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字成劫》疏枝外

9、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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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悟空将哪吒的尸体搬上榻，离开了偏殿，穿过院内石径。太乙带着敖丙父女先前往主殿了，他到时太乙正独自坐在一处念叨着什么，敖丙则抱着女儿坐在另一边。
　　敖丙的状态依旧不是很好，小姑娘正用帕子在给他擦去脖颈处的血迹，可敖丙却像是全然感觉不到疼痛，像是一个木偶一般，只呆呆坐在那边。
　　敖莺急的都快哭了。

　　孙悟空看了他父女二人一眼，跨入的步子一转，直直走向太乙。
　　“不会啊，师尊说了有生机的。”太乙喃喃道，“师尊算的从不会有错，我一定是遗漏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怎么？”
　　孙悟空突然出声，让本沉浸在思绪中的太乙吓了一大跳，几乎要直接从椅子上摔下去。太乙扶着把手，堪堪稳住身子，深吸了几口气才道：“圣佛，您这是……？”
　　“元始天尊说的？”孙悟空开门见山问他。
　　“啊？”太乙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哪吒有一线生机？”
　　太乙忙不迭点头：“对对对。”
　　孙悟空闻言沉吟片刻，似是再回忆这什么，他眉头紧锁，在转身之时目光扫过敖莺怀中的莲花灯。他恍然，快步走到敖丙父女面前，对太乙道：“这是哪吒留给敖莺的灯。”
　　太乙也是一愣，急忙跑了过来：“什么什么？”
　　敖莺微愣，将手中提着的那盏莲花灯放到太乙手中，眨了眨眼，颇为不解。
　　太乙道：“他把莲花灯给你的时候，可有说过什么？”
　　“叔叔说，若是这盏灯灭了，就让我找大圣，让他带我来找爹爹。”
　　太乙皱眉，思忖片刻后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命火！”

　　敖莺也不懂，只知道事态紧急，他们问什么，她便答什么。
　　她只记得那日哪吒来东海，与龙王在殿内聊了许久，最终不欢而散。但哪吒坚持要带走她，祖父对此未置一词，只在自己离开之时，说哪吒绝不会伤害她。
　　她也感觉得到，哪吒对她没有任何杀意。

　　她被哪吒牵着手，一路走出东海。对方似乎是考虑到自己的步行速度，特别放慢了些，与来时雷厉风行的模样完全不同。她跟在哪吒后头，糯糯地喊了声叔叔。
　　对方却没有回应。
　　她微愣，稍提高了音量，又喊了声：“叔叔？”
　　依旧没有回应。
　　她心中讶异，扯了扯哪吒的袖子。
　　哪吒这才反应过来，回头来便对上一双满是担忧的双眸，是海一般的蓝，干净而深邃。
　　敖莺道：“叔叔，你听不见了？”
　　哪吒讶异地看着她，终是点了点头。
　　小姑娘垂下了眼，有点不高兴。明明上次见面，对方的状态还是好好的，怎么数月不见，就成了这副模样。她“呀”了一声，捧着哪吒的手道：“叔叔你受伤了。”
　　哪吒低着眼看她，这是刚才龙王与他争执之时，他一手砸在水晶宫的柱子上，将那根柱子砸成碎末时留下的，并非是什么大伤，而且他感觉不到疼痛，若不是敖莺说起，他根本不会在意到。他便道：“无碍。”
　　说完便要将手收回，却被敖莺紧紧地抓着，怎么都不肯放手。
　　她又取出了初见时随身携带的那条帕子，细细地替哪吒擦去手上的血迹。
　　“你很喜欢这条帕子？”哪吒也不知为何要这么问，他问出口那一瞬间便是一皱眉头，只觉得这么问似乎并不稳妥，自己在她面前似乎没有任何警惕性，也不会有任何防备。
　　“是爹爹给我绣的。”
　　哪吒意识过来了便不再问了，只兀自蹲下，方便小姑娘给他清理伤口。
　　说来也巧，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她便是这么认真地替他擦去落在身上的雨水，他并非凡人，被雨淋一淋也不会生病，可他却没转身就走，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耐心，竟然就任由小姑娘这么做了。
　　这次也是……

　　似是察觉到哪吒对她的态度柔软了许多，她不自觉地多说了两句。
　　“爹爹喜欢莲花。”
　　哪吒闻言微愣，下意识低头去看她，便看见一个柔软乌黑的发旋。
　　喜欢莲花？
　　他嘴角勾起一个略有些讥嘲的弧度：“不会的。”
　　敖莺撇了撇嘴，有些不高兴，她反驳道：“他每次看到莲花都会发呆好久的！”
　　哪吒低低笑了，似是在自嘲。
　　怎么可能？

　　“那你呢？”哪吒问她，“你喜欢吗？”
　　“喜欢呀。”敖莺笑弯了眼，“莲花那么好看。”
　　哪吒勾唇笑了笑，随手幻化出一盏莲花灯递给她。
　　敖莺无措地看着他：“这……”
　　“送你的。”哪吒道。
　　她将帕子规规整整叠了，贴身放好，才伸手接过。层层叠叠的粉色花瓣中，烛火静静燃烧着。纯白色的线将它与一根木棒相连，轻轻垂下。
　　她笑着道了声谢，便听见哪吒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待会儿我送你去一个地方，若是这灯灭了，你就让猴子带你去找你爹。”
　　“猴子是谁？”
　　哪吒起身，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敖莺抓着他的袖角，抬头时只能看见他精致深邃的下颔。
　　“那若是没灭呢？”
　　她看见哪吒微愣，似是露出一抹苦笑。继而，她听见对方低沉好听的声音响起：“若是没灭，你就等你爹来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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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悟空听了，点头转身望向太乙：“刚才她来找我，我觉得奇怪，就过来看看。”话语一顿，又问：“这莲花灯上可有留下什么？”
　　“有！”太乙捧着这盏灯，眼睛微亮，“这上面他留了一丝神识！”
　　太乙笑裂了嘴，怎么都合不上：“没想到他还替自己留了这么一手。”
　　“不是他想留的。”孙悟空抱胸寻了个地方倚着，太乙皱眉问他，“怎的这么说？”
　　“他若是想活，何必给敖丙散魂刃？又为何在莲花灯上留下神识，而不是什么更显眼的东西？”悟空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敖丙身上，后者像是感知到了，整个人一颤。
　　孙悟空道：“他没想给自己留后路，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提醒敖莺赶紧来这里。”他难得叹了口气，“只要敖莺还在，敖丙就舍不得死。”

　　敖丙听见这话，竟是微微颤抖了起来。
　　是他不够相信哪吒。
　　或许哪吒早就猜到莺儿是他的孩子了……

　　哪吒死后，他心如死灰。
　　他们的孩子也死了，之后千万年的漫长岁月便只剩他孤零零一个人，孑然一身。但如今莺儿还好好跟在他身边，心中却依旧空落，难受的仿佛被扼住了喉咙。
　　或许他早已动了情，只是不敢承认罢了。

　　他闭上了双眼，连呼吸都是抖的。
　　幸好还剩一缕神识，幸好还有一线生机……

　　此时，太乙的声音悠悠响起，话语中满是困惑。
　　“可他为何将敖莺送来你这边？敖丙在云楼宫，敖莺是否在东海全凭他一句话，何必费这么些心思把人送去你那处？”
　　孙悟空低笑一声，情绪难辨阴晴：“天庭若是知晓此事，难保不会以敖莺要挟敖丙性命，用来保全李哪吒。若真如此……”

　　“三百年前，东海保不住敖丙；三百年后，他们同样保不住敖莺。”

　　敖丙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崩溃，他心中大恸，那般强烈的感情顺着血液流淌至四肢百骸，直冲向眼角那两点小小的泪腺。那盈满眼眶的水汽终于在这一刻凝成泪水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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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说哪吒魂体已散，但好歹留了一缕神识，太乙将他的尸体带回了乾元山蕴养。哪吒当年重生时，用的便是金光洞中天池里的莲藕，那处灵气浓郁，的确是个养魂的好去处。
　　太乙借着那缕神识造了个罗盘，由孙悟空带着，在三界中寻找哪吒的残魂。再强大的神魂都禁不住散魂刃那一下，哪吒的魂魄散了个干净，每一丝每一缕都游散在不同的地方，只能借着残存的气息，一片一片寻找。

　　自打敖丙知道哪吒复活有望之后，便怎么都坐不住了。他将女儿托付给了紫霞，又去太乙那处求了法子，可惜出师不利。
　　他在途中遇见了北海九头蛇，这并非修为高深的妖物，于他而言，制服此妖并非难事，可偏偏战后腹部坠疼。
　　他忍着疼痛寻着哪吒的残魂，带回乾元山后，被太乙强拽着留了下来。太乙仔细替他看了看身体，敖丙才知自己有了身孕。他这一战虽胜，却是动了胎气。
　　这么一来，他便只能乖乖地安稳静养。

　　哪吒离开之后，云楼宫内依旧井井有条，宫娥们仍然默不作声地做着自己的活计，也不会去吵敖丙。他倒也过得清净自在。
　　敖广来过几次，想接他回东海，只说如今哪吒已不在，他留在这里也是无用，这婚约本就是哪吒强求而来，敖丙本不愿。如此一来，敖丙也算是得了他心心念念的自由，不必再被困在这冷冰冰的牢笼里。
　　彼时敖丙慢悠悠地剥着橘子，他近来鲜少穿束腰的衣物。衣袍宽大，更衬得他骨架清瘦，微微隆起的腹部在衣袖的遮掩下倒也不明显。
　　这些日子来他越发嗜酸，平日里嗅不得油腻的气味，一闻到便要将吃下去的东西都吐个干干净净才罢休，紫霞只道这孩子金贵得很，倒是十足的折腾人。
　　素手去了皮，他轻轻剥开一瓤送进口中，酸涩的味道在舌尖化开，他细细咽了，才安静地摇了摇头。他低头看了看敖广手中那削了一半皮的苹果，挪开视线望着水榭外头，才轻轻开了口：“如今，我不想离开了。”
　　敖广闻言微愣，却未置一词。他只觉自己最为乖巧的这个儿子变化很大，身上死气沉沉的，好似离他越发地远了。

　　东海事务繁重，敖广每次都是来去匆匆的。敖丙斜斜倚着水榭的栏杆，天庭本无四季之分，云楼宫里的莲花仍然娇嫩，他呆呆地盯着那花看了许久，也不知在想什么，直到紫霞带着敖莺来找他，他才回过神来。
　　敖莺提着裙角跑来，她知道爹爹如今身子不便，便轻手轻脚坐在敖丙身边，只道这几日去与那些天族子弟一道学习，受益良多。
　　敖丙笑着揉了揉她的双髻，突然想起当年他遇见哪吒时，对方以红绫扎了对双髻，赤色长绫翻搅巨浪，那人长枪在手，踏着金焰立于浪潮顶端。
　　当时他落在海面上，仰头望着那孩子，看不见对方的面容，只能听见他嚣张清朗的声音。
　　这些日子小姑娘长得很快，也张开了些，眉眼越发肖似哪吒。

　　宫娥在一旁烹茶，又有人取来了新做的糕点给敖莺。紫霞叫人把那苹果给撤了，坐下喝了口温茶才道：“猴子近日收获颇丰。”
　　敖丙这才从心不在焉的状态中回来，眼中拢了些光。
　　紫霞叹了口气，便也只有提到哪吒才能让敖丙露出些许生机来。这些日子来，她每每见着敖丙那副模样便觉得他好似就要消失了。
　　“三魂七魄已齐大半，不日便可功成。”紫霞道。
　　敖丙的眼睛微亮，紫霞看的出他很高兴，可他也只能颤抖着唇，勉力勾出一个颇为狼狈的笑，他抬起眼来，不由自主地攥着手指，他手指微微发着红，想来用了不小的力气。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有些实质感，只有这般真切的感受才能让他确认这并非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