒,点燃便见上书:

      “□□不曾缘人扫,蓬门自始为君开。”

      很久之前便是这样,莲花坞懒于接待外客,但一直敞开大门,等一个也许此生都无法再见到的少年。

      还没走出去几步,我肚子就开始疼了,从来到观音庙开始,就有点流血的迹象。

      现在肚子剧烈疼痛着,温热的血液顺着腿缓缓流出着。我只觉得眼皮很重,眼底却是一阵天翻地覆的晕眩。

      “阿娘!”

      “姑姑!”

      “皓月!”

      “小师姑!”

      倒在江澄怀里昏迷之前还听到一群人的呼声,喊什么的都有,迷迷糊糊地看见乌泱泱一大群人朝这边跑过来。

      反正都无所谓了,很快他们便会得知我是如何卧薪尝胆十四年,如何成了杀人如麻的毒妇,我真的不知该如何像从前一般装作若无其事,睡过去也好。

      不知时何时回到莲花坞的,我睁开眼时头顶上方是熟悉莲花彩绘,摸了摸肚子,孩子还在。“吓死我了...”

      江澄绕过屏风从外室走进来接过侍女端着的药碟,神色如常。我迈开脸不喝他喂的药,他并没有强迫,抬手让人将汤药撤下去了。

      “阿月,你...”

      “何时察觉的?”

      我没等着江澄问我,一晚上我想明白许多事情。他得知我在金光瑶手里,却不紧不慢,到最后一刻才去找我。

      若放在平日,江澄断然不会如此,唯一的解释便是他一开始就知道,我推倒金光瑶都易如反掌,若是落入他的手里便是故意为之。

      “...”他没有答话,只是轻轻描摹着我的脸,眼底幽幽的愁绪深不可测。

      “你我之间,哪有什么瞒天过海呀?你也不必装作什么都不知的样子。”我看着他的眼睛,却再也猜不到他心中所想。

      “你在我面前又演了多少!你自己数得清吗!”江澄扼着我的肩膀,眼中隐隐有泪光,他攥着我的手腕,几乎声泪俱下。

      世人眼中云梦江氏宗主夫妇儿女承欢膝下,再圆满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面上雷厉风行实则暗自神伤的江宗主、娇弱无力背地里却蛇蝎心肠的江夫人。

      实则盈满圆缺不过转瞬,十六年同床异梦,如何能得圆满……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我们之中从来没人真正走出独活的苦难。

      他厉声质问时,我突然觉得无比轻松,平静道:
      “你听大夫说了吧,我现在啊,药石无医,活一天赚一天了。”

      “你倒是想得开,那我呢?”江澄说着,晶莹的泪珠滴在我手心里。

      “对不起啊……”

      “谁让你说对不起的!你想扔下我一个人,绝无可能!即便是死,也要与我死在一处!”

      江澄说到做到,身后一堆繁琐事务不管不顾,整日守着我哪儿也不去。

      期间魏婴他们来看过我好几次,小江很喜欢魏婴,拴都拴不住地往屋里蹿,一口一个魏无羡地叫着,时不时学人哈哈大笑,扑腾着落了他一身粉红绒毛。

      彼时正值初秋,我看向院子里抓鹦鹉的孩子们,一片欢声笑语之下,心底却不由自主地发冷。

      我撑不住太久了,瞒着所有人服了催产的汤药。

      生产之时小江在外面吵吵嚷嚷的,江澄一气之下把它打包送到了云深不知处扔给魏无羡了。

      “你跟小江置什么气,它只是个肥鸟~”

      “...谁让它话那么密,那么喜欢魏无羡就去跟他作伴吧!”江澄气愤道,见我四处看,又赶紧示意乳母抱孩子给我看。

      “真丑,脸皱巴巴的像老头老太太~”我左看看右看看,虽是双生胎,我的肚子却没比怀女儿时大多少,加之早产,孩子能活着就不错了,我故作轻松,笑着打趣。

      “过几日就好了~”江澄摸了摸我的头。
      “我想抱抱他们,扶我起来……”

      我好些的时候总忙着做针线,一直将孩子衣服做到了两岁多还不罢休。阿澈在一旁摇着摇篮,眼睛却是直勾勾看向我手里柔软的布料,酸道:“阿娘从前制衣可没有那么积极……”

      “少不了你们几个的~再等几年,阿娘还可以为你的孩子也做衣裳。”

      “说这些做什么……”一本正经的少年红着脸轻声嘀咕。

      “哎呀,害羞了~”碧晗最见不得他这样,非得调侃上一句。

      江澈皱眉,面色不友善的看向他这位空有其名姐姐。江碧晗则毫不客气的回瞪。

      “好了,你们两个,不是说来陪我的吗?怎么眼看着就要吵起来了……”

      孩子满月那天,聂怀桑争着要给孩子取名字,道:

      “有诗云‘眉目艳新月’夸赞女子貌美,且新生伊始,这女娃娃就叫新月怎么样?”
      “没意见,但你得先把我小侄女给我抱抱~”魏婴稀奇得不得了,忙着抢孩子抱,抢不到江澄手里的就开始看向聂怀桑。蓝湛倒是安静得多,魏婴在哪他就盯着哪儿。

      聂怀桑抵不过两个人虎视眈眈的眼神,只得把孩子交出去。

      魏婴回来后所有人都释怀了不少,我与蓝湛对视了一眼,他好多年未曾展颜了,好在一切没有白费,他等到了那个人。

      往事早已翻篇,金光瑶如今身死还在遭万人唾骂,大家都忙着踩一脚跌落神坛之辈,没人在意魏婴怎么活过来的。

      “那我儿子呢?”我看向江澄怀里呼呼大睡的小胖子。

      “怀瑜。”江澄不假思索地出口。

      “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示,内有乾坤啊,你很早就在想了吧?”
      我伸手摸了摸孩子白白嫩嫩的脸。

      “江新月,江怀瑜~真好。”

      我没高兴多久就受了凉,头晕目眩,江澄打发他们出去了。

      屋内再次陷入沉寂,我昏昏沉沉地闭上眼,总睡不踏实。

      睁开眼时江澄趴在床头睡着了,我稍稍抬手就吵醒了他。

      江澄替我掖了掖被角,我抓住他的手问他:“你不睡吗?”

      他答:“我想多看看你。”

      “那你要保证我醒的时候你还在。”

      “好。”江澄声音有些沙哑,一听便知也受了凉。

      “我睡不着,想你陪着我。”我掀开被子让江澄躺进来,他拗不过我,躺了进来。

      我一直握着江澄的手,入睡也不曾松开,模糊中有温热的水滴落在脸上,我实在是困得不行,无暇顾及。

      再次醒来时满头大汗,江澄用湿帕子轻轻替我擦拭着。

      “阿澄,海棠花开了。”

      这话很是突兀,江澄怔怔看着我,顿住手。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满目海棠飘香,皆是他亲手所植,绯红的花瓣无边无际,一直烧到天边,睁开眼却又是一片死寂。

      江澄愣了一下才开口。

      “虽是初秋,可云梦这时节没有海棠。”

      我当然知道,方圆百里只有金陵鸡鸣寺海棠开的最盛。

      江澄没再说什么。

      沉默片刻后,我趁着江澄转身清洗脸帕,双手附上他的肩头,缓缓勾着他的脖颈,整个人瘫在他背上,撒娇似地对他说:
      “我想吃海棠糕了。”

      “好”他迟疑片刻后转过来揉了揉我松散的头发。

      贴着江澄的胸口,心跳声此起彼伏,抬头只能够到他的下颌,我好像够不着更高了。

      不等我看清他的神色,江澄低头衔住我的唇瓣。我用力搂着他的脖颈,凑过去索取更多,却慢慢变成了被动的一方。

      而后又是一阵香汗淋漓,江澄起身替我整理衣裳,又盖好被子将我裹得严严实实。

      目送江澄焦急的背影,仿佛再寻常不过的别离,莲花坞上上下下皆是一片喜色。

      海棠花虽开了,可这个季节哪来的什么海棠糕?

      我不想死在江澄怀里,所以自私了一回。

      习晴伏在床榻红了眼,她什么都知道的,此刻别过头不看我。

      我握着她的手“温情,你自由了...”

      “别逼我流眼泪,我的眼泪很值钱的!”虽是这么说着,还是有大滴大滴的眼泪滴到我手上。

      “别哭了我跟你说,我这个脉象不多见的,你就珍惜吧~”

      “你别死好不好,你孩子都那么可爱,现在又多了两个,你舍得吗?”我逐渐没了力气,伸出去的手摇摇欲坠,她却还是死死握着我的手,聒噪得要命。

      “我说的也不算啊,别吵,让我睡一下...”

      “金玉华!你敢睡下去我就把你的洛神赋拿给你夫君看!”

      “不行,你太不厚道了...”

      眼皮子越来越重,就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抓着她的手也渐渐没了力气,我真的很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下,就一小会儿...

  • 作者有话要说:  是生是死,留个悬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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