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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转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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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景熙觉得自己要死了,他一点知觉都没有,身体不住地下坠,坠向没有尽头的深渊。
痛,无尽的痛苦。
全身每寸肌肤都在抽搐,跳动,尖叫,千万只刀剑在剜去他的血肉,折磨他的灵魂。
痛得让他想起小时候。
他第一次感受到痛苦,是什么滋味。
那时候,他还住在东林苑里,他还是个贪玩调皮的孩子,宫人管教得越严,他越想要反抗。
他趁着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爬上了树,高高眺望巍峨的天宫城,可是那枝丫不稳,他便摔在了地上。
脚上传来前所未有的疼痛,萧景熙哭了出来,哭得很难过,几乎响彻东林苑。
小孩子就是这样,明明是自己惹的祸,可是他依旧有无数的委屈想要发泄。
他的母妃连忙跑了出来,抚摸着他的额头,安慰着他。
在母亲的怀抱里,他肆无忌惮地喊着疼,把所有的情绪全部宣泄出来。
可是这一切都消失了,消失在十二年前的那场大火里,他没有任何人能够依靠,没有任何人能够信任。
从死人堆里逃出后,他把自己包裹了起来,结成一个厚厚的茧壳,无论以后摔得多痛,伤得多深,他都不能流露出一丝一毫的软弱。
因为,再痛,再疼,也没有人安慰他了。
突然,有一股力量托住了他即将消散的灵魂,慢慢地将他往上推去,将他拉回那具千疮百孔的身体里。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有人在说话,是幻觉中的声音。
萧景熙勉强睁开眼,适应了眼前的光线。
侧头看去,一张令人生厌的面孔出现在他眼前,灯火摇曳,这人的双眸映着烛光,亮得耀眼。
这张脸让萧景熙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翻涌着愤怒和杀意,叫嚣着要将这个昏君千刀万剐。
程玉琼被萧景熙冷冽的眼神吓到,他稍稍后退,又抬高了下颌,居高临下地说道:“你,你叫周歧,是吧?”
听到他喊出自己的化名,萧景熙迅速冷静了下来,无论如何都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他盯着程玉琼许久,最终缓缓说道:“是。”
程玉琼暗暗松了口气,十分艰难地开口:“如今你也是朕的侍君了,在宫中也要守着规矩,莫要再舞刀弄棍。”
萧景熙的表情冰冷,他的眼神里几乎要飞出两柄利剑,把程玉琼戳个对穿。
程玉琼十分不争气地后挪了一步,顶着他杀意四溢的目光,继续说道:“朕,在宫中,美人众多,你姿色也不算出众,若是再像之前那般昏迷过去,朕,朕……”
妈耶,太羞耻了说不出口。
“反正,你要好好养伤,以后乖乖地服侍朕!”程玉琼胡乱喊完,一甩袖,背过身去,搓了搓自己烫熟的脸颊。
知晓这昏君是用言语故意折辱自己,萧景熙略微一挣扎,却发现全身上下都缠绕了金链,他越反抗,那金链却缠得更紧了。
程玉琼听到金链撞击声,担心男主受伤,急忙转身,看见他白色的里衣上都渗出了一团团鲜血,忍不住说道:“你别动!”
折辱在先,此番又在昏君面前尊严尽是,萧景熙的双眼泛起浓稠的血色,而他的呼吸竟慢慢平复下来,看着程玉琼的时候,就好像一条赤眼的毒蛇在囚牢中注视着他。
程玉琼心跳如雷,后退几步,对着他说道:“我不是故意要绑着你的,谁让你老是想逃跑!你若乖乖躺在床上,说不定会好过一点!”
此时,萧景熙的丹田处又传来一阵割裂般的剧痛,他死死咬住牙不让自己发出痛哼,可脸上却立马覆上一层冷汗,唇色刹那间白了三分。
程玉琼看着他如此痛苦,心里不知骂了那个昏君多少次,嘴上说道:“朕命你躺着,你偏偏要起来,原本愈合的伤势又崩裂了!”
听到伤势两字,萧景熙慢慢平缓下来。
原本的伤口不再灼烈般的痛苦,还绑上了干净的绑带,双肩处的洞穿伤竟然有愈合的迹象。在丹田那股难捱的痛苦过后,竟奇迹般地聚集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真气。
“怎么样?朕的伤药不错吧?”程玉琼笑眯眯地说道,“若你听朕的话,以后什么金银财宝,灵丹妙药没有!”
难道这伤是昏君治愈的?
他死死盯着程玉琼的脸,说道:“你想如何?”
当然是治好你,放你出去造反啦!
程玉琼心里这么想着,但嘴上是万万不能这么说的。
“嗯,反正就是想要治好你,”程玉琼站得更远了,说道,“以后好好配朕玩耍,若朕高兴了,兴许还可以给你封个皇后。”
萧景熙垂下眼帘。他还记得意识尚存时所听到的话,这昏君是想医好他,再慢慢折辱他。
这个昏君心思歹毒,犹如蛇蝎。如果自己轻易地相信他,那必定会落入他的圈套之中。
程玉琼趁他不注意,偷偷地靠近萧景熙,在他眼皮子底下抓了一个枕头,又迅速地远离。
萧景熙终于有了动静,他皱起长眉,极其厌恶程玉琼靠近。
程玉琼的心扑通扑通乱跳,只觉得方才的行为犹如虎口拔牙,双手抱着软枕,离他远远的,说道:“你可记得之前行刺朕之事?”
萧景熙并没有理会他,但藏在衣袖在的手掌却握紧了,行刺皇帝自然是死罪,他又想出什么恶毒的方法?
程玉琼装作高高在上的模样,说道:“朕乃当今天子,一言九鼎,我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但你也行刺了朕,这就一笔勾销了,以后你莫要起这种心思。”
这话听似有理有据,实则荒唐至极,萧景熙胸膛起伏了数下,忍了忍,最终没有说话。
程玉琼接着说道:“别忘了,你是中了毒药,武功尽失,但朕的伤药正好治愈你的病症。”
萧景熙的肩膀微动,双手攥紧,硬是不肯搭话。
见他这般反应,知道他实则非常在意此事。
程玉琼暗自偷笑,说道:“之前你受了那么重的伤,我都用那药把你救回来了,只不过这药珍贵异常,炼制不易,而且药方只有我知道,如果你想要恢复武功,就要乖乖待在这里,好好养伤。”
萧景熙终于抬起眼,犀利的目光审视着程玉琼,说道:“从未听闻当今天子会岐黄之术。”
被他看穿的程玉琼并不惊慌,说道:“朕还有许多惊喜你不知道的,信不信随你。”
萧景熙的表情告诉程玉琼,他一个字都不会相信。
程玉琼见他气色极差,显然刚才那番对话耗费了他许多精力,不免又开始心疼起积分换来的药。
他踮起脚尖目测了一下那金链的位置,又快速地跑上前,把萧景熙塞进了被窝之中,还捻了捻被子。
这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就连萧景熙还没有反应过来。
程玉琼还把暖炉塞进了被窝中,说道:“最近天冷,要是冷的话就抱着睡。”
萧景熙不想接受程玉琼虚伪的示好,但那温暖实在太舒服了,熏着暖香的被褥包裹着冰冷的四肢,让他忍不住想要停留片刻。
程玉琼知道什么叫作适可而止,他拍了拍被子,吹灭了烛火,抱着软枕,一头扎在了远处的软塌上。
入夜。
龙涎香隔着重重帐幔,如潮水般漫延至宽大的龙床。
在这危机四伏的皇宫禁地,萧景熙一夜未睡,他时时刻刻警惕外部的情况。
那昏君说了一通令人发笑的糊涂话后,在不远处的软榻上躺了一夜。
等到那昏君的呼吸逐渐平缓,萧景熙摸索到金链与床柱的连接处,运气微弱的内力使劲拉扯,绷紧的肌肉让刚刚愈合的伤口又撕裂开,一点点血迹又染上了新裹的绷带。
双手微微颤抖,萧景熙的脸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纵使用尽了力气,这不知何物打造的金链依旧坚韧,就连床柱都未见损伤。
他知道这龙床的造材坚固异常,是无法随意损坏的。
周朝逆贼篡位后,为了昭示正统地位,宫殿设置都与前朝无异。
萧景熙幼时经常被母妃抱到此处,对殿内的陈设都无比熟悉。
他闭目沉思,或许是熟悉的环境勾起了他模糊的记忆。
那时自己和母妃来看望父皇,他罕见地坐在床沿旁,手中握着一柄寒光四溢的短剑,低垂的眉眼中看不出什么情绪。
萧昭帝个性温和,素有贤名,熟读百家经典,那时天下读书人还私底下称他为书生天子。
皇后与他幼年相识,从未见过他手持兵刃的模样,禁不住低声叫了声,捂住了萧景熙的眼睛。
“陛下,这刀好生锋利,莫要景儿面前舞弄。”
萧昭帝将宝刀入鞘,笑道:“吓到你们母子二人了,只是酣睡之榻,不得不防,这也是老祖宗的规矩,我也是稍作检查。”
他记得父皇似乎将短剑藏进了某个地方,那时的他还听到了细微的机关转动声音。
这偌大的天宫城是由萧高祖创立,当时几乎征集了全国能工巧匠,内里机关遍布,密道纵横。程征仪一朝夺位,又早早暴毙,程氏一族对于其中的一些机关暗道想必并不知悉。
萧景熙用手指细细摩挲龙床上的繁复纹路,轻轻敲击,直到一处的木板发出空响。
他照循着规律敲击了三下,听得咯哒一声,隐藏在龙床一角的暗格翻出,一柄小巧的短剑嵌在木盒之内。
再次见到这柄短剑,那尘封的记忆又在他的脑海里翻涌,近十几年压抑的强烈情绪让他的眼圈不禁一热。
温文尔雅的父皇时常含笑,抱着自己登上紫金台,指着城墙下的忙碌的百姓,说道:“景儿,天下苍生并无贵贱之分,等你当上皇帝后,定要体恤百姓,造福一方。”
那个火光冲天的晚上,他被贼人刺了一刀,胸口血如泉涌,他死命抱住那人的身体,让自己快跑。
那人瞪着一双赤红的双眼,扯着他散乱的头发,一刀割去了他的头颅,暗红的鲜血喷涌而出,瞬间流了满地。
……
萧景熙闭上眼,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双手握住刀柄。
锵。
利刃出鞘。
反射的寒光映在萧景熙的眉眼上,犹如黑夜中的皑皑雪峰,一双黑眸透出中不死不休的恨意与执念。
这短剑本是用来防止刺客暗杀,锋利异常,他利落地割断了束缚自己的金链。
反握住短剑背在身后,看向正在沉睡的程玉琼。
一步一步靠近那人。
窗外月光倾洒而下,映得昏君的脸庞泛起一层淡淡光晕。
程玉琼睡得很深,微翘的长睫紧闭,映出眼下两团青痕,纤薄的胸膛有规律地上下起伏,对眼前的危险毫无所知。
细腻白皙的脖颈上突然横着一柄锋利短剑,逼近的寒气让肌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似乎感到了一丝不适,程玉琼的眼皮微颤,嘟囔着转了个身,更加裹紧了身上披着的衣袍,身形蜷缩在一处,更显弱小。
明黄衣料上倒映着一道漆黑的阴影,慢慢将程玉琼笼罩在黑暗之中。
短剑横在了他脖颈上许久,锋利的剑刃不住地颤抖。
萧景熙收回短剑。
纵使心里想杀死这个昏君无数次,但他知道此刻朝廷情况,留下这昏君一命是最好的选择。
倘若这昏君一死,继位的就是福王程途仪,届时李家失势,朝中无人与他抗衡。福王的手段狠辣,心思深沉,若他登上皇位,那自己的复仇计划将会更加艰难。
还有月谜的解药,他说的究竟是真是假。
萧景熙盯着程玉琼瘦削的背影,沉思了半晌,最终转过身,跃窗而出。